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嬴政的声音,嬴寰等一众奉常属官赶忙面向嬴政拱手见礼:“臣等,拜见大王!”
嬴成蟜双眼也是一亮:“大兄!”
嬴政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宽声道:“王弟所言,实乃寡人所思也。”
“既然天地有好生之德,又为何会因残杀万民之灵秀而喜?”
“寡人每每思及此,皆困惑不已。”
“而今终得王弟解惑,方才恍然也!”
虽然大秦历来喜欢用活人祭祀,但嬴政却对此深恶痛绝,甚至因此对神明多有迁怒!
嬴成蟜的想法正戳中了嬴政的心头好。
嬴寰赶忙拱手道:“启禀大王!”
“以生人祭祀,乃是将万民之灵秀依祭祀之礼送往天地神明身侧以为侍奉。”
“是故,天地非是因残杀万民之灵秀而喜,而是因有万民之灵秀侍奉而喜!”
“臣等所为也绝非是残杀万民之灵秀,而是依祭祀之礼将万民之灵秀送至神明身侧!”
“此举于我大秦、于天地神明、于被祭之人而言皆乃大喜之事。”
“若是不以生人祭祀,天地神明身周无我大秦送去的万民之灵秀为侍奉,天地神明方才会降下怒火!”
“若无我大秦送去的万民之灵秀为侍奉,天地神明降下怒火之际也无秦人可劝啊!”
在大秦的祭祀逻辑看来,用活人祭祀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那些被选做祭品的人更是幸运儿。
虽然他们会遭受残忍的折磨、大脑被滚油炸至飘香,更会失去生命,但他们却能得到随侍神灵的机会,多超值啊!
但这个理由却无法说服嬴政。
因为嬴政对于活人祭祀的厌恶与同理、善良、怜悯等美好的品格毫无关系。
而是对有限资源的争夺!
神明需要美丽而尊贵的女子、悍勇又忠义的男子、大量廉价劳动力随侍身侧?
寡人更需要美丽而尊贵的女子用于赏赐功臣,需要悍勇又忠义的男子出将入相,需要大量青壮丁口为寡人开疆扩土!
他们都是额滴!额滴!额滴!
神明有几十万兵马?祂凭什么来抢夺额的珍宝!
嬴政刚想开口驳斥,嬴成蟜便已沉声道:“大兄所虑,实乃正理也!”
“正如地方官吏代王牧民,王怎会因官吏杀害臣民后献上臣民的家财而喜?”
“王若欲召美姬贤才陪侍,只需一道王令即可。”
“天子乃是代天牧民之人,天地焉能因天子残杀黎庶后献上黎庶的魂魄而喜?”
“天地若欲召民陪侍,只需一缕天意即可。”
嬴成蟜看向嬴寰沉声发问:“汝等以为,天地无此能乎?”
嬴寰等臣子赶忙拱手:“天地之威,莫不敢测也!”
嬴成蟜加重声音再问:“万民乃是天地之万民,而非是我大秦之万民!”
“擅自决断万民生死,自以为可以娱天地?”
“天地允否!”
依着嬴成蟜以往的性子,他会力证仙神是不存在的,以活人祭祀天地仙神既不能讨好到不存在的天地仙神,也无法让祭品们随侍于天地仙神身侧。
但今日嬴成蟜却顺应着祭祀的理念,更进一步进行了万民的确权!
天子只是‘代’天‘牧’民,而非万民的拥有者,这是天下人都认可的事。
当进行了对万民的确权之后,天子、君王和权贵们杀害黎庶,再将黎庶的灵魂赠与天地仙神的行为,就和牧羊犬咬死了羔羊,再将羔羊的后腿膝盖骨送给牧民玩嘎拉哈一样荒诞又可笑!
嬴寰等所有奉常属官都被嬴成蟜说的哑口无言。
一直以来支撑他们残杀活人的信念支柱,崩塌了!
嬴寰失声喃喃道:“难道,我等一直以来的祭祀方法都错了?!”
嬴成蟜理所当然的说:“大错特错!”
“否则为何汝等祭祀之心极诚,天地仙神却从未降下过恩赐?”
嬴成蟜加重声音道:“天地神明皆恨此祭祀之法深矣!”
嬴寰双眼充斥着不解和求知的看向嬴成蟜,声音愈发急切的发问:“不只是地龙不喜活人祭祀,便是天地神明亦不喜活人祭祀乎?!”
嬴政有些紧张的看着嬴成蟜,生怕嬴成蟜做出不同的回答。
好在嬴成蟜肃声开口:“天地神明皆不喜活人祭祀!”
“凡喜活人祭祀者,皆是非天地正封的邪神淫仙。”
“当诛之!”
嬴成蟜笃定的姿态不容辩驳。
嬴成蟜曾经的种种神迹更是让所有奉常属官都无力辩驳。
除非能再找到一名可观天象、可令地龙的大巫,否则在祭祀一道,嬴成蟜所说就是真理!
不容辩驳、不容置疑的真理!
嬴寰大脑嗡嗡的,自嘲苦笑:“未曾想,下官笃信了一辈子的祭祀之道,非但无法得天地神明之喜,反倒是会引得天地神明厌弃!”
“下官,实乃大秦的罪人!”
退后一步,嬴寰拱手一礼道:“大秦有长安君,实乃大秦之幸也!”
“下官会依照长安君所言调整我大秦的祭祀之仪,更会取消所有活人祭祀之礼。”
“奉常衙署所有属官皆会对天地神明祭祀相告,求天地神明只罪我等,不罪大秦。”
“拜求长安君多加指点,以便我等日后不会再做如此惹天地神明生厌之祭!”
嬴成蟜也肃然拱手还礼:“本君身为大秦封君,自当竭力助秦!”
“诸位也无须过于担忧,且先去准备便是。”
嬴寰等人知机退去,方才还一脸神棍模样的嬴成蟜顿时对嬴政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兄!日后我大秦再无活人祭祀之礼。”
“高兴不?”
嬴政脸上却没有露出笑容,只是肃声道:“乃兄早已有心明令天下,取消活人祭祀之礼。”
“只是虑及此举可能会伤害王弟,故而犹豫至今。”
“乃兄所愿,自当由乃兄自行承担其代价。”
“莫要因乃兄的一己之念而坏了王弟在天地仙神心里的好感!”
嬴成蟜闻言有些无语。
合着嬴政至今都没有明令大秦不允许活人祭祀还是自己的锅?
嬴成蟜当即屏退左右,而后低声发问:“大兄以为,弟通鬼神、晓天地,得厚土恩宠否?”
嬴政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本就是事实,何来的信不信?”
“王弟今已明告天下大巫之身,难道还要乃兄继续佯做不信乎?”
嬴政双眼中分明写着一行大字:
别装了!你就是大巫!
嬴成蟜一噎,沉默数息后方才无奈、无力、无语又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点头:“大兄说的对!”
嬴政已经彻彻底底的没救了!
科学的道路已经完全不可能引领嬴政了,那就让迷信来接手吧!
嬴政不由得露出笑容:“乃兄所料,果然不错!”
“王弟掩藏了如此之久,今日终于不再掩藏,可以大展所长!”
“乃兄,为王弟贺!”
嬴成蟜嘴角抽了抽,看向嬴政道:“弟可真是谢谢你了!”
嬴政微微皱眉:“乃兄总感觉王弟的目光似是有些不妥。”
如果嬴政没看错的话,嬴成蟜看他的目光分明是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而且还是看无可救药、病入膏肓的傻子的目光!
嬴成蟜当即反驳:“定是大兄感觉错了!”
而后嬴成蟜迅速转移话题道:“除取消活人祭祀之外,大兄于祭祀一道可还有何意欲调整之处?”
“趁着弟初次祭祀的机会,大兄大可直言!”
见嬴成蟜目光诚恳且没有什么为难之色,嬴政也不和嬴成蟜客气,直言道:“我大秦祭祀所用的牲畜五谷向来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周。”
“然我大秦本就疲敝,每岁祭祀于我大秦而言皆是沉重的负担!”
“乃兄有心削减祭祀所用的牲畜五谷!”
周王朝其他国家祭祀时大多不过是使用十二头牲畜为祭品,但大秦祭祀动辄就是几百上千头牲畜为祭品。
这还只是朝廷祭天地所用的祭品。
再算上各地方衙署祭祀所用的祭品,大秦每年消耗在祭祀上的牲畜便数以万计,其中不乏精良战马和壮硕耕牛!
嬴政能不心疼吗!
嬴政话锋一转道:“但若是削减祭祀所用的牲畜五谷于王弟不利,乃兄亦可再加祭祀之物!”
嬴成蟜略一思虑便摇头道:“弟以为,可改祭祀所用之物,却不可削减祭祀所用之物,反倒是可以再加些祭祀所用之物。”
嬴政目露了然,缓缓颔首:“既然王弟也如此言说,那想来我大秦之所以兴盛,果真与我大秦不吝牺牲以祭祀有关。”
“原是乃兄浅薄了。”
嬴成蟜再度摇头道:“我大秦之所以兴盛,与祭祀无关。”
“弟谏言再加祭祀所用之物,实是因我大秦向来会在祭祀之后将祭祀之物高价售卖。”
“一只羊只要在祭坛上走一遭,由奉常属官亲手宰割,便能卖出至少两只羊的价格。”
“这还只是寻常祭祀时的价格。”
“于弟亲自主持的祭祀中所宰之羊,怎么也能换回三只羊吧?”
“我大秦朝廷能借此攫取多少财富!”
“弟以为,只要不将战马、耕牛列入祭祀牲畜之列,余下牲畜越多越好!”
嬴政:啊???
寡人本以为王弟再加祭祀之物是为了取悦天地神明。
结果王弟竟是在借祭祀之名赚钱?!!
嬴政目光怔怔的看着嬴成蟜道:“如此庄严神圣之事,于王弟口中却成了商贾之事?”
“乃兄着实未曾见过如王弟这般巫者!”
嬴成蟜双眼一亮,看向嬴政发问:“所以,大兄以为弟其实并非巫者?”
嬴政缓缓摇头,慨然道:“所以乃兄今日方才知,乃兄见过的所有巫者皆是招摇撞骗之辈也!”
嬴成蟜:
你是真没救了!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无语,嬴成蟜拉着嬴政走向营帐,低声道:“趁着这两日时间,你我兄弟好生商议一番。”
“定要制定出有大秦特色的祭祀活动。”
“让祭祀,为我大秦所用!”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