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到傍晚,雪终于下了。
刷刷刷的碎米雪斜斜飞落,裹挟着阵阵寒风,临近天黑的时候,已然在地上落了五六公分那么厚一层。
陈安抱着孩子到外面把屎把尿,呼呼的北风吹到脸上,像是要把脸撕出一道口子似的。
前后皆有高山所挡,在盘龙湾仍有这么凛冽的寒风,不知道在山头上又会是多大的风,这一夜会下多大的雪。
这样的天气,陈安都有些担心小家伙撒尿的时候,小弟弟被冻住,塞不回他那厚实的小棉裤裆里。
天冷下来,陈澈的开裆裤可不敢再让他穿了。
陈安打了个激灵后,还是决定回到屋里解决,要是弄感冒了可不好,哪怕孩子的屁股上有三把火也不行,反正只是灶膛里的灰一盖,用扫把扫出去就完事儿了。
孩子的事情处理好,陈安将他交给洗了碗筷回到壁炉前烤火的冯丽荣抱着,他找来扫把铲子,将脏污清扫到铲子里,紧了紧衣服,开门送到猪圈边的粪堆上。
返回的时候,他顺便看了下狗窝。
几条狗子蜷缩成一团,缩在一起睡着,听到陈安靠近的脚步声,招财抬头看了一眼,呜呜哼叫一声,见陈安没什么指示,又缩了回去,继续睡着。
接着,他又去了羊圈。
水牛和那几只黄羊是关在一起的,大概是天冷的缘故,牛羊也簇拥到一起躺着,还有两只黄羊,干脆爬到牛背上卧着,它们都在反刍,尤其是水牛,下巴缓慢地错动着发出歘欻欻的声音,不时呼出一口笨气。
旁边的圈里,四头家猪长条条地挤在翻拱后形成的松毛窝里,热气腾腾的。它们自己养成了习惯,屎尿集中在另一个角落。
一直寻思着再弄几头小猪仔来养着,但是粮食不够,加之今年洪涝,陈安打消了这想法。
今年只能盘算着将两头比较大的当成年猪杀了,一头留着自家吃,另一头送食品站。
尽管分田到户了,公粮、猪肉还是得上交。
至于剩下的两头抢食抢不赢而长得小了一大截的两只黑猪,留待明年当年猪。
到那时,应该会长成大猪了。
圆圆和滚滚也早已经从竹林回来,哪怕它们喜欢阴凉的环境,此时也老实地呆在仓房里,之前分在两个角落,这时候也挤到了一起,倒是难得的融洽。
看到陈安,滚滚一翻身,咿咿地叫唤着跑了过来,圆圆也紧跟而来,被陈安提来一個南瓜,砍成几块塞给它们,免了纠缠。
今年哪怕遇到百年难见的洪涝,折腾到现在,家里的粮食还是储备得差不多了。
就连喂牲口所需要的草料也足够了,牛羊哪怕不放出去,整个雪天就关在圈里喂也足够。
一家子的努力下,家里一切都很好。
烤火的时候,冯丽荣端来些桐油果,各自凑到簸箕边,将里面能榨油的果仁给取出来,这些东西是陈子谦每天去放羊和耿玉莲到山上搂腐殖土的时候看到,顺带捡拾回来的。
一天带回来一些,时间长了,还是积攒了不少。
等抽空压榨出的桐油,数量不会有多少,倒是没必要拿去卖,家里的家具和木头,也需要保养。
剥桐油籽到十点左右,一家子还是都坐不住了。
坐在壁炉边烤火,固然暖和舒服,但架不住困顿,再怎么不愿意钻进冰冷的床铺,还是得去。
好在,冯丽荣贴心地准备了几个针水瓶子,装了开水,早早地送到被子里捂着,还特地弄了两个烘笼,总算是让房间里舒服了一些。
这场雪断断续续,一连下了三天时间,堆了二三十公分那么厚的一层,总算是停了下来。
第四天晚上,甄应全和宏山,一起约着找了过来,一进门甄应全就说道:“狗娃子,连续冷了三天,是不是该进山了?”
陈安从厨房过来,给两人塞了两个馍:“熊油弄出来的,雪天不会被冻硬,尝尝!”
看着油馍,两人都知道,陈安已经在准备明天进山的事儿了,都笑了起来。
招呼两人坐下后,陈安问道:“甄叔,打算明天往哪里走,有没得啥子好的想法?”
他有进山的打算,但还没好的去处,感觉周边的山里,情况都差不多,没多少猎物可打了,能打到的,估计也就是些长耳、野鸡之类不值钱的小东西。
关键是,这几天的时间,石河子和周边的村子里,有不少闲不住的,也在里边流窜,都不知道在山里下了多少铁夹、绳套。
哪怕他们经验更为老道,在附近的山里,面对这些被积雪掩盖,布置得毫无章法的陷阱,也保不准会中招。
“近处肯定不行,还是得往深山里走……在我们这边,东边、西边、南边都有村子,我觉得,最合适的,还是往北边走!”
甄应全说道:“我有个想法,不晓得你觉得你同不同意!”
“说说看!”陈安笑问道。
甄应全略微沉吟后说道:“每次进山,我们不断地来回折腾,有不少时间花在走路上……我是在想,要不我们学老辈人,直接进深山里边,找个石窟或者搭个窝棚,带上些生活用品,就住在山里面,这样有更多的时间撵山。
而且这样的地方布置起来,以后采药也能用上,争取一个雪天的时间,多弄点皮毛。
在一个地方,找上几天,东西够背了就送回来,休息两天,然后又换一个地方……主要是来回跑,太累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花在码踪上!”
宏山兴奋地朝着陈安看来,很显然,甄应全已经跟他说过,而且,他也觉得很划算。
“这是准备到山里面定地狩猎啊!”
陈安知道两人打的主意,但不得不说,这是个能去得更远的法子,有个落脚的地儿,总比大雪天露宿荒山野岭的强,也确实有更多时间用在打猎上,能有更多的收获。
两人是一心扑在赚钱上了。
尤其是甄应全,现在房子刚盖了一半,下雪的缘故,只能停了来,得等雪化天晴的时候才能继续,正是急用钱的时候。
陈安又何尝不想,这是卖皮毛的好季节,能打猎的时间,就这么几年,他也想在这能撵山的日子里,给自己多积攒一些资金,谁会嫌钱多啊?
于是,他看着两人期盼的眼神,点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闻言,两人都咧嘴笑了起来。
“那我们走了,回去准备被子、锅碗和粮食,天天吃干粮,遭不住,既然准备在山里弄住的地方,当然要吃点热乎的!”
甄应全说着,和宏山先后站了起来。
陈安点头道:“行嘛,我也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在大村子里碰头!”
两人不再停留,约着一起离开,陈安跟着送了出去,将院门关上,回到屋里。
冯丽荣有些担心地看着陈安:“你们这是打算去几天才回来一次?”
“待不了几天,就我们三个,也带不走多少东西,这山上的野物又不是遍地是,找猎物花的时间多,打到够我们带回来东西就回来。说不定明天去到山上遇到只黑娃子或者是豹子,我们当天就回来了!”
陈安笑着揉了揉冯丽荣的脑袋:“不要担心,我会小心嘞,倒是家里边这一档子事儿,你要多辛苦了,把娃儿照顾好,还有圆圆滚滚!”
冯丽荣微微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我会照顾好嘞。”
她很清楚,山里头的人,除了种地,并没有什么出路,在现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往山里窜,尽可能地弄点值钱的东西。
这是撵山最好的时节,她心里担心,却也知道,不该让陈安有所挂碍,只是默默地帮着陈安收拾准备带进山里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陈安起了个大早,背篼里放了些晒干的粉条和一些佐料,别的也没带什么。
进山本就是打猎,所要吃的肉食之类,直接从山上获取,带点主粮就行了。
知道宏山和甄应全惦记自家的火锅底料,陈安也就多带了一些,反正到了山里,烧上一堆火,把铁鼎罐里的水烧开,火锅底料往里面一放,啥东西放里面煮熟了都是好味道,省事儿。
结婚的时候,冯祥中指导着冯丽荣做出来的那些火锅底料早就吃完了,现在拿的这些,是冯丽荣自己做的。
山里花椒、辣椒、葱姜蒜不缺,就是别的香料难搞,但在镇上,也能买到一些回来,虽然不齐全,但弄出来的味道,还是非常不错的,冯丽荣准备了不少。
另外,陈安带着的,就是一床老旧的被子。
这条被子使用多年的了,带到山上,哪怕扔了,以他现在的条件也不可惜。
还有就是昨天弄出来的油馍也带上一些,再有就是黄精蜜丸,他也带了二三十颗,以备不时之需。
仔细检查枪械子弹,衣服穿得厚实些,戴上一个捂耳帽,打了绑腿,陈安背上东西,领着六条猎狗就走。
在麻柳坡叫上带了铁鼎罐和粮食的宏山,到大村子会同甄应全的时候,看到他竟然还带了一大捆新买来的钢丝。
“甄叔,你这是准备大来啊,那么多钢丝带进山里,都能布上好几十个钢丝绳套了。”
宏山一看到这些东西,就知道甄应全在打什么主意。
甄应全一脸自得:“那是当然,光靠我们手头这三把枪和猎狗,满山遍野地找野物,那能弄到多少东西嘛,有这些钢丝绳套帮补,那就相当不错了。”
陈安赞许地说道:“确实是好想法,几十个钢丝绳套布下去,都能成阵了,闯入阵里的野物,最是容易中招,确实有大用……走,抓紧时间进山!”
此时天刚蒙蒙亮,村里静悄悄的,绝大部分人都还捂在被子里呼呼睡觉,他们完全不知道,想着挣钱的人,已经进了山里了。
脚踩着欻欻响的雪层,三人一走就是一早上,往山里深入三四十里地,早已经进入深山里,就连采药人走出的路径,都彻底见不到了,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没有往山脊上走,三人走的是山沟。
沟里两侧多悬崖峭壁,也就多石窟洞穴,这些地方找到个合适的洞窟,能省去搭棚子的麻烦,有现成的,自然是用现成的。
倒也没用多长时间,三人就在山沟里一面石崖脚底找到了一个石窟。
石窟不大,也就十多平米的面积,再往里走,就没法站人了,只有一个小洞连通里面一个更大的空间。
招财它们嗅过,并没有异常反应,能确定里边不可能有野物,挺干燥的一个地儿。
放下东西后,三人找来木柴,生了一堆火,吃了些干粮后齐齐动手,砍来些木头枝叶,将宽大的洞口给封堵上,又从松树下搂来几捆松毛铺在一角干着潮气,晚上只要把松毛散开,铺盖往上一铺,就能在火边睡觉。
看着还有时间,三人提着钢丝顺着山沟折返。
来的时候,陈安已经看中了一片向阳的,面积挺大的一片山坡林地,地势不陡,松树、灌木交杂,看上去青杠树不少。
橡子是不少小动物喜欢的食物,有这些小动物,自然也容易引来捕食的猎物,三人准备先将钢丝绳套给布上。
距离暂时落脚的山洞不远,早晚都能溜一次套子,将中套的猎物带回来。
事实上,三人一路上去,在林间雪地上就看到了好几串小动物的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宏山和甄应全帮忙打下手,由陈安选着地方布钢丝套子。
所谓的钢丝绳套,就是一圈绑在树干上的钢丝,隐藏在林木间隙或是干脆就支棱在树根脚,凭借这钢丝的韧性支着,颤颤巍巍的,不仔细看都看不着。
这个冬天进山,不是为了吃肉,而是赚钱。
豹子、黑娃子之类的太少,能赚钱的,自然是那些数量更多,到了冬天就会换上顶好皮毛的珍皮小兽,比如石貂、黄鼠狼之类。
这些动物不大,所以套子的圈口也弄得小。
可别小看了这些钢丝套,越简单的消息机关越有效,并且,套子一下,就是几十个,甚至有人一布就是两三百个,承包一座小山头都不在话下,遍地撒网,重点捞鱼。
有经验的猎人却不会这么盲目地干,只选着猎物容易经过的地方下套,猎物一旦被套住,那基本上挣不脱,自然收获也是相当不菲的。
在这方面,甄应全有一定经验,但仍然选择跟在陈安旁边打下手,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他是真的明白,自己对野物的了解,远远比不上陈安这个跟着有多年狩猎经验李豆花学出来的后辈。
有些东西,不是道听途说就能了解的,只有真正和野物打过交道的人才明白,撵山和采药一样,非常地吃经验。
在陈安这里,他有很多东西要学,生怕错过了。
三人就这么在山坡上追寻着那些小动物留下的痕迹,这里石头旮旯布上一个,那里树与树的缝隙中布上一个,陈安边布边说布置的道理,听得两人连连点头。
一直忙活到傍晚,带来的钢丝用完,才回去,估摸着布置了不下五十个套子。
晚上三人简单吃过点东西,往火堆里加了些柴火,在石窟里躺下。
有十一条猎狗在,倒也没有守夜的必要,三人很快睡着,做梦都在梦着明天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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