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京大学。
早晨的燕京大学校门口,人头攒动,不仅仅有一些售卖早餐的摊贩,最近最为多的还得是兜售报纸的报童。
“号外!号外!昨日的最新消息,头版头条,公租界法院,英属在沪高等法院,美属在沪高等法院,全部发布宣判消息.”
报童们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即便他们知道,在燕京大学之中,实际上是有提供最新报刊阅读的,但还是打算在这里碰碰运气。
因为燕京大学里的先生们,大都是有学问的,也都喜欢看报纸,心地也比较善良,比起在街上奋力的叫卖,这里依旧是好卖许多。
“先生,要来看看吧,来自沪市的最新消息,少年文豪包国维得到洋人的支持了,您一定要看看。”
一名胆大的报童,拦住了一名面容方正古板,戴着无框眼镜的先生,他手里提着一个皮包,行色匆匆的样子。
其他报童当即躲得远远的,有经验的报童是不会找这种先生的,大多数脾气大得很,到时候不小心冒犯了先生,引来一顿安保无端的毒打,可便是得不偿失了。
可没有想到,原本神色古板的先生,竟然露出和善的笑容,他接过了报童手里的报纸,嘴里还不免评价说道。
“英属在沪高等法院,美属在沪高等法院,实在是有一些讽刺,在华夏人自己的土地上面,竟然需要外国人的法院来宣判。”
报童见这位先生,好像对于报纸的内容有些意见,当即解释说道。
“先生,这公共租界乃是前清那会儿开始的,如今的头头不行,所以还是洋人来管着。”
报童自觉的有些失言,当即又重新介绍说道。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咱们这包国维包文豪,乃是顶顶大名的人物,连美国人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更不要说是英国人了,一开始态度强硬,后续还不是得服软,人们都说,包先生的胜利乃是咱们自从前清以来,对于英国的第一次胜利.”
报童说起来话来头头是道,倒是让先生有些惊讶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花猫一般的脸蛋,笑着问道。
“小友倒是懂得很多,是看了什么书么?”
报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嘿嘿,倒不是读过什么书,我只是识得一些些字,这些都是听大家伙说的。”
那名先生点了点头,他眉头紧紧地皱起,看向了手中的报纸,上面的内容让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扭头看了看表,看起来是赶时间,他当即对报童说道。
“小友,这份报纸我要了。”
“好勒,先生您收好咯!”显然是好不容易才做成了一单生意,报童十分高兴。
可却见这位先生压了压帽子,就要走,当即急道。
“先生你还没有付钱呢?”
“啊!”先生拍了拍脑袋,当即抱歉说道。“抱歉,小友在学校里面有些习惯了,忘记付钱了。”
在大学里面,日常都是会有报刊室,为大学教授老师还有一些学生,提供最新的时实新闻,只是更新的会相对于慢一些。
报童十分警惕地看着对方,生怕对方跑了一样,直到他从包里面掏出几个硬币之后,这才放心下来。
放在手心里面点了一下,发现还多了一些,内心不由得狂喜,当即鞠躬说道。
“谢谢先生,先生前程似锦。”
对方似乎急着赶路,用胳膊夹着皮包,侧着身子笑着对报童说道。
“哦,对不起,小朋友我叫做萧公权,你的钱好好收着,下次我还找你买。”
说完之后,他伸出手来,示意对方握上一握,丝毫没有在意报童那满是油墨的手。
报童搓了搓手,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与面前这位先生握了握。
握手之后,这位名叫做萧公权的先生,便飞一般的进入了校园之中,留下了一脸懵逼的报童。
报童的脑袋好像是宕机了一般,呆呆地愣在原地。
旁边有一名熟识的报童,过来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手,还以为他陷入到了魔怔之中。
“怎么了二蛋子,让你别找这种先生吧,要兜售报纸得找那些学生,学生年轻,心底也都善良,特别是心软受不得夸,几句之后他们便老老实实的买咯,哪里像是这种先生,啰啰嗦嗦,还十分的古板。”
“二刚子,你还记得萧公权先生吗?”
“萧公权?我当然记得,那可是咱们燕京大学里面响当当的教授,从美国洋人那边毕业回来的,他的课场场都是爆满,连金陵那边都对于他十分尊敬,特别是他提出的不当官不从政专心求学,这样的口号,让不少先生对他赞不绝口嘞。”
报童的消息最为灵通,你让他写,他可能打字不认识一个,可你让他说,他能够道听途说的从各个地方听来的消息,给予你说到明天去。
这叫做二刚子的报童,显然是经常混迹在这一带,连称呼燕京大学,都是说咱们燕京大学。
“对!就是那位萧公权先生,我刚刚遇到的就是他,他还与我握手了!”二蛋子有些激动地说道。
听完对方的描述之后,二刚子都快把下巴都掉下来了,十分夸张地说道。
“什么伱小子遇到萧公权先生了?他还与你握手了?”
“我的添哪!你小子哪只手握的萧先生的手,快给我看看,该死你这几天不准洗手了!!”
萧公权曾经对于“学而优则仕”的观念做了现代性的阐释。
他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曾这样解释说道。
“我认为古人‘学而优则仕这句话有其真实性,但在现代生活中,‘仕应当广义解释为‘服务社会,不必狭义解释为‘投身政治。”
这也成为他一生以来秉承的人生准则。
拒绝了陈布雷加入国府的邀请,萧公权专心于学术研究,将“仕”应当服务社会这个概念,践行于人生之中。
他的思想和风骨,使得他在如今学界一直以来都十分受到欢迎,后来的几部著作也都进入到大学政治专业的教学课本之中。
“萧先生曾经说,国家应该以‘民生至上去替代‘国家至上,作为施政的最高原则,才符合孙先生建国主义的真精神。于我看来,实在是很有道理啊!也难怪萧先生的课程场场爆满,学生们可是将你奉为精神导师,说什么你若是到国府任职,一定能够将咱们华夏焕然一新吶!”
校长办公室里面,钱穆见到了请假多日的萧公权,终于回到了学校的岗位之中,十分地高兴,不由得和他说起了政治理论。
萧公权叹了一口气,连连摆手说道。
“宾四兄莫要过分吹捧于我,我只不过是做了一名先生该做的事情,至于国家执政方面,我乃精通于理论,实地操作便没有什么经验,术业有专攻,我只是想在学术上,为救国之路添上自己的一份力气罢了。”
萧公权为对方添满一杯粗茶,坐直了身子,话语里面带着一丝无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继续谈道。
“观我民国成立以来,前清的诸多弊病仍旧未除,却又有了些新的病患。
我华夏如今正害着严重复杂的政治病。
一切社会的不安,人民的苦痛,都是这个病的症候和结果。
最触目易见的一个病态是贫富甘苦的极度不均。
君不见十里洋场的夜夜笙歌,岂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之旧事耶?”
说到这个,萧公权止住了,知道不能够继续往下说了,什么四大家族以及金陵方面的事情,说出来了不免惹来祸端。
他只是继续提道。
“社会当中产生了一个有质无形的特殊权势集团,“官僚资本”和“豪门资本”。”
“特权集团独占性的富裕破坏了社会公道,增加了平民的贫困,引起了秩序的不安。他们短期内受到利益,恐怕终究难免受到社会崩溃的祸害。”
想到这里,萧公权便有些痛心疾首,似乎要将心中的愤懑一并发出。
“起码的条件不去满足,却高谈建设,高唱法治,不啻是欺人自欺。——试问若干年来,惩办了几个贪官?几个蠹吏?几个奸商?“
听到对方的这些话,钱穆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乃是研究近代历史的,对于这些哪里不懂。
只是他们这些学者喊得再响亮,当权者不听,又有什么用呢?
想了想,钱穆当即说道。
“于我看来,从前的法子已经不通了,无非是需要新血液新力气,打开一片新兴的广阔天地,这样才能有所改变。”
自从了解了包国维的事迹之后,钱穆的思想也有一些动摇了。
说实话,这小子的演讲和作品,总是带着一股子蛊惑性,让人潜移默化的被影响。
萧公权也点了点头,但他知道,沿着这里继续说下去,还是有些危险了。
当即顺着话头,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说到这个,我在校门外得来一份南方的报纸,讲得乃是那文坛新星包国维的最新消息,宾四兄可来一观。”
“哦?包国维?”钱穆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怎么了?宾四兄也知道包国维最近的消息。”
钱穆露出惊讶地表情,大笑说道:“哈哈哈,我今日和校长,正是要与你谈一谈这个事情。”
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白人老头精神奕奕地走了进来,看到办公室里面的两个人,不由得喜出望外。
“嗨,钱先生,萧先生,好久不见,你们在聊些什么,不是关于司徒雷登的坏话吧?”
“怎么会呢,校长先生好!”
钱穆和萧公权两个人立即站起来迎接司徒雷登。
实际上,在教育方面,司徒雷登在当时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但十几年后发生的事情,也预示着他避免不了,身为一个美利坚人的立场和局限性。
寒暄一番之后,三个人当即在椅子上坐下来,司徒雷登没有废话,当即打开了话匣子说道。
“实际上,我便是因为包国维先生的事情,想要找到二位谈谈的,对于这件事情,我还是有一些草率了。”
司徒雷登坐上椅子上,两手拢起说道。
“我以为,以我们燕京大学如今的影响,请来包国维先生实在是很简单,没有想到寄出去信件之后,竟然会石沉大海。”
他皱着眉头说道。
“我不明白,是我们开出的条件不够优渥,还是包国维先生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气,有着常人不一样的傲气?”
听到司徒雷登的话,两个大学教授相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司徒雷登有一些疑惑,他摊开手,不免问道。
“先生们,你们在笑什么,我说错了什么么?”
钱穆当即将那份报纸递了过去,交给司徒雷登。
“校长先生,包国维并不是不想来咱们燕京大学,只是他看起来实在是没有时间。”
“?”
司徒雷登满脸疑惑地看向报纸上面的文字,来到华夏这么多年,阅读汉字自然是不难的,花了几分钟司徒雷登便看完了上面的报道。
就算是性子一直十分稳重的他,在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不免站起身子来惊呼说道。
“hat?包国维到底做了一些什么事情?英国人竟然会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钱穆点点头说道。
“确实很奇怪,这并不符合英国人傲慢的作风,公共租界为了平息这次风波,为包国维做出了一定的补偿,不仅仅赠予了公共租界的一套房产,甚至还给了一些怡和洋行的股份,今后包国维还将在公共租界享有一定的特权,甚至还要高出一部分洋人。”
萧公权无奈地摇摇头,似乎对于包国维这小子有些无可奈何。
“有些国人还为此欢欣鼓舞,觉得这是鸦片战争以来,华夏人对于英国人的第一次胜利。”
钱穆继续笑骂道。
“包国维这小子还异常的嚣张,面对记者还说什么——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但是是华夏人的一大步,赢得尊重靠的从来都不是遵守规则,而是能够拥有强大的拳头,去制定规则。”
司徒雷登又看了一遍报纸,连连摇头说道。
“包一定是会魔法的,给英国人施了巫术。”
钱穆倒是知道一些内情,他怕这个校长,因为包国维这些事情,出现了一定的认知偏差,连忙为对方解释说道。
“这倒不是什么魔法,还是有一定内情的,只不过事件稍微有些复杂,倒像是一部电影了,只能说包国维这小子鬼精的很。”
他面露神秘地说道。
“先生们,听我好好解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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