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枯松坡,便是当年旱黎渡劫之所。
振雷所落,万物皆烬。
方圆千里能保存下来,八成是有道行深厚的仙神暗中庇护,方能幸免于难。
饶是如此,也有数名倒霉山神土地遭受这无妄之灾,瞑目于雷亟之下。
至于山中生灵,死伤不可胜计。
那天庭黑炁神吏,只因一点微不足道的香火,便心生怨怼,私招灾劫,造下如此大的杀孽。
按理说,厄业加身,早该为纠察灵官所查,上达天听,削去仙籍、贬至白身,待问罪后押到斩仙台上千刀万剐,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可不知为何,其如今仍然逍遥法外,端坐云端,依旧高高在上,俯瞰苍生。
一念定生死。
强者随心所欲,弱者委曲求全,总是不变的真理。
要想得到真正的自在,还须自身足够强大。
果然不管到什么地方,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袁通活得越久,越深以为然。
如果拳头不够大,后台便要够硬!
不然怎么在这危机四伏的三界混得下去?
飞魃旱黎在袁通眼里已是高不可攀,可饶是这般强人,依然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果把他换做别人,换成当年天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你看那劳什子黑炁神吏还敢不敢偷偷搞小动作?
恐怕不用打招呼,那狗官便要自觉屁颠颠儿跑过来,点头哈腰侍候左右,嘘寒问暖,一口一个“大圣爷吉祥”。
手段分高下,地位自然天差地别。
袁通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无论身处何地,都要低调做妖,在拳头足够大到顶破天之前,一定切莫张扬。
当今世道,小人实在太多了…
就在他若有所思之际,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突兀在耳边响起,正是那已故去的飞魃旱黎。
“吾乃旱黎,不论汝是妖是人,至此便是有缘,临终之言,且静听之…”
声音虚无缥缈,恍若源自天端:
“承吾之业,受吾之果。”
“棺前三叩首,即缔师徒契。”
“旱黎苦修一千余载,毕生所得之法、地、财几毁于雷灾,只余洞天一座,仙经一部,断戟一杆,尸丹两丸,尽归吾徒,以资仙途。”
“吾生而坦荡,虽为尸身,却从未做过蝇营狗苟之事。”
“为师一意向道,志心朝礼,今虽遭陷身陨,绝无悔意,唯有一求。”
说到这,那声音微微一顿,虽压抑沉郁,却能清楚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切齿之恨,令人心惊胆寒…
“冤各有头,债各有主,雷部黑炁,贪得无厌,为一己之私,使吾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吾身虽作古,血仇难纾!汝既为吾之弟子,当报师仇,将黑炁挫骨扬灰,以泄吾恨!”
最后一个“恨”字,几乎用是吼出来的,足以显示旱黎临终前内心难以抑制的滔天怒火。
袁通表示俺也一样。
别说对方作为受害者,他只是旁听都觉得十分憋屈,心里万分窝火。
硬了,拳头硬了。
“前辈放心,我袁通不是知恩不报之妖,今后学有所成,不论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晚辈一定信守承诺,将那黑炁神吏擒杀!将其罪血洒在棺前,以祭奠前辈的在天之灵!”
袁通竖起三根手指,郑重起誓:
“晚辈在此立誓,定诛祸首,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虽明知对方多年前便已灰飞烟灭,不可能听见,他本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原则,还是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旱黎的声音接踵而至:
“不过,那黑炁毕竟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帐下,三十六雷将之一,在天庭地位崇高,麾下有天兵天将数万,若实在难为,倒也不必勉强图之,以免事不能成,反遭身戮,白白坏了性命…”
“吾一生光明磊落,若非无奈,实不愿累及无辜。”
“若汝不愿相从,仙经自可览阅,学成之后,记得连同木匣与匣中遗宝另寻其他有志之士,待问询意见,其同意之后,再行托付,担下吾之因果。”
袁通闻言战术后仰,心中顿时肃然起敬。
好个飞魃旱黎!
其德昭昭,其志烈烈,不愧光风霁月,果真胸怀宽广,令人钦佩!
只是你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呆?
袁通学着阿虎的样子挠了挠头。
“言止于此,永世…不见!”
随着最后一句落下,旱黎的声音渐渐消散。
袁通等了半晌,直至确认对方的声音不会再响起,这才长长叹了口气。
低头看着手中的仙经和木匣,这两样东西,便是飞魃旱黎存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
仙经曰“伏尸”,由上古神兽水兕之皮制成,至柔至韧,水火不侵,金石难熔,是世上一等一的宝物。
其内记载的内容同样不凡,乃旱黎感悟前主悟松子留下的道藏结合自身修炼心得而成,虽是旁门,不入正果,修至高深依然可以羽化飞升,成为不老不死的尸仙,足以“驰骋寰宇,纵横三界”。
法门虽好,可惜袁通只能干瞪眼,无法亲身实践。
就跟修炼《葵花宝典》要先净身一样,修炼此经也有个非常苛刻的先决条件:
变成僵尸。
顾名思义,想要修习《伏尸经》,就必须先将自身炼成僵尸。
譬如袁通,要想通过此道成仙,第一步就必须把自己炼成妖僵,方能进行更深层次的修行。
任何活着的生灵妄图逆炼此经,轻则筋脉寸断、走火入魔,重则当场暴毙,化为血水。
很显然,袁通并没有蠢到以身试法的地步。
当然,他更不会依照经卷上的秘法将自己炼成行尸。
袁通还有一個伟大的计划等待实施,还没到需要抛弃血肉之躯的时候。
说一千道一万,这《伏尸经》也不过旁门左道,不是正途,他要求一个能做减存空、躲灾消难的通天法门,才好成正果、塑金身。
别看袁通现在连根毛都不是,眼界却出离的高,对今后的修道生涯早早做好了规划。
能不能如愿另说,实在不行再找别的出路。
总之,这本《伏尸经》注定是与他无缘了。
话虽如此,该薅的羊毛还是要薅的。
仙经不能修炼,里面记录的呼吸吐纳之法却可以收为己用!
旱黎不愧是修行千年的力气魃,《伏尸经》里记载收录着妖鬼人魔道五类足足上百种食气法,皆属上乘,充当入门过渡的功法绰绰有余。
仅凭这点,便不虚此行。
更别说旱黎还另有遗宝———
袁通看向另一只手中的木匣,眼中精光闪烁。
“接下来就让我瞧瞧,我那便宜师傅还给我留下了什么好宝贝!”
念叨着,他再次揭开匣盖,将整个木匣整个掉转,开口朝下,用力抖了抖。
“哐啷!”
下一秒,一件黑乎乎的物件倏然坠地,重重砸在地砖上,直接嵌了进去,震得整座后殿都颤了三颤!
好家伙,什么玩意!
袁通吓得蹦了个蹦,差点儿被砸到脚板,心底暗自咋舌。
这不得至少两三千斤啊?
烟雾一散,便迫不及待抻头去看。
倒要瞧瞧这究竟是个什么宝贝,能有这么大架势!
只见满是裂纹的青砖中间,静静躺着一柄五六尺长的断戟,瓶口粗细,通体青乌,暗淡无光,断口处平滑如镜,像被人一剑斩断留下的切面。
半个戟把不翼而飞。
再向上看,戟头是无名玄铁铸成的枪尖,两侧各有月牙形利刃通过两枚小枝与戟杆相连,大致模样与小时候看过的三国连环画上吕布手持的方天画戟类似。
只是远没有那么花哨。
整个断戟灰不溜秋,几乎瞧不出原有的花纹,活像刚在泥坑里滚过一遭。
单看戟把,特别像前世村里捅灰用的烧火棍。
袁通看了看镶在地砖里的断戟,目光上移,撇了眼棺材里的尸灰。
无意冒犯,但确实很配。
“我来试试这兵器趁不趁手!”
袁通大言不惭,踏步向前,伸手便要去抠砸进地里的断戟。
指尖刚一碰到戟把,便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低头一看,手上毛发一片焦黄,如同被火燎过一般。
我去!
这咋还带电的!
袁通一个哆嗦,捂着右手,震惊地望着断戟,眼里满是骇然。
刚才他要反应慢上半拍,恐怕整条右臂都要被烧成焦炭!
这断戟,难道是在旱黎渡雷劫时染上的劫气,至今未散?
嗯…很有可能。
袁通默默思忖。
不管什么原因,看来短时间内是没办法使用了…
日后再说吧!
想着,他托起木匣,小心翼翼靠近断戟,凝神静气,嘴唇翕张,默诵了一段咒语。
刷!
濛濛白光自匣中绽出,将断戟笼罩在内,等光芒消散,深嵌地下的断戟也随之不见踪影,却是被重新收回了木匣。
不错,这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柳木匣也是件不可多得的宝贝。
而且还是最罕见的储纳灵宝,其内约有十方的空间,平时取物只需打开盒盖即可,想要收回则需念动咒语———
相关咒语就记载于《伏尸经》的扉页。
看过了仙经、断戟,旱黎留下的东西还剩最后一样。
袁通撸起袖子,从木匣中取出一个红紫葫芦,在掌心倒出两粒龙眼大小的乌金丹丸。
据仙经内记载,此丹名为“尸神”,成份未知,具备起死回生的功效,能活死人,医白骨,但也伴有很大的代价。
服下尸神丸还阳的人,只能存活七日。
时间一过,就会渐渐失去理智,从活人慢慢变成尸傀,只听命于修炼《伏尸经》的尸主。
如此邪门,不知是真是假?
便宜师傅为僵正派,想不到炼出来的丹药还挺阴间!
袁通将两枚尸神丸拿在手里盘了一阵,又放回葫芦,将其与《伏尸经》一起放入木匣装好。
拍了拍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最后朝棺椁恭敬拜了三拜,起身阔步走出后殿,一路行至观外,抬眼打量四周,准备依循旧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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