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下来,陈安更多的时候是在听三人讲述在东北当知青那些日子,所经历的种种。
他算是明白,冯正良跟戴世云和齐元谷的关系有多铁。
两人在陈安心里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等到食堂服务员在一旁吆喝,说要下班的时候,彼此间已经相互叫上一声“兄弟伙”,关系已然开始变得亲近。
四人出了食堂,也到了分别的时候,陈安准备赶往南郑的老店过上一夜,第二天一早坐车返回盘龙湾。
甩开脚丫子穿行米仓道,太过费时费力,远没有坐车的便捷。
现在他手头藏着的财富,已经是很多人羡慕不来的,也就不在乎那两块三块。
算算日子,往秦岭山里来回折腾数日下来,也已经有一个月了,想必家里也担心。
见陈安叫上冯正良要走,戴世云连忙上前拦住:“兄弟伙,就不要去老店了,哪里三教九流的人,乱糟糟嘞,有如去哪里,还不到我家,给你们睡的床铺还是有嘞,也不会比老店里差!”
陈安有些犹豫:“怕是不太方便吧?”
戴世云笑道:“有啥子不方便的嘛,我老汉晚上在厂里上夜班烧锅炉,他又不回家,家里边就只有我一个人。”
陈安之前听他说起过,戴世云还有个妹妹,也当过知青,和一個山城的知青相好,当知青的时候就已经结了婚,回来后随男方去了山城。
另外,母亲已经在两年前病故。
话比较少一些的齐元谷家里倒是人多,上边有个哥哥,顶替了父亲的工作上班,下边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去了纺织厂当女工,一个还在读书,就他一个人,无所事事,也就整日混迹街头,什么都干,就想着能多少捞点钱,帮补家用。
见陈安还在考虑,戴世云又催促道:“哎哟,哥子,有啥子好想哩,对我们就那么不放心蛮?冯哥,你倒是说话撒!”
冯正良看向陈安:“妹夫,要不今天晚上,就住世云家里边。”
冯正良都这么说了,考虑他们的交情,应该还有不少话要说,陈安点头道:“那就麻烦咯!”
“这就对了撒……好歹相识一场,不晓得你啷个想,反正我是把你当朋友咯,到了我们的地头,哪有让你们去住老店的说法嘛。明天一早,我送你们去车队,帮伱们找车子,保证不会耽搁你们。”
戴世云圆头圆脑,也爱说爱笑,一直都精力充沛。
原本两地早已经通了公路,有班车往来,但陈安带着猎狗,挎着猎枪,没法乘坐,只能到车队找顺道的汽车。
在陈安、冯正良随着戴世云去他家的途中,一路遇到熟人,他那是见哥叫哥,见姐叫姐。
正所谓礼多人不怪,嘴甜有人爱,看得出他挺受欢迎,是个很谦恭懂礼数的人。
不怎么出声的齐元谷,像是同戴世云商量好的一样,一路过来,钻进巷道里去了一趟,出来的时候,捧着一包用皮纸包着的五香牛肉。
果不其然,到了戴世云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两人抬来桌子,将牛肉和酒给摆了出来。
四个青年边吃边聊,确定陈安确实会武,而且是出了名的撵山人,一下子被两人奉为高人,话题就全是冲着看陈安能不能教他们两手以及请教撵山经验这事儿上了。
武术以不能外传拒绝,见两人着实也想往山里闯条路子,陈安倒也指点了不少。
他再次看过齐元谷的伤,专门给他弄了个治疗跌打损伤的方子,都是些普通药材,也希望他能好得快一点。
聊到半夜,戴世云取来铺盖,安排两人睡下,齐元谷没有回去,也留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陈安醒来的时候,齐元谷已经去外面街上买来早点,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汉中热米皮。
“在我们这边,有四大面皮,岐山擀面皮,扶风烙面皮,秦镇米皮,它们都可以热吃,但还是凉着吃更爽口,唯独汉中米皮,虽然也可以凉着吃,却是热吃最好,这可是我们汉中人离不了的好东西……快尝尝!”
齐元谷难得一次性说了那么多话。
陈安四下看了看,问道:“戴世云嘞?”
“他呀,他跑去车队咯,不要管他,我们先吃……”
齐元谷没少到戴世云家里来,如同在自家一样,熟门熟路地找来筷子和调料。
陈安接了筷子,在桌旁坐下,翻搅着那一大碗热米皮,作料搅拌均匀后,他浅尝一口,只觉得软糯香辣在口齿舌尖碰撞,怎一个香字了得!
闻着有醋香,尝着有蒜香,吃着有油香,而且这米皮看上去光滑如玉,软滑如绸,当真是难得的美味。
等到早餐吃完,齐元谷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我们直接去车队,世云应该已经将汽车找好。”
陈安和冯正良没有多说什么,跟着齐元谷出门,穿过巷道,一路上了街面,直奔城边的车队。
时间已经临近八点,街面上也热闹起来,陈安看到街上已经有了不少私人商店,卖百货的,修钟表收音机的,修自行车的,开食馆的……
城里似乎一下子解冻了,再不是之前只有粮油门市、收购站、百货大楼、供销社等公家设施的单调模样。
这让他一时间挺羡慕城里,已经可以开店了。
而山里农民,还要等上两年才被政策允许,到了那时候,城里好的门面、位置,早被占据,山里人想要和城里人争口饭吃,太难!
不过陈安不急,家里有好手艺,不怕没发挥的机会。
路过一个商店时,齐元谷又去称了不少小如瓷盖、色泽金黄的粑粑回来塞给陈安:“这是我们这边的核桃馍,以面粉、核桃焙制而成,听说慈溪逃亡避难的时候还作为贡品,后来才流传在民间,你们带着在路上做干粮,吃不完的带回家,哪怕摆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变质!”
“这让我啷个好意思嘛!”
无论是齐元谷还是戴世云,那招呼得相当的热情。
陈安知道,这一方面有冯正良的关系在,另一方面,可能更多的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跟着自己撵山。
昨晚聊天的时候,两人没少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
在抵达车队的时候,蹲在门口等着的戴世云一看到两人,立刻快步迎了上来:“车子已经找好了,马上发车,司机我也已经打点好了,是辆空车,到你们那边拉水果的,就等你们来咯。”
两人把事情考虑得面面俱到,事无巨细。
没来得及多说什么,早已经将车停到路边等待的司机,见到人来,按着喇叭催促。
“那我们就走了,等有机会再过来,叫你们一起进山!”
陈安觉得,以后少不了要跟这边的人打交道,有这么两个熟识的人,会方便很多,不妨深交。
“要得,求之不得……有需要用到我们的话,尽管招呼,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我们说不上有多大能耐,但就是熟悉,记得提前发个电报过来,我们好招待!”戴世云乐呵呵地说。
陈安点点头,转身朝着汽车走去,打开后门板,冲着几条猎狗轻呼一声:“上……”
几条猎狗听话地纵跳上车。
两人也跟着上了车厢,关好门板,到后车窗位置,拖了一捆麻袋垫坐,冯正良笑着冲戴世云和齐元谷摆摆手,然后伸出指头,敲了敲玻璃:“师傅,走起……”
车子发出一阵轰鸣,摇摇晃晃地上路。
有汽车就是不一样,一路顺着盘山公路翻山越岭,尽管动身慢,还是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到了桃源镇上。
两人跳下车子,先去镇上的食堂吃了些东西,倒也没什么需要买的,但陈安惦记驾驶证的事儿,见时间还早,准备去车队探探情况,看有没有名额。
都已经走了几步了,陈安忽然又停了下来。
弄得冯正良有些莫名其妙:“你不是要去车队的嘛,啷个回事?”
“不能就这么空手白脚地去!”
每年学车的人很多,学会了,哪怕自己买不了车,也完全可以到车队、林场、学牧场或是一些有车的工作单位去开车,只要找进去,相当于有了一个铁饭碗。
这年头,有个驾驶证,那可是身份的象征。
这名额就变得金贵。
这年头学车,可不像后世到驾校交了费用,想啥时候去练就啥时候去练,教练为了业绩,还会将学员捧在手心,小心伺候,稍不注意就是个举报,或是换教练,学得也简单,就是实操而已,过了考核项目能开走就行,最后的结果,驾照拿到手,不敢开着上路,太常见了。
陈安上辈子没经历过这事儿,却也多少听到一些,深知这年头考驾驶证比后世难了不知多少倍,据说会开车的司机,必然也是个会修理的,这样的驾照含金量很高,可不是车子一抛锚,就只能求助拖车或是汽修人员。
也不是两三个月就能将驾照考下来,往往一个驾照拿下来,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具体的,陈安不清楚,还得询问了才行。
后面些年,听说驾驶证直接就能花钱买,但陈安不想干那种破事儿,他就是冲着这“含金量”来的。
毕竟,开车这种事儿,稍不注意,就是命。
还是学扎实些好。
他转身去了供销社,买了两条大前门带上,这才又朝着车队方向走。
此时正值下午,该出勤的车子已经出勤,院坝里没几辆汽车。
车队办公室里却是喧闹得很,陈安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四个司机凑在一起打牌,正让一个输了的司机钻桌子。
在另一头,车队主人在接电话:“喂喂……”
大概是声音太嘈杂,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他转头冲着几个打牌的年轻司机吼了起来:“你几个龟儿,给老子声音小点!”
然而,这话对几个司机,一点威慑力没有,依然在我行我素,直到他把桌子拍的山响,几个司机才稍微消停,他也听清了电话里的声音。
简单联系后,他冲着打牌的司机说道:“邱亮,给老子过来,准备出车!”
出车就意味着有钱赚,那刚从桌下钻出来的司机,立马扔掉手中的牌,朝着主任办公桌走了过去:“是跑哪里?”
“统筹了一哈,你从我们这边,拉车竹子到巴中的编织厂,然后回来的时候,那边有放蜂嘞要到我们这边山里采五倍子蜜,来回都有货,这路程不短,得把事情办好了!”
那老主任跟着递了个单子给邱亮:“地址都在上面,给老子把你那臭脾气收起来,不要把事情办砸了。”
就在这时候,一旁一个女话务员笑道:“那放蜂的,每年都给我们来电话,每次都为了争那三毛五毛的运费,打上好几通电话,真的是,拿他们没得办法,开口就是国家鼓励养蜂事业,养蜂也是支持国家建设。”
“那么抠……等起,你看我这次过去,不好好周治哈他们才怪!”邱亮咧嘴笑道。
这话一出口,引来老主任一阵白眼:“人家也不容易,我警告你,你龟儿莫瞎鸡儿乱搞哈,坏了车队的名声!”
邱亮也像是没听到一样,转身从墙上提了个挎包,转身就走,到门口才注意到陈安、冯正良以及守在门外的六条猎狗,被吓得跳了回来:“看好狗,莫放了咬着我!”
陈安转身出门,将猎狗引到一旁定坐下来,这才又钻进办公室。
忙完手头的事情,稍稍松了口气的车队主任,终于注意到了陈安,问道:“你们是有啥子事蛮?”
陈安走到办公桌旁边,先给老主任递了根香烟点上,这才说道:“主任,我过来是想挂靠在车队上,学个驾照,不晓得有没得名额!”
“没有没有……今年我们车队仅有的三个名额都已经有人咯!”
车队主任连连摆手:“改年再来问!”
陈安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里,悄摸着拉开主任面前的抽屉,把买来的香烟塞了进去:“主任,帮忙想想办法撒!”
老主任也是个人精,看到抽屉里的香烟,言语一下子缓和不少,但仍然面露难色:“不是我有名额不给,是真的都有人咯,总不可能把人撤掉撒,这些事情办起来,我也为难!”
陈安一听到他语气缓和,就知道有戏,应该是自己不给力!
他伸手入怀摸了摸,抽出六张大团结,再次塞入抽屉:“主任,我是真的想学车,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主任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陈安出手竟然那么阔绰,竟是一下子就是六十块,那差不多是城里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了。
在车队工作,司机油水丰厚,更别说是主任了,那也是见过钱的。
但这笔钱,陈安拿出来得太轻松,也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眼前的青年:“你叫啥子名字?”
陈安笑了笑:“我叫陈安!”
“石河子村的陈安?”主任略微想了下,再问。
陈安点点头:“是我!”
“原来是你呀!”
老主任将抽屉打开,把里面的钱和香烟都重新拿了出来:“你可是我们这儿的名人呐,对大家伙都有恩,不就是学个驾照嘛,啷个能收你东西,赶紧收回去……”
他拍了拍陈安肩膀:“之前不晓得是你,其实还有个名额,就留给你了。”
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去年洪涝积累下来的声名,发挥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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