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风波

  “你要当坐馆大夫?”杜长卿瞪大眼睛,“陆姑娘,你在同我说笑?”

  陆曈平静地看着他。

  杜长卿喝了口茶,缓了缓才重新开口:“陆姑娘,坐馆大夫可不是说说而已。你既已打听过,应当也该看见了,坐馆大夫多都是上了年纪的男子。你一个年轻姑娘……”

  陆曈端起面前茶碗,瞧着在茶碗中沉浮的碎叶。

  自古以来,医者都是越老越吃香,年轻些的大夫常被质疑医术不够高明,总要等熬着熬着,熬出白发,方能渐渐攒起声望。

  见陆曈不言,杜长卿又苦口婆心地劝道:“陆姑娘,在下自小生活在盛京,说句逾越话,像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就不该吃什么苦头,更勿提抛头露面。你家人要是瞧见了,该多心疼哪。”

  听见“家人”二字,陆曈眸光微动。

  杜长卿没察觉她的神情,还在继续说话:“你就将药茶给我,我付给你银子,全当寄卖,好不好?”

  陆曈:“仁心医馆是医馆,不是药铺。”

  “同药铺也差不多了。”

  陆曈放下茶碗,看向杜长卿:“杜公子,你是不是怀疑我没有行医的本事,也怕给你的医馆捅了篓子无法收场?”

  似是被戳中隐秘心思,杜长卿顿了一下。

  “你若不信我,自可到了医馆寻病症来考验我。”陆曈道:“盛京不只一间医馆,杜公子不愿意做这笔生意,也就算了。”她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就站起身来,不欲与杜长卿多说了。

  “等等——”

  杜长卿大喝一声。

  陆曈转身看着他。

  他盯着陆曈,盯了半晌,终于咬牙切齿地败下阵来,只道:“陆大夫,像你这样志向高洁、一心悬壶济世的姑娘,杜某还是第一次见。”

  “我先说了。”他气闷道:“伱自坐馆,旁人买不买账我可管不着。”

  “这就不劳杜公子费心了,”陆曈对着他颔首:“我会看着办。”

  既已商量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杜长卿要先回去帮陆曈二人寻住处,陆曈也打算回客栈将行李收拾一番。杜长卿付过茶钱,三人并肩走着,往来仪客栈的方向走去。

  长街繁华,往来车马不绝,再往前走个几十步,有一家珠宝铺子宝香楼。女眷们常在此挑选首饰。

  陆曈二人与杜长卿刚走到宝香楼下,前面陡然响起一阵纷乱马蹄声。陆曈抬眼,就见一辆马车汹汹冲至眼前。

  赶马车的车夫丝毫不避让行人,大马险些撞到银筝,陆曈飞快拉了一把银筝才让她幸免于难。银筝还未开口,车夫先大声喝骂道:“哪来的刁民,没长眼睛吗?”

  银筝气不顺,正想辩解两句,身边杜长卿一把扯住银筝,低声道:“别骂,那是太师府上的马车。”

  陆曈闻言,心中一动,侧首问杜长卿:“你说的太师府,可是戚太师府上?”

  杜长卿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太师府的威名?”

  陆曈没说话,神情有些发沉。

  那头,马车帘被掀开,有人下了马车。

  是位带着帷帽的小姐,一身烟霞色洒丝合欢花留仙裙衬得身姿格外轻盈,被丫鬟搀扶着走下马车,露出绣鞋上精致的玉兰刺绣。

  她走得很小心,纵然瞧不见脸,也叫人感到楚楚风流。

  这样如珠似玉的小姐,身边护卫却高大而凶恶,只大声斥骂驱逐周遭百姓,好叫主子畅通无阻地进入宝香楼。

  杜长卿哼哼了一声:“这些权贵……”到底没敢说下去。

  陆曈正注视着那位太师家的小姐,鼻尖陡然闻到一股极轻的血腥气。还未出声提醒,陡然间,从长街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兵马追逐的乱蹄声,伴随着一路尖叫与叱喝。

  “都闪开!官差抓人!”

  “杀人啦——”

  “滚远点!”

  一路当街小贩茶摊被掀翻,兵马在街上横冲直撞。陆曈心中暗道不好,下意识拔出发间绒花攥在掌心,又抓住银筝欲往旁边商铺里退去,就见眼前突然传来一道劲风,迎面掠来一个人身影,伴随着强烈的血腥气。

  那人看也没看陆曈,径自冲向太师府家小姐,眼看着就要抓住那吓得花容失色的太师千金,她身边的护卫突然扫了陆曈一眼,下一刻,陆曈感觉自己手臂被攥住,身子被人猛地向前一推,推到了黑衣人跟前。

  “姑娘——”银筝惊呼出声。

  四周宛然寂静一刻。

  那护卫见已有人做了替死鬼,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家小姐退进宝香楼。陆曈感到自己脖颈被刀尖贴着,有人扼着自己的肩,试图往街道另一头逃走。

  然而他的打算落了空。

  另一头的街道上,已有大批人马赶来,将这人与陆曈前后围堵在中间。

  这人已经进退维谷、穷途末路了。

  陆曈被他紧紧抓着,微微侧头,依稀看见了这人的侧脸。

  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上全是血,神情狰狞而慌乱。陆曈感觉到对方握着刀尖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带着末路之下的疯狂,冲前面官兵道:“让开!不然老子宰了她!”

  为首的官兵是个穿官服的男子,青缎皂靴,颧骨很高,坐在大马上,居高临下地开口:“罪人吕大山,莫要垂死挣扎,还不快束手就擒!”

  叫吕大山的男人闻言,“呸”了一声,神情似哭似笑,高声道:“什么罪人?谁他娘的是罪人,军马监监守自盗,却让老子背锅,做梦!”他握紧拿刀的手,“少他娘废话,快点让开,不然老子现在就剁了她!”

  官兵头子眯了眯眼,没说话。

  四周的百姓都已散开,离此处极远。陆曈眼睁睁地看着有身背箭筒的官兵,对着自己遥遥抽出长箭搭于弓弦之上,不由得心中一沉。

  这变化也被吕大山注意到了,他神情越发紧张,迫向陆曈脖颈的刀尖猛地下压,一丝鲜血顺着玉颈缓缓流了下来。

  银筝慌了:“姑娘!”

  “没用的。”杜长卿拉住欲往前的银筝,目光里满是惊骇与惧怕,“那是兵马司巡捕雷元。此人贪功冒进,从不将平人性命放在眼里。这么大阵仗追捕那個吕大山,恐怕......”

  恐怕雷元不会因陆曈一人安危放走吕大山。

  陆曈也意识到这一点,一颗心渐渐狂跳起来。

  吕大山颤声吼道:“都给我闪开!”

  雷元只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小幅度地对身后摆了摆手。陆曈瞧见了离他不远处,有一个弓箭手正缓缓拉动弓箭。

  她心中蓦地发寒,此刻她被吕大山抓着挡在身前,犹如吕大山的一块肉盾,就算对方弓箭手身手再如何高超,一箭过来,只会将她和吕大山一起射穿!

  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思及此,陆曈不动声色攥紧了手中绒花。这绒花是方才在宝香楼下就被她拔下来的,一直握在手心。

  吕大山注意力全都放在雷元一行人身上,并未将陆曈放在眼里,毕竟她看起来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雷元身后的弓箭手已经将弓箭拉紧,只等雷元一声令下,就要一箭射来。

  就在这时,陆曈猛地扬手,吕大山猝不及防之下,被她带得后退两步。然而抓着她肩的手掌并未松开。

  下一刻,陆曈手中的绒花花针,恶狠狠刺向吕大山左眼!

  身后响起了惊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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