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向齐国兵马展示了精密的艺术。
在王贲的指挥下,一名名秦军分列形成看似稀疏但却环环相扣的阵型,各兵种之间紧密配合、互为臂助。
一处受敌、四面增援,更还会有游弋部队抽冷子击敌不备,让敌军一时不察便会深陷秦军包围之中。
嬴成蟜则是向燕国兵马展示了暴力的艺术!
没有那么多小股部队的游击和拉扯,也没有繁杂至让敌军将领大脑冒烟的排兵布阵。
唯有由嬴成蟜等猛将亲自带头冲锋,精锐部队凿穿防线,普通部队乘胜追击扩大战果,让嬴成蟜所部如一柄羊角锤般将燕军防线砸的稀巴烂!
但这并不是因为王贲不擅长暴力突袭,也不是因为嬴成蟜不擅长排兵布阵。
而是因为——攻敌疲弱!
齐军纵然拥有大量代国中高层将领入驻,更有李牧给出作战方略,但李牧更需要统筹全局而无法深入一线,在齐国前线根本没有能和王贲比拼战阵对垒的将领,甚至找不到有资格和冯毋择两军相抗的大将,以至于王贲借助战阵引导便能屡屡促成局部战场的以多打少。
燕军诚然因涿城之战积累了些许士气,但长达几十年的屡战屡败却依旧是所有燕军心底最深处的阴影,等着嬴成蟜去亲自触发。
“是秦长安君!秦长安君亲自率军冲杀过来了!”
“某曾随相邦渠出征,亦曾随太子丹出征,两度出征两度皆败于秦长安君之手,秦长安君实非我大燕能抗之敌!娃儿,速退!乃翁便是豁出这条命也不能让汝战死于此!”
“纵是大王在此,亦挡不住秦长安君兵锋,我等为何要在此送死啊!”
“我等地处大军边缘,只要杀了军法吏就能向北逃窜!”
“袍泽们,莫要为了那三百月禾而为昏君送死了,杀!”
燕军士卒们看不懂两军将领们精妙的布置和排兵布阵。
但不少燕军都对那杆曾追着他们砍杀的大纛记忆深刻!
他们更能清楚的看到那杆大纛凿穿了燕军前线,正在向着燕军王纛冲杀而去!
昔日的阴影再度浮现于心,数百名曾两次被嬴成蟜追着砍的燕军在一名秦国候者的带领下突然暴起砍翻了军法吏,而后向着北方撒腿逃亡。
数百名燕军的性命对于拥兵三十余万的燕军而言无足痛痒。
但他们逃亡的举动却如导火索般引燃了所有燕军士卒的避战之心!
骑咆连连怒喝:“家兵上前!军法吏上前!”
“凡敢退后者,动乱者,口言降逃者,斩立决!”
“全军向左转进!向左转进!!!”
骑咆在尽力完成燕王喜的命令,驱策他麾下将士保卫燕王喜。
但在嬴成蟜大纛的压迫下,骑咆所部已是自顾不暇,如何能有余力保卫燕王喜!
眼见嬴成蟜的大纛越来越近,燕王喜终于再难压制心中惊慌,当即喝令:“传寡人令!”
“中军后退!整军再战!”
栗腹连声道:“大王,不可啊!我军士气已然崩塌,若是王纛后退,我军顷刻间便会彻底失控!”
“而今代、齐两军仍在围攻秦军,只要我军坚守待援,便必能得代、齐两军相助,从而反败为胜!”
虽然各部燕军都有动乱,但真敢逃亡的士卒只是少数。
毕竟他们的软肋都还生活在燕国。
为了父母家人不被贬为奴隶、遭受酷刑,他们轻易不敢逃走。
可一旦王纛率先逃走,各部将士便会认为此战已败。
届时,崩溃之势将不可阻挡!
燕王喜怒声而喝:“汝欲寡人战死于此乎?!”
“中军听令!”
“退!”
栗腹所言,燕王喜也一清二楚,但燕王喜更不会用他的命去博燕军能否转败为胜!
栗腹、燕安等将领心头尽是无奈和不甘,却也只能拱手:“唯!”
卦夫突然高声道:“家主,燕王纛已退!”
嬴成蟜手中长戟横扫,斩开了两名燕军的脖颈,而后勒马后撤,抬头眺望。
见燕王大纛果然开始向北撤退,嬴成蟜嗤声轻笑:“果然。”
“鼠辈不会因身份而变得尊贵。”
“鼠辈纵是头戴王冠,也依旧是鼠辈!”
擦掉脸上血水,嬴成蟜沉声而喝:“传令全军,高呼燕王已逃,降者不杀!”
“擂决胜鼓!”
“传令都尉李泊、都尉杨樛,侧击燕军中军!”
“传令我军各部,衔尾杀敌!”
九万亲兵当即振奋大喝:“燕王已逃!降者不杀!”
震耳欲聋的喊声响彻战场,引得四国兵马齐刷刷的转头看向燕国王纛的方向。
而后,全场哗然!
田升身体微微前倾,脖颈前伸,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正在后撤的王纛,失声惊呼:“燕王已溃逃?”
“此战才刚刚开始啊!”
田升觉得齐军已经够孱弱的了,生怕拖了联军后腿。
但田升万万没想到,燕军竟然比齐军更加不堪!
战争才刚刚开始不到半天,很多兵马甚至都还没走到预定位置呢,结果燕王喜竟然就跑了?!
军将卢韶焦声道:“太子!请速令各部军法吏上前督战,以免燕军溃逃之势波及至我军!”
一众齐将看向燕军方向的目光都满是不善。
齐国士气本就不算高,万一齐军因为燕军溃逃而一并溃散,那惨重的损失由谁来承担!
李牧眼中也闪现出几分诧异。
李牧早已想到燕王喜会引兵后撤,亦或者说,当下战局本就是李牧刻意引导的结果。
但饶是李牧也没想到燕王喜竟会逃的如此之快!
李牧当即大喝:“传令都尉赵姜、军将棠咎、军将田寻三部加速行进!”
“务必于三个时辰内完成埋伏!”
“中军前进,侧击秦军追兵!”
李牧不得不扯着嗓子高声下令,因为整片战场已被燕军吵嚷的声音彻底充盈!
“将军!您看看王纛,您看啊!大王都已奔逃,您又何苦逼迫我等再战?为将军性命计,我等一同奔逃吧!”
“侧面来敌!枪兵转向!坚守!”
“某请降!某不想死啊!”
王纛的后撤击溃了燕军士气。
侧击而来的李泊、杨樛二部更是成了压垮燕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这关键时刻,李牧亲率代军精锐杀穿了苏角所部防线,向着燕军驰援而来,终于让燕军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
偏头侧望那些原本已经跪倒在地准备请降,却因李牧来援而又站起身四散奔逃的燕军,李泊攥紧了手中长枪。
眺望着李牧的大纛,李泊沉声喝令:“传讯都尉杨樛,由本将率军抵抗代军中军,请杨都尉继续执行主帅将令!”
“传本将令!”
“兵分五部,前部列方阵、枪兵在前,左右二翼如燕展开、盾兵在前,中部弩兵列阵三番,战车尽数集中至后部,随时准备应对敌军奇兵突袭!”
遥望迅速整顿阵型做出阻截姿态的李泊,李弘惊异的说:“大兄布阵的速度比之前番快了好多!”
李鲜认同颔首,附和道:“大兄竟然胆敢仅率八千兵马阻截阿翁亲率的中军精锐!”
李弘、李鲜齐声低呼:“大兄,威武!”
在两兄弟看来,面对率领精锐袭来的父亲,兵力处于弱势地位的大兄非但不逃,甚至还敢列阵阻截。
虽然大兄必败无疑,但这敢于对父亲拔剑相向的姿态简直太帅啦!
若非受制于身份立场,李弘、李鲜都想去给李泊摇旗呐喊!
李牧冷声道:“战场之上无父子!更无兄弟!唯有袍泽!”
“注意汝等的话语!”
李弘、李鲜浑身一激灵,赶忙拱手:“末将遵令!”
李牧淡声道:“观此敌将列阵,便可知此将自幼熟读军略,明白该布置何等军阵迎敌。”
“然,此将太过缺乏对敌经验,更无甚天赋可言,以至于此阵过于死板,与兵书所述一般无二,只需以兵书之策对之,便可破!”
李弘顺势发问:“主帅是欲以兵书所载之策破大兄、额不是,破敌将之阵乎?”
李牧冷声一哼:“此地乃是战场,而非学堂!”
“兵书有用,却写不尽战局之变,以兵书之策反制敌军乃是下下之策。”
“令!”
“左、右二部绕开敌都尉李泊所部,继续驰援燕军袍泽。”
“家兵听令,离阵右转,沿敌都尉李泊所部左、前两部之间缝隙破阵凿穿!”
“前军举盾,列阵前推,战车调至前部,做冲阵准备!”
一声令下,李牧麾下家兵当先离阵,向着李泊所部的薄弱点发起冲锋,仅只片刻便在李泊的军阵外侧凿出了一个缺口。
李泊赶忙调遣中部填补阵线,但李泊中部刚抵达缺口,李牧前部战车便向李泊右部与前部衔接之地发起冲锋。
刚被调往左侧的中部一时间根本无法进行救援!
李泊手心满是汗水,连声大喝:“右部向中部方向撤军!”
“后部听令,绕行出阵,侧击敌军随车步卒!”
看着李泊的应对,李牧嘴角微不可查的上翘些许,淡声道:“还算有些临阵变化之能。”
“只可惜,不多!”
“若是仅只如此能力,敌将今日便当战死于此!”
布置过后,李牧便只以余光观察李泊所部,随意一令便能让李泊明白你父亲永远都是你父亲!
随手打着父子局,李牧的主要心力则是用于分析嬴成蟜所部各支兵马的分布与调动。
在燕王喜看来,此战败势已是不可阻挡!
但在李牧看来,此战才刚刚开始!
随手掐灭了李泊的又一次反击后,李牧手指敲击马背,轻声喃喃:“本将屡战秦长安君,又屡败于秦长安君。”
“秦长安君定然轻视本将深矣。”
“本将此策,理应竟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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