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两天两夜,中间偶有变小,但一直没有停歇。
这样的天气,连喜欢阴雨的圆圆和滚滚,也不愿意走出仓房,顶多到仓房门口朝着外面张望,然后一左一右地靠坐在门框上待上一阵。
几条猎狗也只能老实地呆在狗窝里,偶尔会到屋檐下趴一会儿。
陈安从大村子回来后,老实在家里守着,除了去砍些竹子回来喂熊猫,冒着雨割些草叶喂猪、喂羊和寒号鸟,其余时间就在屋里看看书,喝喝茶。
田地里的泥土吸饱了水,变得稀烂,哪怕是远离河沟的山坡地,一脚踩进去,都能陷进去老深。
山石缝隙中,地脉水涓涓往外流,整个世界都变得湿淋淋的。
他时不时也会披着蓑衣到小桥边,看着那条浑浊不堪的、汹涌澎湃的河流,和预测的一样,水位距离两边的桥墩还有一段距离,挺安全。
而水流已经因为冲来的石头、杂物淤堵,已经出现改道,擦着竹林边缘不断地下切,带走不少泥土,倒下的竹子也被连根拔起。冲走。
上辈子记忆中,盘龙湾那个面积不小的水潭已然初具雏形。
相信经过后面几次洪水的洗礼,会变成记忆中的模样,到时候只需在几个地方修补一下,就是一個极好的天然鱼塘。
陈子谦除了晚上的时候回家,其余大部分时间要么待在大村子,要么到田地里去转悠。
水田的田埂几乎都不同程度地出现倒塌,他试图领着人去打桩修葺,但那些稀烂的泥巴根本无济于事,堵住这里,哪里出现豁口,田里的水稻秧苗仍然在倒伏,随着泥浆外流。
陈安劝过他,让他别再做这种无用功,因为他很清楚,长时间的阴雨,那些此时正在开着稻花的稻谷,最后也就落得个干瘪的结果,除了剩下的一点草能喂牲口,几乎没什么收成。
但陈子谦依然在坚持,直到领着去干活的人,在过河的时候,有一人被大水冲走,追出去老远才将人捞上来,意识到危险,这才停下来。
看着那些被毁坏的田地,还有因为泥土稀烂和风吹,再立不住脚的包谷不断倒伏,他也只能望洋兴叹,听了陈安的劝,保证不出人命为主,不再折腾。
晚上的时候,陈子谦疲惫地回到院子,就着冷水冲洗一下腿脚上的泥浆,回到屋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陈安给他递了椅子,倒了杯热水,然后往壁炉里添加一些木柴。
“现在是啥子情况?”陈安随口问了一句。
陈子谦长叹一声:“有两家的屋子,土墙倒了,屋头进水,看样子屋子都立不住,都已经有些歪了。
这两家人都安排进之前知青住的房子,希望不要出事,这个天也真的是,像是漏了一样。
今年的庄稼,怕是废了,等雨停了,要赶紧安排人手去把倒掉的扶起来,趁着时间还早,赶紧补种一些。”
陈安微微笑了笑:“老汉,你就不要折腾了,我看这天气不好说,这才刚刚进入雨季就这么大的雨,我估计之后还会有更大的暴雨,甚至不是一次两次,是好几次!”
“啥子?”陈子谦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到处下得稀汤汤的,田地不稳,山体也不稳,怕是还有不少地方会出现滑坡……与其忙着弄这些庄稼,还不如把村子边几个可能会有泥水灌进来的地方抓时间挡一下,防止冲进来毁坏房屋,伤到人和牲口!”
能说啥,陈安也只能以一种猜测的口吻说几句,这都算是在泄露“天机”了。
陈子谦摇摇头:“还有个最大的麻烦,每年这个时候,一个个家里边已经快要没得啥子粮食了,平时还可以上山弄些东西换钱,换点粮食,今年怕是不行了……有人要遭饿!”
陈安微微点点头,这本就是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
放在往年,还可以撵山、采药,采野菜,捡蘑菇……多少有个奔头,可今年这雨水……
缺粮食,确实是个大问题。
他也陷入了沉思。
记忆中,下放的救济粮,得在八月中旬的时候才来,那个时候,很多人已经因为营养不良,走路都开始打偏偏了。
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琢磨着,找个机会跟杜春明他们说一下,看能不能找到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暴雨在第二天早上,终于停了下来,但天气未晴朗,大片乌云依然笼罩在天穹上,时不时还是会来上一阵雨。
风也小了,经过这两天三夜的摧残,放眼看去,就连所有的树木的枝叶,都无精打采地锤了下来。
好不容过去了,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都在盼着天气赶快晴朗。
一直过了五六天,一直阴沉着,时不时就撒上一阵雨的天气,云层终于散开,难得地见到了太阳。
河里汹涌的水流,还在浑浊不堪,但确实小了不少。
只是一场雨,被冲出的新河道已然具备雏形。
两只熊猫出来,在院子里溜达,然后直奔院门,咿咿叫唤着,在院门上抓挠拍打,但陈安依然不敢放它们出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它们被河水给冲走,只能将它们关在院内。
滚滚生气地爬到院门前的红枫树上,发狂地将树梢那些新发出的枝叶给掰断,圆圆也跟着爬上去,好一阵折腾,一棵大树被弄得光秃秃的。
最终,他们双双爬到一根稍微粗一点的树枝上,那树枝承受不住它们的重量最终断掉,两个小东西从两米多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一下子老实了不少。
看得陈安又好气又好笑,他都不由怀疑,它们的数量那么少,跟这么作死有很大关系。
而在这几天,陈安也没闲着,下雨的时候休息,一停下来,他就到山坡上打理那些去年砍伐掉树木的坡地。
用撬棍撬动那些石块,堆垒起来,淤积的泥土形成一个个土壤厚实肥沃的土窝,这是为来年移栽那些杜仲树苗所做的准备。
一天能弄出三四十个土窝,几天下来,倒也弄了两百来个,这是个长久的事情,接下来还会继续。
另外,陈安抽空到附近山上去了一趟,找了两蓬金银花,选着今年生发出来的金银花半木质化枝条,剪了不少回来,也在院子第三台菜园子里,找地方扦插了一片。
这玩意儿,一年四季都能扦插,但在雨季,湿润的天气更有利于它们成活,那些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山石缝隙,对它们来说,也能很好的生长,得利用起来。
趁着天晴,他再次带上藤绳,将石崖上那些蜂群的巢门给打开一些,让焦躁不安的蜜蜂抓紧时间,趁着天气晴好,赶紧采些蜜粉回来储备,接下来还有两个多月的雨水,怕它们被饿。
转眼又是数天时间过去,已然到了十号。
在这几天时间里,下过两场小雨,其余的时间晴好。
但到了十号的时候,天气变得异常地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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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上就没有一点风,像是突然进入蒸笼一般,啥事没做,哪怕在树荫下乘凉,身上都感觉不时地酥痒,那是一滴滴汗水从毛孔里不断地冒出来。
好不容易小下去,依然还有些浑浑叨叨的河流里,还没什么变化,但陈安知道,百年难遇的真正大洪水,就要来了。
他再一次去找了在大村子里领着人修理河堤和路基的陈子谦:“老汉儿,大暴雨怕是又要来了!”
这一次,陈子谦只是昂头看看火辣辣的天空,微微点了点头:“我会安排下去,让他们提前准备。”
就一场暴雨,沿河的路段,不少地方被洪水冲垮,还有不少地方,泥石倾泻到路上,很多地方的淤泥,穿着的长筒水鞋,踩下去都能一下子灌满泥浆,拔都拔不出来。
陈子谦这几天没有再去管那些庄稼,而是忙着清理河道、保路,尽管很多人站出来说,趁着天晴去处理那些庄稼,甚至还有别的村忙着打理庄稼保粮食的人,将事情捅到了公社。
杜春明为此还专门来过一次,一是感谢陈安的提醒,再就是督促陈子谦领着村民去修田埂、地埂,将禾苗给扶正。
但陈子谦依然对陈安的话,深信不疑,坚持以防洪、泄洪为主。
“如果再来洪水怎么办?到时候,山里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出了事儿找谁?”
陈子谦一句话,怼得杜春明都不敢吭声。
他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在这些事情忙好以后,还是多顾一下庄稼!”就回去了。
这才刚入雨季,他也不敢保证还会不会再来暴雨。
不管怎么样,陈子谦在做的,也是实事。
可不敢摆架子。
跟陈子谦他们打过招呼,陈安再次去了一趟公社,找到在公社主持事务的杜春明。
看到陈安到来,他将陈安领到办公室,亲自泡了茶,闲聊一阵,再次表示一番谢意后,他开口问道:“弟娃儿,这趟过来,是有啥子事蛮?”
陈安认真的看着他:“还是同一个事情,更大的暴雨,怕是又要来了!”
“河水又涨了蛮?”
杜春明蹭地站了起来:“我让人注意着河水的情况,不见说有啥子情况嘛!”
“你看着这天气,热得出奇,闷得慌,就是下大雨的前兆,我估计明天,或者后天,大暴雨就又要来了,而且这洪水,将会不是一般的大,还是早作安排的好!”
陈安淡淡地笑了笑:“我就是过来提醒一声,别的没得啥子事儿……我就不耽搁了,赶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忙!”
他说完,起身就走。
杜春明跟着送了出来,在陈安离开大院后,他抬头看看火辣辣的天空:“啷个感觉神神叨叨嘞,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他还是没法立马作决定,见旁边有人走过,他随口叫住:“你说这天气会不会下雨!”
“下啥子雨哦,前几天下得还不够蛮?可不能再下了,那种雨,遭不住,我宁愿热点!”
那人显然没弄懂他的意思,随口说了一句就走了。
杜春明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以防万一,还是安排人去打声招呼!”
打心底里,他也觉得热得反常,准确地说,这是闷,闷得难受,总是不好的感觉。
镇上的街道也被大水冲刷过,到处是枯枝烂叶和各种垃圾,此时正有不少人在忙着打扫清理。
陈安经过的时候,看到巷道里居然还有人在偷卖包子,他准备带几个回去尝尝,凑过去问道:“哥子,你这里的包子啷个卖?”
“两毛钱一个!”那人笑着说道。
“两毛……啷个喊得那么黑人?”
陈安皱起了眉头:“之前不是才五分钱一个蛮,一哈子长了那么多!”
“你也不看看是啥子情况,一场大雨,多少庄稼被毁了,今年粮食肯定减产,粮食少,那不得卖贵点!”那人说得理直气壮。
陈安一下子明白他打的主意了,分明是在趁着洪灾发财。
他倒是会把握时机,事情看得也很准,只是,在当下处处遭灾的情况下干这种事,那发的是难财。
现在一个小小的包子就能涨到两毛,那要再过些时候,不是涨得更凶。
陈安摇了摇头,转身走回公社,再次找到杜春明:“眼下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果雨下的时间长了,怕是有不少人家要遭饿,得考虑下粮食救助的问题。”
杜春明苦笑:“这啷个救助嘛,这种事情,我们只能往上汇报,等着上边处理,我们作不了主。”
陈安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一个山民而已,还能指挥别人做事?尽心了!
他只是记得,在上辈子的时候,不少趁机高价倒卖粮食的人,被抓了不少,尤其是县城和市里,这种情况更严重,有好几个悄摸着趁机敛财的,最后被处决。
哪怕是在这年头,粮食这一块,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陈安只是回到屋里,让陈子谦将那些生产队上储备起来,留着喂牲口的粮食,给各家各户按人头分发下去,至少保证不被饿着。
就在十二号下午,河水再次暴涨,比之前涨得更高,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儿,像是水坝突然决堤了一样,浑浊的洪水汹涌而至。
紧跟着狂风大作,树木被刮得呜呜作响,天空很快布满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让山里变得像是傍晚一样,手臂粗的闪电撕裂天空,伴随着阵阵轰鸣。
陈安在自家院里看着天空,叹了一声:“老天爷又在拖桌子,准备开宴吃人了!”
数分钟后,倾盆大雨呼啸而至,比上一次更猛。
这场百年难遇的洪涝,开始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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