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文这法租界的夜晚,可比公共租界要来的繁华许多吧?”
隔着窗户,杜月笙看向窗外不断掠过的场景,不禁转头询问说道。
此刻二人已经吃完了晚饭,奔赴到另外一场宴会之上。
听到杜月笙的言语,正在神游物外的包国维,终于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天已经完全暗淡下来,可法租界的街道依旧是灯火通明。
这里是当时沪市的高级住宅区,具有巴洛克式的华丽房屋,也有颇具艺术风格的优雅商铺。
还有那些具有法国乡村风情的小别墅。
街道两旁,梧桐树影婆娑。
包国维评价说道:“法租界是沪市最早设立租界之一,外国人喜欢享乐,也喜欢吹嘘,将这里叫做东方巴黎,看起来也是有一定原因的。”
他做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若是从前,包国维或许会为这样的景色而感慨,可现在看够了底层百姓的困苦之后,面对这样的繁华和悠闲,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好看吗?
用华夏人的血换的。
霞飞路上,轿车行驶的很慢,主要是各类追求时髦的男女,丝毫不顾及车辆的在并排行走,他们身上无不是外国名牌,而耳边是舞厅和夜总会之中飘出来的爵士乐。
一瞬间,包国维有些恍惚,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民国,而是一个赛博朋克的年代。
“东方巴黎,或许也没有那么美妙。”包国维皱起眉头,将这样的景象深深印在了脑海里面,成为了他素材的一部分。
杜月笙则是笑着对满头大汗的司机说道:“李大啊,不要着急,法租界向来都是如此,你开慢些到会场也无事。”
人说,地位越大这脾气也随之被隐藏,到了杜月笙身上也是如此。
他转头对包国维说道:“秉文,你不要如此苦大仇深,世间的苦我也是见过的,但世间的美妙也不可错过”
可他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到一阵喧闹之声。
“冲撞了盛老爷的车,你还有脸在法租界讨饭,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该死的东西,快点滚出去!”
一群巡捕模样的男子,手里拿着警棍,腰间别着手枪,将一对父女紧紧包围住。
司机李大转头看向杜月笙,求助一般的询问说道:“老板,前面好像有了些麻烦,咱们过不去了。”
杜月笙皱了皱眉头,这类事情在市区见得多,没有想到法租界也会出现,他摆摆手说道。
“下去跟他们说说,就说是青帮手底下的车,让他们行个方便。”
李大点了点头,他长得老实巴交,不像是青帮里面那种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过想想也是,在杜月笙这个层次来说,挑选一名司机忠诚是最为重要的要素。
李大刚刚下车,就听到门外骂骂咧咧的声音。
“干什么呢?巡捕房执法没有看见吗?快些绕路走,不然也连你一起抓走。”
几声吆喝下来,寻常百姓一般是吓得腿都软了,但跟着杜月笙混,李大还是有些气场的。
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一边手里递过去香烟,一边解释自己的身份。
听到青帮的身份,巡捕们脸上露出忌惮的表情,青帮在法租界可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不好得罪。
收了几根外国香烟,当即就准备让他们走。
可这个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巡捕走了过来,他身上的服饰整齐笔挺,肩膀上的徽章,预示着他的身份。
“怎么回事?”
“督察长,这是青帮的车,咱们正准备让他们走呢!”
年轻督察长眉头一皱,当即脸上就有些不快了,他厉声说道:“青帮的车你们拦什么?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今天孔公子到法租界游玩,不好好排查一下可疑人物,管青帮的车作甚,人家杜老板是你们能够惹的吗?”
“是!”巡捕们噤若寒蝉。
一名小头目一般的巡捕,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连忙邀功一般地汇报说道
“督察长,这两个乡下人冲撞了盛公子的车驾,咱们正打算处置呢!”
年轻督察长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角落里面衣着破旧的父女,他怒然说道。
“让伱们加紧巡查,什么人都能进租界吗?真是该死!把这两个父女抓到巡捕房去,什么都让我操心!”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跪在地上哭泣的老头,当即身子一抖,他痛哭说道。
“老总!老总!可不能带咱们去巡捕房啊,我这手上还有些营生呢,还有我这十四岁的女儿,也去不得巡捕房哦!你们行行好,放过老汉和女儿一马,回去一定将钱凑齐了赔过来。”
一名巡捕啐了一口,踢了地板上的一些裹着面粉的糖果,笑骂说道。
“就你这卖的什么,这些麦芽糖还不够咱们兄弟塞牙齿的,盛公子那开得可是咱们沪市第一部奔驰轿车,你赔得起吗?莫要多言跟我们走一趟!”
老汉女儿梳着两个小辫子,用身体护着麦芽糖说道。
“你们不要踢我家的糖,不要踢我家的糖!”
咚!
包国维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李大回来了,他带上了车门,将车重新开动。
转头看了一眼杜月笙,杜月笙没有说话,只是很头痛地一直在揉着眉心,车窗被缓缓地关上。
而随着车窗渐渐关上,窗外父女的呼喊声也不绝于耳。
“老总!老总!不成不成!我家一直都是本分人家!”
“哼!老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他拖走,再不走腿打断了!”
“你们不要动我爹爹,我们没有错,是那个老爷开车撞了我爹爹,爹爹身上还有伤呢!”
“嘿嘿,小姑娘还挺孝顺,当时话可不敢乱讲,盛老爷怎么会撞人呢?他可是奔驰车,你以为是你家的牛车吗?”
“小姑娘快些走吧!你不走哥哥我就抱你走,想救你爹爹么?脸凑过来我与你详谈”
啪嗒!
轿车的车窗关上了,比起后世的车来,声音显然是有些大了,一时间盖过了外面的争吵之声。
此刻,巡捕们将父女二人拖走,街道已经空出了道路,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开。
盛公子的名头,没有人敢触霉头。
李大面不改色,一脚踩在了油门上面。
嗡地一声,轿车刚刚开出去几米,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命令说道。
“停车!”
呲!
李大下意识地狠狠踩下了刹车,随后转头错愕地看向了包国维,因为声音正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杜月笙也转头看了一眼包国维,却发现他已经不在车上了。
紧接着,车外听见一声。
“住手!”
李大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生,他扭头看向杜月笙,眼睛里面满是询问。
“老板这个”
杜月笙扶了扶额头,无奈地摇摇头说道:“年轻人,随他去吧!总是要碰上几次墙,才会收敛起来自己的锋芒。”
转而,杜月笙又将车窗缓缓地摇下来,打算看看发生了什么。
而包国维的动作极快,瞬息之间,那两个拖拽父女的巡捕,已经被打倒在地,竟然已经被救了下来。
连杜月笙也忍不住感慨说道:“这小子,这段时间不是去读书,而是去习武了吗?”
在他看来,包国维的身手可以说比得上他手下的高级打手了,短时间的变化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可他不知道的是,包国维现在大脑的记忆能力和学习能力已非常人,再加上前世的格斗知识,还有曹晏海的指点,身手打五个普通人也不是问题。
但功夫再高,终究还是比不过手枪。
啪嗒!
子弹上膛,年轻督察长将手枪对准了包国维,脸上露出冷笑说道。
“好小子,敢在我法租界闹事?报上名头来,不然让你脑袋开花。”
“老板?”
看到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李大顿时是坐不住了,他担忧地说道:“老板,秉文先生有危险,咱们要不要出手?”
可没有想到,杜月笙竟然摆摆手,反而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小子,自己惹的事情,自己解决,你放心吧,他不是那种干没有把握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这次的底气是什么?”
随后他又感慨说道:“终究是一个孩子,还是要让他受点挫折,放心吧,薛天云不敢随便开枪的。”
李大嘿嘿一笑,他知道杜月笙不想主动掺和这些破事,点头说道:“说得也是,还是老板你思考的比较周全。”
杜月笙脑袋里面还在想着,包国维到底要怎么破局呢,可下面听到的话,差点让他从车上摔下来。
只听见包国维理直气壮地说道:“在下杜月笙老板义侄包国维是也!先生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问问杜月笙老板的意见。”
包国维又不是傻子,他如今的名头是很响亮,可是在法租界就算是说他是包国维,也是无济于事。
相反,杜月笙就是不一样,他在公共租界的影响力不大,可在法租界说话可是十分好用。
几年前,他便担任了法租界商会联合会主席,兼任纳税华人会监察,跟法租界的外国政要,上流权贵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刚才,巡捕们听到青帮的名头就打算放行,足以说明杜月笙在法租界的地位。
所以,包国维特地带上了杜月笙的名头,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想让车上那位下来处理。
有杜月笙,处理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杜老板?杜月笙?”
听到这个名字,薛天云当即觉得自己没有开枪的选择是对的,差点就惹了不得了的人物。
“这小子!”
杜月笙从鼻子里面出气,还想着包国维要怎么处理呢,没有想到将自己给拉了出来,他本来不想掺和这件事情,一句话出来,他不掺和也不成了。
他看了一眼包国维挺拔的背影。
这小子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这机灵的模样,可不像是一个文人啊?
虽有些怀疑,但薛天云还是将手枪拉上保险说道:“包先生,就算是青帮的人也得讲些道理,平白无故打了我的人,该如何处理?”
这个时候,轿车的门被打开了,杜月笙和李大从车上走了下来,杜月笙脸上带着笑容,背着手走过来说道。
“诶呀呀!这不是薛天云督察长吗?怎么着,这么小的事情,也要你来出马了?”
看到杜月笙之后,薛天云哪里还有半分怀疑,他当即弯腰上前笑着说道。
“杜老板,这可是好久不见啊!”
原本满脸傲气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两个人客套一番,杜月笙也先声夺人说道:“薛督察长,我这侄儿有些莽撞了,你看将这两位父女放了便是,乡下人讨个生活,怪可怜的,大家都是华夏人行个方便。”
对于这名巡捕房的年轻督察长,以杜月笙的身份来说,没有什么客气的理由。
薛天云故作大惊小怪地说道:“诶呀,是包国维包秉文先生是么?听说阁下在租界叱咤风云,可到了法租界可不一样,咱们这里是讲规矩的,到了这地儿就得讲规矩,随意行事可不成。”
杜月笙皱了皱眉头,见到对方作派,当即有些不悦地说道:“薛督察长这是什么意思?”
薛天云自然是不敢得罪杜月笙,但他有自己的底气。
“杜老板,这个可是盛恩颐老爷吩咐下来,要好好严惩这两个乡下人,可不是我这边要为难人,到时候盛老爷怪罪下来,我可不好交待。”
“哼!”杜月笙冷哼一声。“盛恩颐那个败家子,借着他老爹盛宣怀的家产,在沪市为非作歹,你只管放了他两个,有什么事情报我的名头便是。”
薛天云搓搓手,又看了一眼包国维,赔笑说道:“杜老板吩咐了,我哪里敢不照办。”
仅仅杜月笙几句话,原本就要大难临头的父女两人,便脱离苦海了。
薛天云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记朝着杜月笙拱拱手说道:“杜老板是要去参加远东饭店的聚会吧?在下今晚也有幸参加,到时候见面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包国维。
“届时也要好好认识一下,这位包秉文先生。”
如蒙大赦的父女二人,终于得救之后,当即跪倒在杜月笙和包国维的面前,伏地感激说道。
“感谢二位老爷!感谢二位老爷!老汉实在是无以为报!”
老头子身上已经是遍体鳞伤,特别是腿部显然是被车撞伤的,却反而遭受到了索赔。
杜月笙脸上露出古井不波的笑容,看了看身边的包国维说道。
“不必谢我,是这位先生的功劳,是他买下了两位的安危。”
说完,杜月笙就转头回到了轿车之上,只留下包国维一个人面对父女。
“我叫阿翠,我爹爹叫做福贵,谢谢先生救了我们。”
叫做阿翠的女孩怯生生地说道,眼睛里面还含着泪珠。
“福贵么”包国维看了一眼老头,陷入了沉思之中,但他更加在意的是杜月笙的话。
果然,就算是他与杜月笙这样的关系,有些事情也是明码标价的。
上车之前,包国维拒绝了两位想要名字和联系
反倒是包国维递过去几块银元,将父女的麦芽糖买了下来。
“我喜欢吃麦芽糖,剩下的留给你们当赏钱。”
说完这个话,包国维便上车了。
“他们不会感谢你的,今后苦了,只会觉得你给得不够多,世间有太多不平事,不是事事你都能去解决的。”
上车之后,杜月笙用车上的手帕擦了擦手,淡淡说道。
一句话说明了他不愿意出手的理由。
“我不求感谢,只求问心无愧,至少让眼前的世间没那么坏。”包国维没有反驳,他想做便做了,只是凭着后世人的一份良心。
“不愧是你啊秉文,总是让人出人意料。”杜月笙感慨说道。
随着轿车启动,他不由得提醒说道。
“秉文,这事情我可是给你办妥了,我的事情你可得好好办,今晚还有今后一些慈善事业还需要你多加帮助。”
让杜月笙出手,自然不可能是白出手。
借了杜月笙的势,他也知道要付出点什么,无论他们表面上有多好。
包国维很奇怪,杜月笙宁愿费劲心机去做慈善,也不愿意去帮助眼前受苦的人。
他没有问,杜月笙也没有说,但包国维明白,杜月笙要的并不多。
他点头说道:“杜先生放心吧,你将这‘武做好了,我一定将这‘文给做好了。”
至于这一文一武,到底是什么,就只有二人才知道了。
“出发!远东饭店快到了,莫要迟到了。”杜月笙对李大说道。
“好勒!”
随着李大一脚油门,车快速开动。
包国维有预感,这将是一场不平凡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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