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给脸不要,那就别体面了!(第一更)

  “我们和离吧!”

  李遵勖觉得自己听错了,看着大长公主,这位曾经对自己千依百顺,丝毫没有皇族尊贵的妻子,此刻的神情是那么的陌生:“你……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吧!”大长公主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也有了一股轻松之意:“你已经不再是驸马都尉,这个令你感到屈辱的位置了!”

  李遵勖却没有半分轻松,颤声道:“在这个时候……你……你要抛弃我?”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是伱抛弃了我们,你凌虐百姓,践踏律法,一错再错,连开封府衙的推官都敢谋害,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

  李遵勖忍不住要上前:“殿下,你听我解释,不是那么回事……”

  “止步!”

  左右宫女以严厉的眼神和实际的肢体动作,直接将他拦在外面,大长公主经过这两日的入宫,也彻底下定了决心:“给彼此留一份体面,也不要再抹黑端懿的声名了。”

  李端懿是大长公主和李遵勖所生的儿子,自小被公主教导,性情和厚,喜爱文学,曾经也得真宗喜爱,出入宫禁如同自家一般,在其他命妇的轮番劝说下,正是考虑到儿子的前途不该被这样的父亲拖累,大长公主才彻底下定决心,与之和离。

  显然这个决定是得到府上大多数认可的,除了梁都监提议要深思熟虑外,大长公主从宫中带过来的婢女和内官,早就对驸马厌恶至极,恨不得拍手庆贺。

  和离又如何?当朝太后不也和离过么?国朝并不鄙夷这种行为,反倒是以大长公主的德行,早就该与这等人断绝夫妻关系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要抛弃我……你敢抛弃我……你凭什么抛弃我?”

  李遵勖突然狂笑起来:“这起案子,别的我都认,别的我都认!但唯独有一件事,也是那最重要的罪名,不是我的错!开封府衙那個姓袁的推官,可不是我想要他死的!”

  大长公主看着他,再度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位曾经俊朗潇洒、文武双全的夫郎丑态百出,已经彻底变得陌生了。

  李遵勖确实彻底豁出去了:“怎的,你不信?孙家的恶名,我其实无所谓担下,比起睡你的乳母,将外室和儿女给别人养,顶多是再被那些贱民茶余饭后讥讽几句,然后贬官外州呗,这又有多大的罪?但有人却不想自己的丑事被揭露出去,影响声威!那个大夫的正妻朱氏,原本是我的外室,却被他看上了,向我讨要……我其实并不愿意,却也只能故作大方,让给了他!”

  大长公主怔住:“你……你疯了?”

  “疯了?我这驸马虽然被人看不起,但能完全在我之上的,也没有多少,何况那时还是先帝在位呢!”李遵勖笑了笑,看向瞪大眼睛的左右宫女:“这些贱婢还要听下去么?”

  大长公主神色数变,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寝阁周围,不准有人!”

  宫女懔然应命:“是!”

  待得下人们全部退出,大长公主来到李遵勖面前,缓缓地道:“是谁?”

  李遵勖继续笑道:“殿下,以你的聪慧,难道真就猜不到么?那个姓孙的大夫血洗宅子,是三年多前的事情,天圣元年,宁愿让不断接近真相的开封府推官永远闭嘴,也不想将自己丑事在那个时刻暴露的,朝堂之上能有几位?又有几位,会让我为其遮掩,并且现在说给你这位公主听?”

  大长公主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犹如晴天霹雳:“难道是……”

  李遵勖冷冷地道:“不错!正是他!那座榆林巷的宅院都是他赠予我的,后来也顺理成章地发现了这件事,他倒是没养外室,却喜欢别人的外室!你也了解此人的性子,从小被骄纵惯了,最爱这等刺激之事,不然当年也不会那般称呼他……”

  大长公主身体晃了晃,脸色惨变:“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李遵勖索性说开了:“我不知太后清不清楚,如果清楚的话,那是真的可怕,京师的隐秘恐怕没什么能瞒过这位了……如果只是歪打正着,呵,那真是意外之喜啊!恐怕太后早就盼着要解决这个大祸患,只是不知该怎么下手,现在我能给太后这个机会了!”

  大长公主颤声道:“你……你要挟我?”

  李遵勖低吼道:“是你们抛弃我!我为他办脏事,为他扛骂名,结果到头来,你还要与我和离?我若不是驸马了,会有什么下场,你难道不知?你是要我病死在南蛮瘴气之中,还是流放途中就被那些官差恶吏给活活折磨死?”

  大长公主不再作声。

  “事已至此,你仔细想吧,若要鱼死网破,尽管来便是!”

  李遵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只留下大长公主缓缓坐倒在床边,片刻后泪水滑落脸颊,垂着头道:“来人,向宫中回禀,本宫与驸马……情深伉俪,不愿和离,将亲自入宫,向太后请罪!”

  ……

  “公主竟然不愿和离,还入宫再度为驸马求情?”

  狄进皱了皱眉,郭承庆那边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

  此时狄湘灵正在边上,自从收到七爷的名帖后,她在家的时间就长了许多,颇有些磨刀霍霍,等着那些贼子上门领死的架势,也清楚了孙洪之死与全面向驸马发起的攻势,冷声道:“这下谁再传她的美德,我非一口啐到对方脸上去不可!什么国朝典范,只会一味袒护自己的丈夫,呸!”

  男女之情是感性问题,自然无法用理性来推测,不过狄进觉得不太对劲:“郭延休昨日还传来口信,大长公主入宫后,不少家的诰命夫人都相劝,她当时明显心动……这突然反悔,实在奇怪。”

  狄湘灵道:“定是回了府上,驸马跪在她面前哭诉,这等无用的女子心肠软,也顾不上这个夫郎借着自己的名头在外面做了多少恶事,就反悔了呗!”

  “恐怕不是如此简单,她疼惜驸马,就不疼惜自己孩子的前程么?”

  狄进从未接触过这位大长公主,不知其性情,会不会真的恋爱脑上头,但年近四十的女子,不仅有丈夫,关键是还有孩子。

  如今京师局势闹到这个地步,驸马李遵勖堪称身败名裂,和离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切割机会。

  结果现在她不仅不愿和离,反倒亲自入宫向太后求情,这就和当年驸马私通乳母不一样了,那次是私德有亏,长公主宽宏大度,给予驸马改过自新的机会,还能被称颂,这回是罪行,就是明摆着的包庇。

  相当于大长公主将朝野上下的愤怒,至少引了一半到自己身上,她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对其子女的将来,都有着巨大的伤害。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呢?”

  狄湘灵没有想得那么深,直接问道:“太后不会放过驸马吧?”

  “太后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用公主驸马的丑闻,来消弭外戚刘氏之案的影响!”

  狄进从来不会将公平公正的希望,寄托在那种纯粹的政治人物身上:“她是深谙政局之人,凡事不会做得太过,如果公主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名声来保全驸马,那在八议之后,肯定是从轻处罚,下场就是外贬出去,固然没有京师里这般潇洒快活,但在地方上依旧是富贵日子……”

  狄湘灵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武僧不会放过驸马的,如果保护驸马的人手多,我也可以帮一帮他们!”

  “那是江湖的风格了,警示不如庙堂的大,但也好过什么都不做!”狄进并没有否定这样的行为,眼神凌厉起来:“达官贵人正是有了豁免罪责的退路,行事才敢肆无忌惮,我本来想以庙堂的体面,给予一个血的警示,如果他们连这份体面都不要,那就让血多流些吧!”

  “不愧是六哥儿!”狄湘灵大感欣然,正要说话,目光一转:“有人来了……是那群武僧!”

  这回她没有回避,毕竟前几日,这些人的师父孙洪才去世,如今他们什么态度还不好说,现身也是一种震慑。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担心是多余的。

  吴景带着四个师弟,进入房内,直接拜倒在面前:“我等已然知晓了首恶驸马的下场,如今京师百姓都在声讨这个贼子,是公子为先师讨还了一个公道,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起来吧!”狄进扶了扶:“查案缉凶,本就是一体,如今案情的真相已经明了,但凶手地位尊贵,还未得到应有的惩罚,我受不起你们这一礼,待得驸马被绳之以法后,我倒是不会谦让。”

  吴景并不起,反倒再度郑重叩首:“不光是为了此案,见到师父后我才彻底醒悟,若无公子,我的四个师弟也会被乞儿帮利用,拿起屠刀,再也没了回头之路!公子对我等,不吝再造大恩!”

  狄进沉声道:“如此说来,乞儿帮还真的是全程参与?当夜令师与你说了什么,方便对我讲述一遍么?”

  吴景道:“先师的遗言,并无不可对人说之处,更何况公子……”

  他仔细地复述了一遍,狄进聆听完毕,轻轻叹息:“令师当时就已经放弃了继续复仇的想法,是乞儿帮见有机可乘,准备裹挟着他,再将整个五台山拖下水,以致于他害怕落入贼手,这三年才躲藏在那普济寺中,同时为亡者的首级超度!虽有过错,然为妻子报仇,天经地义,而这放下屠刀的心境,世人难及啊!”

  狄湘灵也沉默了。

  别说亲身经历,这样的惨事想想就令她怒发冲冠,孙洪却真的放下了,人生的最后三年,是挂念自己的徒弟、超度仇人的头颅、还写下了一本小儿科医书,这等境界,她确实不及。

  当然,个人有个人的活法,狄湘灵对于孙洪的很多行为,是不认可的。

  狄进是相同的看法,他挺敬佩孙洪在绝望中,还能维持住本心中的一缕善念,最终成功压倒仇恨之心,不至于被贼人利用,将自己的徒弟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被逼到那种地步,早就暴起反抗了。

  所以感慨归感慨,狄进更在意刚刚吴景讲述中,提及孙洪谈到驸马时的态度:“听你之意,令师难道认为驸马李遵勖,不是首恶么?”

  吴景仔细回忆了一下:“师父当时的神色有些古怪,他说出面的确是驸马,至于最可恨的是谁,却没有说下去……”

  狄进目光微凝,陷入思索。

  吴景却再也没有之前满脸狠意,这个也要杀那个也要杀的戾气了,低声道:“公子,血案至此已经告破,我未能完成你的第三个要求,但去开封府衙自首,理当遵守这个约定!此案陈公也出力颇多,我杀死他的亲侄,这几日夜间每每闭上眼睛,陈知俭都站在我的床头,我实在愧疚……实在愧疚……”

  吴景眼神发空,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他虽然骗过了孙洪,却骗不过自己,滥杀无辜的行径让师父三年来的坚守付之流水,此时声音里面已经有些崩溃。

  狄湘灵一直不喜这个武僧,觉得对方只知滥用武力,却是好坏不分,残害无辜,但此时见对方这般模样,也不禁有些难受。

  狄进则知道对方已萌生死志,这样性格的人,外人是劝不动的,而其四个师弟只是眼眶发红,却也没有阻止,显然知道大师兄下定决心,与其让他陷入无尽的痛苦中,不如尊重他的选择。

  “去开封府衙自首,为陈知俭之死做一个最后的了结,不吝于一个解脱!”狄进缓缓地道:“不过你既然第三件事没有完成,愿意另外做一件弥补么?”

  吴景精神勉强一振:“公子请说!”

  狄进道:“我现在有一个猜测,却无法印证,这几日驸马都在开封府衙受审,你在自首的同时做一件事……既然有些人给脸不要,那就将他们的面子和里子,扒得干干净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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