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燕王喜早已做好了受点气的心理准备,也因李牧这毫不客气的指责而怒火中烧,当即反唇相讥:“代武安君固然军功彪炳,但代、燕、齐联军却非代武安君能一言而决!”
“代武安君以为寡人不知兵?寡人率数十万大军出征之际,代武安君仍率十数万兵马与胡贼对峙矣!”
“寡人以为代武安君此策不妥,代武安君合该阐明缘由、说服寡人。”
“否则,燕军拒绝听从代武安君调遣!”
自从燕王喜登基继位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不曾有人胆敢在他面前如此狂悖!
燕王喜容忍不下李牧这嚣张的性子。
燕王喜更不能接受李牧对他不通军略的定义,否则他即便身为燕王也难争取指挥权,这是燕王喜万万不能接受的!
李牧的双眸终于正视燕王喜,淡声发问:“燕王率数十万大军出征之际,本将确实仍在与匈奴对战。”
“然,彼时本将斩获匈奴贼首十余万级,彼时燕王得胜乎?”
燕王喜面色阴沉,沉默无言。
得胜?
嗯~~~赖将渠的国际信誉和外交能力,燕国侥幸未曾于那一战亡国。
李牧没等到燕王喜的回答,也没想等燕王喜的回答,继续发问:“燕王喜十二年,本将率赵军攻燕,夺燕武遂、方城,燕王为何不亲自挂帅,驱逐本将?”
寡人倒是想。
但寡人更知道寡人没有那般能力!
燕王喜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道:“寡人深知代武安君之勇,更知代武安君之军略更胜寡人。”
“然寡人却也非不知兵之君王,寡人以为此战军略不妥,代武安君理应……”
不等燕王喜说完,李牧就粗暴的打断了燕王喜道:“既然燕王明白本将的军略更胜燕王,便理应听从本将号令!”
“燕王终究是统过兵的大王,理应明白令出二门乃是军中大忌!”
“军中行事从无模棱两可、折中求和,唯有生与死、胜与败。”
“军中方略也没有讨价还价、商量退让,唯有对与错、是与非!”
“燕王若是以为本将军略不妥,大可上谏,本将必会仔细倾听。”
“但本将却不一定会采纳燕王之谏,更没有必要对燕王解释本将的军略!”
燕王喜不能容忍李牧的狂悖和一言堂。
殊不知李牧更不能容忍燕王喜的小心思!
军中不似朝中,没有那么多有商有量,没有那么多请客吃饭,更没有所谓退让的艺术。
军中就是能者上、庸者下、强者生、弱者死!
军中就是一言堂!
李牧的灭襜褴之战,韩信的井陉之战,项羽的彭城之战等一场场战役,后来人即便能俯视交战双方的所有布置,都难以理解他们是怎么敢在那种时刻做出那般疯狂的决断。
就像是普通学子难以理解学神的想法一般。
即便名将们把他们的通盘考量尽数解释清楚,寻常将领也很可能无法理解他们的思想。
所以李牧没有时间、精力、责任和兴趣说服包括燕王喜在内的所有军中将领。
他需要的,唯有服从!
李牧双眼沉凝的看向燕王喜道:“若燕王不能接受本将调令,本将更不可能接受手下败将的调令。”
“我王早有王令。”
“我大代并非一定要与燕为盟,亦可与秦为盟,同吞燕土!”
“是敌是友,燕王自决!”
燕王喜:彼其娘之!汝狂犬乎!
寡人不过是试图为寡人争取一些指挥权、为燕军争取一些保障而已,何至于弃盟开战啊!
面对李牧强硬且不容拒绝的态度,燕王喜只能佯做爽朗的笑道:“哈哈哈~适才相试耳!”
“代武安君终究屡败于秦,寡人心忧代武安君已丧了攻秦之锐气,故而以言语相试。”
“代武安君依旧如昔年一般自信昂扬、锐气不失,寡人便心安矣!”
李牧心头嗤嘲,却终究给了燕王喜几分面子,拱手道:“代、燕、齐皆信本将,本将自不会辜负三国信重!”
“此战,本将必竭尽全力,得胜而回!”
燕王喜朗声而笑:“善!甚善!”
而后燕王喜迅速略过了这个话题,转回正题道:“代武安君意欲派遣哪支兵马攻打易城,又欲派遣哪支兵马攻打临乐?”
李牧的目光也重新转向坤舆图道:“据我军候者探查,秦国镇守督亢之地的大营位于临乐,其主将乃是秦将军杨端和。”
“距我军攻打涿城至今,已有半个月时间。”
“但秦杨翁子却只是派遣周边县兵驰援涿城,非但未发临乐大营兵马驰援涿县,反倒是向环绕易水长城的易城、容城、汾门三城各增派了一万兵马。”
“本将以为,杨翁子可能已经做好了放弃涿、方城、安次等督亢之地北侧疆域的准备,而是意欲集中兵力镇守督亢之地南侧,尤其是镇守易水长城!”
说到这儿,李牧就忍不住看了燕王喜一眼。
若非燕王喜执意打通督亢之地,李牧早已趁杨端和不备攻破易水长城了,哪会给杨端和发兵增援易水长城的机会!
燕王喜则是侧头偏向骑咆。
待到骑咆低声上禀过后,燕王喜认同颔首道:“代武安君所部候者探查的结果与我军候者探查的结果一般无二。”
强压下心里不满,李牧继续说道:“于此战,本将率我大代精锐十五万而来,燕王率燕国兵马三十五万而来,燕军兵力远胜代军!”
“是故,本将欲亲率大代精锐强攻易城,以求趁秦军不备迅速攻破易水长城,完成与齐军的合兵。”
“请燕王率燕国兵马陈兵于临乐之南,一旦临乐发兵救援易城,则立刻截杀秦军援军,甚至是全歼秦军临乐兵马!”
李牧手中木棍重重点在临乐位置,双眼直视燕王喜道:“秦军虽众,但驰援之际却必定散漫疲累,且临乐兵力远逊于燕军。”
“倘若燕王能于此地一战全歼秦军临乐大营主力,则在秦长安君率秦军主力抵达之前,秦国东北方向于我军而言将近乎于不设防备,我军顷刻间便能席卷秦国大量疆域,甚至有望一战尽取故赵、故魏之旧土!”
“即便此战至此便休,此战亦已大胜!”
李牧画的饼很香,但燕王喜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果然不出寡人所料!
李牧要率领代军去攻打仅有万余秦军的易城,却要让燕军去攻打拥有五万秦军更有杨端和亲自指挥的临乐?
这分明就是让燕军去承担最艰巨的任务、遭受最惨重的牺牲,又让代军去承担最简单的任务、享受最肥美的战果!
寡人就在前线,李牧尚且胆敢如此。
寡人若是未在前线,李牧还不知道该如何糟蹋寡人的青壮呢!
燕王喜诚恳的说:“燕军兵力固然远胜代军,代军精锐却是远胜燕军啊!”
“说来惭愧。”
“代武安君莫要看寡人率兵三十五万而来,但纵是三十五万燕军亦难破五万秦军。”
“寡人以为,不若由代武安君率代军攻打临乐,由寡人率领燕军攻打易城,何如?”
李牧微微皱眉道:“及至我军南下、目标暴露,临乐大营的秦军数量可能会骤减,易城方向守军反倒是会增加,燕王着实不必未战先怯。”
“燕王若是选择攻打易城,反倒是更容易遭逢强敌!”
李牧这话不是无的放矢,燕王喜也不由得陷入思虑。
临乐位于督亢之地的核心地区,是最便于驰援督亢之地各个要地的位置,也是曾经燕国边军囤驻之地。
而督亢之地不只是从东部北上的咽喉要道,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是燕军南下必备的辎重运输线,还是嬴成蟜坚决讨要的宝地!
倘若杨端和是燕国将领,他绝对不敢调走此地守军、放松对督亢之地的守备。
所以就算是杨端和再怎么布置,临乐的兵力也绝对高于易城!
燕王喜审慎思虑后,笃定的说:“寡人非是寻求优待,而只是以为易城更利于我大燕兵马展开!”
李牧皱起眉头道:“能否迅速攻破易城、进而攻破易水长城事关我军与齐军合兵的大事。”
“燕王可有把握在两旬之内攻破易城并易水长城?”
“两旬左右,秦长安君必至,倘若燕王无法在两旬之内攻破易城并易水长城,则合兵大计休矣!”
燕王喜昂然道:“无须两旬,半个月内寡人必取易城、攻破易水长城!”
易城守军不过万余。
即便是容城、汾门守军驰援易城,易城守军也不过三万余。
寡人知秦军悍勇,但寡人麾下拥兵三十五万,十余倍于易城守军!
不吝牺牲的强攻之下,半个月速破易城又有何难!
李牧定定的看了燕王喜数息后,终于沉声道:“既然燕王执意攻易城,本将相信燕王定是有充沛的信心,定能竟功!”
“既如此,就依燕王所言,由燕王率领燕军攻打易城并易水长城,由本将率代军攻临乐,阻截临乐守军!”
面朝燕王喜拱手一礼,李牧沉声道:“愿我军旗开得胜!”
燕王喜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拱手还礼道:“愿我军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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