何谓三灾利害?
雷、火、风而已。
原著第二回,须菩提祖师传法时曾说,非常之道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过五百年,便会天降雷劫,须见心明性,预先躲过。
躲得过,寿与天齐,不然就此绝命。
由此观之,旱黎成仙时能引来雷劫加身,除了一部分僵魃出身的缘故,其道行也可见一斑,绝非寻常。
躲过雷劫还不算完,再过五百年,天降阴火,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丸,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
若侥幸度过火劫,五百年后,风灾又至。
此风非凡风,唤做“赑风”。
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溶,其身自解。
当然,此三灾并不是谁人成仙都要经历,非以无上之妙法得道成丹不可。
非常之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神嫌鬼弃,遂有此难,须习得一门高明的变化避灾之法,方能幸免。
袁通之所以苦苦追寻大道,妄图拜入五庄观,除了为求个正果,圆满功德,还为师从镇元子学成上法,通法性,得根源,注神体,得以超升三界之外,跳出五行之中。
三灾虽然可怕,但一旦躲过,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从此野马脱缰、困龙飞天,再也不受羁绊了!
只是想法虽好,如今看来还遥遥无期。
其实除了东边的万寿山,向西拜牛王为师也是一种选择,可惜对方力令智昏、在劫难逃,再过上几年,届时取经四人组一到,潇洒日子也就到头了。
何况积累山与白虎岭相隔太远,一路狼豹环伺,虫蛇盘结,危机重重,凭他们三个,想要跨越千山万水过去难于登天。
因此这条路看似不错,实不可行。
提到老牛,不得不说,无愧妖界老二,不仅武艺与猴子旗鼓相当,神通法力也毫不逊色,只输一手体力稍差,没有猴子天地孕育的“无限精力挂”。
不过,其在法宝层面无疑更胜一筹。
其妻铁扇公主所持芭蕉扇,是混沌开辟以来诞生于昆仑山后的一个灵宝,乃太阴之精叶,一扇火息,两扇风生,三扇雨落,在原著中曾一扇将猴子扇出八万四千里,在天上滚了一夜天明方休,端的是利害无比。
在芭蕉扇的加持下,牛王可以说不逊猴子分毫,甚至犹有过之。
法宝,可以说是西游中性价比最高的战力加持道具了。
百分百初见杀加上发挥稳定,只有背熟口诀咒语,看过了使用说明,就算处于蹒跚学步阶段的凡人法师和不入流小妖,也能游刃有余、操纵自如。
尤其是那些混沌出辟时诞生的顶级法宝,譬如芭蕉扇、紫金红葫芦等,更是某种意义上无解的存在,任你神通再高,武艺再强,猝不及防也要中招,全无抵抗之力。
关于这一点,猴子作为常见受害者,最有发言权。
总而言之,西游的战力评定有一套独特的综合体系,其中,武艺、神通、法宝三方环环相扣、互为克制,抛开任意一个谈战力高低都是不客观的。
想成为真正的强者,就要三个维度都没有短板,虽然有点不切实际,但总归给袁通提供了一個立志成长为“三项全能战士”的宏伟目标。
。。。。。。。
“袁通,我想吃牛肉。”
阳光明媚的清晨,黑狐百无聊赖地躺在藤竹躺椅上,歪头看向一旁收拾东西正准备出门巡山的袁通,抱怨道:“这一天天辟谷辟谷,辟的我嘴巴都淡出鸟来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袁通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牛肉没有,僵尸肉外面有的是,自己抱着啃去吧!”
“赶快起来,别想偷懒!”
“切,没有就没有嘛,生什么气…”
黑狐瘪嘴嘟囔两句,不情不愿地从藤椅上蹭了下来,打个大大的呵欠,余光扫了扫后院,“咦?阿虎那小子呢?莫非还没起床?”
“想啥呢!”,袁通冷笑:“人家多勤快,半个时辰前就出发了!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嘁,装模作样…”,黑狐小声嘀咕。
袁通一瞪眼,后者顿时缩了缩脖子。
不说袁通如何将黑狐拽去巡山,单说阿虎一手拎着一只千八斤重的石锁出了洞天,顺着往常巡山路线,边走边练,一路嘿咻嘿咻离了土丘径直朝东。
走了大半个时辰,一切如常,所见都是乌褐色的秃坡和一堆堆三尺来高的土冢———里面埋得都是已经化僵的干尸,其中大多都是客死在此或被弃尸荒野精怪,尸体曝露在外,怨气滋生难散,日久起尸,扑人吸血。
枯松坡上一个个高耸的丘冢,基本上都是这些个尸鬼行僵一点点拱出来的,专为白天躲避日光,夜晚汲取阴怨之气所用。
阿虎生来胆大,对此见怪不怪。
他们兄弟来了这么久,还没碰到哪个不长眼的小鬼僵尸前来送死,就算真有,凭他目前的实力,随便一拳下去,就算钢筋铁骨也能给捣出一个沙包大的窟窿眼。
艺高人胆大,所以有恃无恐。
“嘿咻…嘿咻…嘿咻…嗯?”
阿虎正做着十五个一组的石锁双臂弯举,忽然瞪大双眼,抹了把热汗,直勾勾盯着十几丈外的山沟,啪地放下石锁,挠了挠头,胖胖的花脸上露出几分惊讶。
“那是什么?”
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隘口后,晃晃悠悠飘过一道黑烟,与寻常烧火升起的熏烟不同,黑烟仿佛长了眼一般,贴着土坡行进,却能每每精准绕过所有障碍物,十分滴神奇。
“以前只听啊通说山石草木,活得久了可以通灵,没想到连天上飘的烟雾也能成精,真是奇怪…”,阿虎自言自语,犹豫一阵,没敢贸然向前,提起石锁躲到了一旁,只探出半个脑袋偷眼观瞧。
这时,便见那团黑烟在半天里打了个转,摇摇晃晃朝他所在方向飘来。
“这黑烟精怎么突然向我来了?”
阿虎吃了一惊,本着袁通嘱咐的谨慎原则,下意识想要掉头避开,但见四下空旷,无遮无拦,恐贸然动身被其发现,强忍着没敢动弹。
不一会儿工夫,黑烟已飘至近前,拐过一座山崮时,不慎蹭了一下,扑地一声摔落在地,顿时卷起滚滚烟尘。
紧接着,烟雾中分,自内滚出一坨黑漆漆、灰朦朦的物什,裹着烟雾,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等阿虎明白过来,黑球已挟风雷之势一路冲下山坡,好比豕突狼奔,眨眼间滚到近前,直至一头撞在一块石头上,发出一声痛呼,这才堪堪停住。
这一套操作,看得阿虎一愣一愣的。
良久,烟消尘散,一个肚圆如球的胖老头满脸狼狈地踉跄而出。
白首童颜,面色酡红,肥硕的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头上方巾歪斜,身上鹤氅破烂,手里拿着的羽扇毛都快掉光了,脚步散乱,打着酒嗝,醉态酩酊,像是刚赴宴归来。
阿虎一见到这老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貉师爷!
常听啊狐说“磕就滚、磕就滚”,他之前还以为是调侃,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啊!
坏了!
貉师爷来枯松坡干嘛?难道是斑狼请来的救兵吗?
不行!我得赶快回去告诉阿通!
想到此节,阿虎顿时警惕起来,一刻不敢耽搁,蹑手蹑脚起身,便要掉头离开。
不料刚迈出半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吆喝:“哪来的小狸奴,胆敢偷窥老夫!”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吸力袭来,仿佛有只无形无质的大手,捏着阿虎后脖颈的软皮将其偌大身子整个提了起来,向后拽去。
等阿虎从迷迷瞪瞪中回过神,发现貉师爷正负手腆着大肚子站在面前,手中没毛的羽扇轻摇,嘴角带笑,和颜悦色地问道:
“小狸奴,老夫瞧你一脸焦急,是要往何处去啊?”
“我…”
阿虎不自觉想要回答,忽然发觉不对,立刻闭嘴不语,浑身筋肉紧绷,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别紧张,毕竟老夫又不是什么坏人…”
貉师爷微微一笑,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两遍,鼻子微耸,忽地眼珠一亮,乜斜的醉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小狸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阿虎一怔,下意识退了半步,伏低身子,呲牙咧嘴,作势欲吼,却被貉师爷捻咒掐诀轻挥羽扇,蓦地一阵清风拂面,将其嘴巴牢牢箍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呜呜呜…”
“安静点,安静点,小狸奴,别挣扎了,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的!”,貉师爷笑得很放荡,在酒意的加持下,彻底撕破了往日体面儒雅的伪装。
“呜呜!”
阿虎不甘束手就擒,想要殊死一搏,奋蹄向前,张牙舞爪扑将上来,却被貉师爷闪身躲过,顺带又是一扇,清风如锁,将其四肢绑在一处,任他使出吃奶的劲也挣脱不开。
别看这胖老妖身材臃肿,动作却端的灵便,如同一条滑溜溜的大泥鳅,寻常别想能碰到他一根寒毛!
“如何,小狸奴?服也…嗝…不服?”
貉师爷笑眯眯地望着被无形之风捆成粽子的阿虎,打了个酒嗝。
“呜呜呜!”,阿虎怒目而视。
“哈哈!身逢绝境仍不肯低头,好!不愧是天生…”,貉师爷见状,不怒反喜,仰头大笑,话刚说到紧要之处,戛然而止,突然低头注视着阿虎。
“小狸奴,我且问你,可愿跟随在老夫身边?”
“呜呜!”,阿虎自然不会答应,拼命摇头。
“先别忙着拒绝,听老夫把话说完!”
貉师爷不紧不慢,“老夫见你眼熟,想来是白骨洞中之妖,不会不知道老夫身份!你应该也知道,在这蛇回兽怕白虎岭上,除了那白骨夫人,老夫自是当之无愧的二当家,滋要你投奔老夫麾下,灵宝秘药、修炼法诀、金银珠宝、蛇女香狐…通通唾手可得!不必再窝在这寒窑破洞,忍饥挨饿!”
说着,他看了阿虎一眼,“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仔细想清楚了,还要拒绝吗?”
貉师爷语气严肃,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呜!”,阿虎丝毫不为所动。
见他如此固执,不识时务,貉师爷似乎有些挂不住,刚刚一团和气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四周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无形压力,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阿虎毫不畏惧,怒目圆睁,宁愿去死也不肯低头。
貉师爷也盯着他,目光阴晦。
一时间,两妖陷入对峙阶段,谁都不肯相让。
半晌,貉师爷忽然展颜一笑,霎时云开雨霁、拨云见日,竟又转怒为喜,笑得比刚才更开怀了:“不错!不错!”
阿虎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只觉这老儿忽怒忽悦,太过喜怒无常,令妖捉摸不透。
怕不是个傻子?
这时,便听老妖开口道:“老夫从不仗势欺人,罢了!伱既不愿跟在我身边,老夫也不会强求…”
不等阿虎松口气,只听其话锋一转:“小狸奴,老夫欲带你离开这里,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离开?去哪?回白骨洞?
阿虎有点懵了。
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貉师爷悠然一笑,再度打了个酒嗝,缓缓摇了摇头。
“非也,非也~”
“不是去白骨洞,而是…”
说到这,他闭口不言,只轻抬羽扇遥指西方,眼神饱含深意。
西边?西边是哪里?
阿虎不明所以,实不知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毋需开口,若同意,便点点头,不答应,便摇头。”
阿虎想都不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
貉师爷沉默片刻,突然猛一挥手中羽扇,只听“咔”地一声巨响,震天动地,阿虎被吓了一大跳,循声望向左侧,陡见其扇翎所指之处,山开壁裂、石走风沙,立时惊得瞠目结舌。
一扇之威,乃至于斯!
旋即便听一声厉喝,好似舌绽春雷:
“既如此,还不快滚!”
阿虎扭头一瞧,见貉师爷正横眉竖目瞪着自己,神情万分凶恶,犹如披着人皮的罗刹饿鬼,直欲择人而噬。
身上的风锁不知何时已悄然飘散。
直到这时,他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当即现了原形,化作一头峥嵘暴虎,头也不回地向来处逃去,弹指间窜了个没影。
凝望着阿虎变成黑点的背影,貉师爷脸上怒意顷刻消散,换上一副悲悯面孔,活脱脱一个庙宇佛龛中端坐神坛的木雕泥塑,唏嘘一声,抚膺长叹:
“可惜了,多好的苗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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