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丘城门。
几个汉子混在人群里,轻轻松松地入了城,在街边摊子坐下,眼神流露出警惕,低声交谈起来:“军师说了,狡兔三穴,入城后得有三个去处!”“大哥,俺俩先去探一探吧!”
相比起旁人,其中最矮的汉子反倒冷笑一声,品了口身前的茶水,不满地呸了一声:“瞧你们胆小的样,老二定的去处还用选?去最近的宅子!”
其他几人诺诺应是,一路朝着城内走去,不多时来到一处偏僻的宅子前,绕到后墙,确定了二当家留下的印记,那矮壮的汉子一马当先,率先翻了进去,轻身功夫竟是不俗。
进了宅中,他来到后厨,看着里面早已备好的酒菜,不禁勾起了馋虫,将一坛酒水搬了出来,也不拿碗,直接拍开封泥,抱着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发出畅快的声音:“哈!老二就是这点好,每次都备好吃喝!痛快!痛快!”
其他几个大汉则将内外搜索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后,簇拥着矮汉来到堂中,大马金刀地坐下,自有一股凶横威严。
此人正是为祸一方,掳掠乡里百姓,截杀过路行商,气焰越来越嚣张的山匪头领,“矮腿虎”王雄。
俗话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王雄确实挺矮的,根据这個年代人的平均身高,在别地或许还好些,算是中等偏下,但在齐鲁之地,宋五尺对应后世一米五的个子,就显得完全不够瞧了。
不过从他四肢的力量感上,可以看出强大的爆发力,若论武艺,在场也是寨子里精挑细选的好手,却无一人是他的对手,确实当得起一个虎字。
所以当年王雄还由于身高自卑,如今却是十分泰然,反过来享受一个个大个子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姿态,更何况现在,还有大人物也要对自己恭敬了:“此次入城,要做什么,你们都知道了?”
心腹手下赶忙点头:“跟太守谈判!”“拿更多的兵器!”“兖州是咱们说了算!”
“哈哈哈!好!说得好!”
王雄发出畅快的笑声:“老二能耐呐,太守的儿子落在他手里了,州衙的兵器都是咱们的,等有了一千个穿着甲胄,拿着弓弩的弟兄,兖州就是咱们说了算!”
在二当家传回消息,知州吕夷简的儿子吕公孺落在他手里,准备与这位谈判时,王雄起初是有些怕,但短暂的惊惧之后,就是无与伦比的兴奋感,连带着涌出一股凌驾于大官之上的满足感。
他这个车夫出身的下民,竟然能让一州的太守,以前连看都看不到的大人物,向自己服软?
二当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给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当官的都是软骨头,何况这种在京师当大官的,来地方上就是两三年,很快走了,何必为了一件小事,把嫡子的命丢在这里?所以郡守愿意用军器,交换儿子!”
王雄觉得很有道理,他曾经接触到的官吏,反倒是吏最难应付,有不少软硬不吃的滚刀肉,官当得越大则越小心,由此可见,太守更是最好拿捏的一个。
这份自信感染了手下的人,甚至有山匪根据大王的喜好,提出了建议:“绑了儿子不够,将他婆娘绑来,给大哥乐一乐,怎样?”
山匪们顿时哄笑起来,但有人提出盲点:“那太守一大把年纪了,你真要绑他婆娘?”
又有一位急中生智:“婆娘不成!可不是还有小妾嘛!”
王雄眼睛一亮,啧了啧嘴,脸上还真的有了几分兴致:“先把军器拿了,若是那小妾当真年轻貌美,老子还真要尝尝滋味……尝完了,也有你们的份!”
正在众匪贼哈哈大笑之际,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响起:“大哥,军师说了,千万不要亲自入城,那个通判正在招来州县弓手,要围剿咱们呢!”
王雄笑容一滞,眼睛圆瞪,猛地站起:“狗屁!太守都要乖乖看老子脸色,还怕一个通判?”
那个山匪吓得缩了缩脖子,其他山匪赶忙道:“大哥息怒!大哥息怒!小五不懂事……”
王雄却不放过,三步并作两步,一巴掌糊在对方头上,把他打得一个踉跄:“不懂事就闭嘴!军师军师,是老二听老子的,还是老子听他的!”
事实上,此行二当家确实叮嘱过,让王雄自己千万不要入城,这里的事情由他全权负责。
但恰恰是这个叮嘱,促使王雄亲自带队入城。
这可不比抢劫过路的行商,抢的不过是些货物钱财,这次可要再弄一批军器,怎能不亲自盯住?
何况这两年二当家的能耐,山中不少兄弟都称其为军师,每每听到这个称呼,王雄心中都是有忌惮的,万一趁这机会,老二藏下一批军器,日后招兵买马,培养出自己的心腹,寨子最后听谁的,还真难说呢!
所以别的事情王雄可以不亲自出面,但关系到军器,他绝对不能藏在寨子里,让手下失了控制!
发作之后,王雄哼了一声,看着弓着腰的手下:“你们是跟着俺王雄的,以前怕官府,便也罢了,现在若再是这般没胆气,坏了大事,别怪老子不认兄弟义气!”
一众大汉被训得唯唯诺诺:“大哥说的是……大哥说的是……”
王雄目光一扫,落在之前盯上太守婆娘的山匪上,觉得这个是好汉子,吩咐道:“你去见老二,把接手军器的日子定了,咱们的人也好全部入城!”
接头很顺利,婆娘山匪回来了:“大哥,军师说了,这件事得快,那个同判跟郡守是死对头,可不在乎对方儿子的死活,他如今在操练弓手,也在盯着军器库呢!”
王雄紧张起来:“事情有变?”
“现在还没变!”婆娘山匪摇头:“军师说不能等,一等会出事!”
“那就等人手一齐,马上干!”
王雄松了口气,并不怀疑二当家的办事能力,一次次的丰收早就让他习惯了,只要有这位军师在,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却着重关心另一点:“老二问没问,老子来了没?”
婆娘山匪道:“军师问了……问了两回呢!”
王雄睨视着他:“伱怎么答的?”
婆娘山匪挠了挠头:“俺说大哥还在寨子里呢,军师放心了,说大哥千万不能来,衙门要抓你,还说……还说什么墙下不能站人……”
“哼!”
王雄放心了:“去叫人吧!”
他们区区五个人,哪怕再加上之前跟着二当家一起入城的四个好手,也不过是十个人,没法快速运走军器,所以城外还有三十多个寨子里的好手候着,这些已经是挑选出来,最能办事的人手,剩下的只能在打家劫舍时候使用了。
手下去城外喊人,王雄觉得自己压住了某些不老实的念头,又将招兵买马,以后想抢谁就抢谁,想上谁就上谁,不由地心怀大畅,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地牛饮起来。
诱人的香气飘出,瞧着其他手下吞咽口水的馋样,王雄挥了挥手:“去后面拿酒!大伙儿一起喝个痛快!”
想让这帮兄弟拼了命地跟随自己,酒肉是最不能缺的,所以这方面他向来大度,众人自然大喜,纷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欢声笑语之间,他们甚至没有发现,那个出城喊人的山匪,迟迟没有回来,院内就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就是这户?”
“唔……唔唔……”
“看来是了,你不交代也无用,我统统能看出来!”
“唔?唔唔唔?”
在里面睡得正香的时候,一队精锐弓手,揪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山匪,来到了宅子外面。
别说里面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今日正好轮到给狄进当副手的郑茂才都是眉头紧皱,觉得对方在巨大的剿匪压力下,开始冤枉无辜了。
就在不久前,狄进带着弓手巡街,布置城内的巡逻防线,突然指着街上匆匆走过的一人,要求对方停下接受盘查,不料此人撒腿就跑,抓住后就开始大呼冤枉。
郑茂才也认同普通的百姓不是这样的反应,但狄进却通过一系列推测,认为此人是山匪,还根据对方的神色反应,一路来到这间宅子,就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查案能这么神吗?
“我倒要看看,里面能抓到谁!”
宅子里面,王雄陡然睁开眼睛,喷出一口浓郁的酒气,多年来培养出的一股直觉,让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刚要起身,双腿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不好!这酒……这酒下药了!老二……背叛了老子!”
王雄骇然变色,然后也不起身,干脆朝前匍匐着,往后院爬去。
奋力爬了一刻钟,就当他气喘吁吁,实在爬不动的时候,听到后方隐隐传来人声:“有贼人醉酒!”“统统抓起来!”
“不好!!不好!!”
在生死危机之下,王雄体内涌起一股力气,拼了命地往前蠕动,让他大喜过望的是,不远处还看到了一个狗洞。
正准备凭借着身材优势,从这里逃出生天,一道阴影遮蔽住他的身形,探出手掌,犹如抓小鸡子似的把他一下提了起来。
眼见着狄进亲手擒拿了一个贼子过来,众人本来还不觉得什么,可仔细打量对方矮小敦实的身形,凶神恶煞的面容,却有人陡然惊叫起来:“这个人是王雄!”“是他是他就是他!他以前抢过俺的村子!”“同判抓到王雄了!同判抓到王雄了!”
在一阵又一阵狂喜的高呼声中,十几年的老刑名郑茂才,定定地看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喃喃低语:“娘的!神了!真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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