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在自己面前躬身拱手、朗声高呼的吕不韦,嬴政脚底生出一股电流,直接冲上了嬴政的脑壳。
仲父,终于认同寡人之志了!
虽然嬴政知道,这是嬴政率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才逼迫着吕不韦不得不支持嬴政。
但嬴政和吕不韦之间最大的政治分歧却也就此消散!
嬴政心底不由得生出些许自豪和底气,面向吕不韦拱手还礼,沉声开口:“能得文信侯相助,寡人何愁大业不成?”
“传寡人令!”
“黜相邦绾相邦之位,擢上卿王绾为邯郸郡郡守。”
“擢文信侯吕不韦为我大秦相邦!”
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嬴政亲自宣告了这条命令,大秦群臣却还是忍不住心情复杂。
随着吕不韦还朝,大秦现有的政治生态必将被再度颠覆。
不知多少官吏将会就此沉沦,亦不知多少官吏会由此升迁。
但面对由嬴政、嬴成蟜和吕不韦联手推动的大势,满朝群臣却也只能拱手而呼:“拜见相邦!”
吕不韦转身回望群臣,姿态平静、面带淡笑的拱手还礼:“日后还请诸位同僚多多臂助!”
见礼过后,嬴政沉声道:“今邯郸稳固,寡人观之甚慰,再无忧虑。”
“传寡人令。”
“各部整军,明日日出启程,回返咸阳。”
而后嬴政看向王绾温声道:“故赵地之事,多劳王上卿操持。”
一众朝臣拱手再礼:“唯!”
嬴政略略颔首:“退朝!”
而后,嬴成蟜撒腿就跑!
嬴政愕然,随即大喝:“诸卿退朝,王弟留下!”
嬴成蟜头也不回的朗声高呼:“弟腹痛!且先更衣去也!”
别以为弟不知道大兄为何要令弟留下。
弟好歹也是杀敌破百万的大将军,嗷嗷凶的那种大将军!
不能总是给你们传话、破冰、缓解冲突吧?
那弟岂不是成小宦官了?
大兄你自己的事儿,自己搞定!
看着嬴成蟜仅只十数息时间就跑出了大殿,嬴政失声笑骂:“这竖子!”
吕不韦也望着嬴成蟜的背影,温声而笑:“大王有一位好王弟。”
“天下君王何其多也,然能得弟如此者,唯周武王也!”
吕不韦将嬴政比作了周武王,便是将嬴成蟜比作了周公!
这也是吕不韦在进一步表明吕不韦会支持嬴政统一天下,并暗中表示希望嬴政能引导着嬴成蟜走上周公曾走过的路。
然而嬴政却平静却坚定的说:“寡人之功,必盖周武王。”
“王弟之德,远胜周公旦!”
寡人就是寡人,而非似周武王之王!
王弟就是王弟,而非似周公旦之臣!
透过嬴政的话语,吕不韦感受到了嬴政如火山一般炽热又汹涌的野心。
嬴政的目标比之奠定了周朝基业的周武王更加庞大。
再联想到嬴政亲政至今不曾赐予除嬴成蟜之外任何朝臣食邑的表现、嬴政请吕不韦还朝却未曾给予吕不韦寸土食邑和嬴政对郡县制的推崇,嬴政意欲造就怎样的时代已是不言自明!
只是略略想象了一下嬴政的目标,吕不韦心中便是一叹。
大王的志向,太恐怖了!
本侯未死于鸩酒,却恐会累死在大秦朝堂之中啊!
吕不韦思虑着该如何劝说嬴政。
嬴政也没有主动说些什么。
随着群臣离开龙台宫,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宦官侍郎们极力压抑的呼吸声也显得那般刺耳。
一刻钟后,嬴政暗骂嬴成蟜一声,终于率先开口:“来人,赐上座!”
几名侍郎面面相觑,赶忙搬起一张软榻放在嬴政身侧。
嬴政淡声吩咐:“都出去!”
待到大殿之内仅剩两人,嬴政方才向着身侧软榻右手一引:“相邦,请!”
吕不韦却笑而摇头:“君君,臣臣,各司其职,各居其所。”
“臣,不当登台。”
嬴政加重声音道:“寡人令相邦登台而坐!”
吕不韦平静的回应:“臣何功于秦?竟登台而坐!”
嬴政: ̄へ ̄
这回旋镖扎的是真疼!
若是王弟在此,定不会让寡人如此作难!
但偏偏,嬴成蟜一去不回头,嬴政便只能亲自拎起软榻走下高台,而后将软榻重重放在了吕不韦面前,沉声道:“相邦不愿登台,则寡人下阶而对!”
话落,嬴政正坐于吕不韦身前,声音也多了几分严肃:“退朝之后,相邦迟迟不走,想来是有要事与寡人相商。”
“今殿内仅你我君臣二人,相邦无须多虑,大可直言!”
在嬴政看来,吕不韦肯定是要唠叨嬴政一顿的,毕竟大秦走到现在这般险境确实是嬴政的责任。
以往嬴政每每犯了错,吕不韦虽然不会在臣子面前训斥他却一定会在私下里唠叨好一阵子。
虽然嬴政极其抵触吕不韦以长辈和师者身份发起的唠叨,但为了能得到吕不韦的帮助,嬴政认了!
然而超出嬴政意料之外的是,吕不韦竟露出了笑容,温声道:“臣之所以留下,只是想告诉大王。”
“大王之才,远超臣所料!”
嬴政微怔。
吕不韦继续说道:“灭魏之后,臣便以为大秦将亡,却未曾想大秦在大王的治下依旧稳固。”
“灭楚之后,臣更是以为大秦之亡就在旦夕,却未曾想大秦非但未亡,便是连大规模的动乱也无。”
“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内开拓如此之广的疆域,长安君之才冠盖天下。”
“在短短五年的时间内治理如此之广的新土,大王之才更是令臣钦佩不已。”
“直至此战灭赵,大秦方才现飘摇之态。”
“大王却又不计前嫌,立刻请臣还朝稳固局势,足见大王心胸之宽广。”
话落,吕不韦面向嬴政拱手一礼:“是曾经的臣,小觑了大王!”
“因臣之眼拙,险些令我大秦错失良机。”
“臣,知错矣!”
嬴政的目光有些恍惚。
仲父对寡人认错了?
寡人,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嬴政竭尽全力的压抑着嘴角,以尽可能平静的姿态略略颔首:“相邦既已知错,寡人自当既往不咎。”
嬴政:
看着嬴政保持平直的嘴角,再看看嬴政弯成月牙的双眼和略显红晕的双颊,吕不韦的笑容不由得多出了几分如同哄小孩一般的慈祥,继续说道:“臣,拜谢大王恕罪!”
“这五年间大秦疆域倍增过后再倍增,大秦却无大乱,可见大王必定格外辛劳。”
“若臣所料不错,这五年间长安君外战不断,大王也定是整日与案牍为伍,不得片刻清闲。”
嬴政忍不住颔首道:“相邦所言,不虚。”
原本历史上十五年才完成的功业,被压缩至五年时间。
由此产生的诸多问题何止三倍之多?!
饶是勤政如嬴政,每天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都感觉头皮发麻!
吕不韦心疼的叹了一声:“大王,何其辛劳也!”
“大王现下每日需要处理的政务,比之臣佐政之时需要处理的政务至少也要多出五倍!”
“臣着实无法想象大王究竟是如何处置完如此之多的政务,还能大多无错的!”
嬴政的嘴角快要压不住了,佯做随意的摆了摆手:“寡人每日面对如此之多的政务亦殊为头痛,更难免出现错漏之处。”
“然今文信侯还朝,定能多助寡人也!”
吕不韦温声笑道:“大王过谦也。”
“故魏权贵勾连作乱之前,大王便早早布下埋伏,并于乱之萌芽便以雷霆之势一举掐灭了动乱的可能!”
“只是大王略有些操之过急,于构陷罪证之际……”
龙台殿外,嬴成蟜斜坐在阶梯上等了半个时辰,便见龙台殿内亮起了烛火。
一老一少、一师一徒、一君一臣两道剪影倒影在窗绸上,让嬴成蟜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多年之前。
半晌过后,嬴成蟜放松一笑:“总算是能轻松点了。”
身周宦官听到了嬴成蟜的话语,却不知嬴成蟜究竟是在说他自己能轻松一点了,还是在说嬴政能轻松一点了。
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嬴成蟜低声吩咐:“夜半之际扣门,送羹汤入内,就说是本君交代的。”
“政务是处理不尽的,提醒大王与相邦定要注意休息。”
蒙毅赶忙拱手:“唯!”
最后看了眼殿内二人,嬴成蟜背负双手乐呵呵的向外走去:“准备回家咯!”
擦屁股的人又多了一个。
爽诶!!!
——
继厚土赐福之后,吕不韦还朝再次如一颗重磅炸弹般砸向整个天下!
吕不韦离开政坛不过五年而已。
一字值千金、挥手退五军的吕不韦,依旧被世人铭记于心。
随着吕不韦正式还朝且就任大秦相邦的消息传出,大秦内外风起云涌!
但嬴成蟜却并不在意外界的纷纷扰扰,甚至没有参与嬴政回返咸阳城后举行的宴席,他只是催动胯下战马向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渭水河畔。
嬴成蟜将一袋虫子洒进渭水河畔,瞬间便引来大量河鱼争相夺食。
犹如水入热油锅一般的景象足以说明在嬴成蟜出征的这段时间里,长安乡属官并未偷懒。
越来越肥的河鱼甚至让嬴成蟜怀疑是不是除了长安乡属官之外还有旁人来给它们开小灶。
但这生机勃勃的景象却难以让嬴成蟜的脸上露出笑容。
卦夫知道嬴成蟜为何一路奔行至此地却不愿再继续前行。
卦夫也知道嬴成蟜的心里在想什么。
但卦夫却还是上前温声道:“主上,天色已黑,乡中已燃起烛火。”
嬴成蟜将布袋子死死攥在手心,声音复杂的发问:“弟兄们都准备好了吗?”
卦夫点头道:“都准备好了。”
嬴成蟜转过身,看向长安乡方向亮起的烛光,终于下令:“传令。”
“回家!”
嬴成蟜身后,二百一十五名家兵齐声高呼:“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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