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四年三月十六日。
大秦,咸阳城,麒麟殿。
大秦群臣汇聚于此。
而在大殿之外,却是跪了一地肤色白皙、身披枷锁的罪犯。
李斯手持缣帛,朗声开口:“庶民魏巢,勾结庶民魏冲、庶民张琼、庶民李泽、庶民……共一百三十一人为朋党。”
“拒服兵役、无令而聚、阴养私兵、贿赂官吏、豢养盗匪、私铸钱币……欺君罔上、意图谋反!”
“今经有司论断,数罪并罚!”
“首犯庶民魏巢,判具五刑,夷三族!”
“从犯……”
还没等李斯说完,魏巢便已顶着廷卫的压制扬起脑袋,双眸喷火的看着嬴政,嘶声怒吼:“本公孙自我大魏亡国便耕读度日,不曾有丝毫违律之举!”
“本公孙以为,我等已可谓亡国王室子弟之表率。”
“然,秦灭我大魏社稷仍不满足,甚至还要灭我大魏遗民!”
“本公孙如此,只是为求自保!为求一条活路!”
“本公孙,何辜!”
“我大魏王室子弟,何辜!”
身为故魏王室公孙,魏巢若是被判夷三族,那么所有故魏王室子弟都将被一网打尽!
除却那些早就已经逃去别国的故魏王室子弟之外,所有王室子弟……
都得死!
就连那被流放于房陵的故魏王增。
也得死!!!
两名廷卫强硬的将魏巢按在地上。
但魏巢依旧高昂着脖颈,双眼死死的盯着嬴政:“今日秦国不给我大魏遗民一条活路。”
“他日若是秦国亡国,别国也定然不会给你秦国遗民以活路!”
“秦王当三思之!”
魏巢的呼声简直是让闻者心酸、听者落泪。
就连端坐高台之上的嬴政眼皮也微微下垂了些许。
事实上,嬴政自己也觉得这判罚有些过于残忍了。
但将故魏有实力作乱之力量连根拔起乃是由嬴成蟜首倡,魏缭、隗状、韩非等一众智囊全数同意的策略。
而除了过于残忍之外,嬴政同样认为此策利大于弊。
所以虽然心中不忍,但嬴政依旧布下了一张大网,并借着故魏遗民拒服兵役的机会挥出了铁拳。
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嬴政更是不能表露出丝毫不忍!
嬴政只是怒声而斥:“荒唐!”
“我大秦对新附之地以礼以宽,视故魏之民如我大秦之民。”
“更是以《新区暂行律》治民,以免新附之民不知而罪。”
“遍观天下,无国有我大秦此仁也!”
“汝却言说我大秦意欲灭故魏之民?”
“寡人给汝机会。”
“汝大可告知天下人,汝是从何处得知我大秦意欲灭故魏之民的!我大秦又是如何灭故魏之民的!”
魏巢怒道:“你……”
怒火上头的魏巢当场就想怒斥暴秦十宗罪。
把他们这些故魏王室子弟视作庶民,不给予丝毫优待,难道还不是要逼死他们吗!
秦国竟然还想征募他们上战场去当小兵,这不就是要他们去死吗!
更遑论魏巢不止一次听到游侠、门客言说暴秦在筹谋杀尽故魏遗民了!
但话到嘴边,魏巢却又感到不妥。
魏国也曾攻灭过诸多国家,但魏国对待那些国家遗民的手段,却只会比秦国更加狠厉!
魏国根本没有资格从灭国之后的待遇这个角度来指责秦国。
魏巢只能气势略弱的喝道:“今日此刑,便是明证!”
嬴政沉声开口:“秦律威严,不容动摇!”
“纵然尔等昔日是故魏王室子弟,今却皆为我大秦之庶民!”
“身为我大秦之庶民,触犯我大秦之律法,自当依律论罪。”
“此为我秦欲灭故魏之民乎?此为故魏之民欲乱我大秦社稷!”
“廷尉斯,继续宣判!”
不顾还在下方怒吼的魏巢,李斯以更加洪亮的声音高声宣读:
“从犯庶民魏冲、庶民张琼、庶民李泽……一百三十一人,判弃市,连坐全户!抄没家产!”
听到李斯这话,麒麟殿前广场跪着的一地罪犯尽皆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那道端坐高台的身影。
身为从犯,他们的惩罚比魏巢轻了些许。
但也只是轻了些许而已。
他们的父母妻儿,皆将被连坐诛杀!
他们的家产也将被尽数抄没!
而他们一百余人皆是故魏各个权贵大族的族长或族长之子。
一旦他们和他们的父母子女皆被杀,族中将不可避免的陷入动乱!
当秦国朝廷去抄没他们家产之际,很可能又会借着查抄的机会仔细搜查他们族内的犯罪证据。
从而进一步扩大打击!
刹那间,麒麟殿前广场爆发出滔天喧哗:
“秦王有桀之虐!有纣之暴!今尔杀我等,他日天下人必群起而灭秦也!”
“秦王饶命!饶命啊!某真的不曾与他们勾结,某只是被逼无奈提供了些许钱财甲胄而已,某无辜!某心向大秦啊!”
“秦王政,咱们走着瞧!今日你让我等断子绝孙,他日你秦王政也必定会断子绝孙!断子绝孙!!!”
“不能坐以待毙!便是死,也要与秦王政拼个你死我活!”
一名名罪犯奋力挣扎着,几名罪犯甚至挣开了压着他们的廷卫,向着麒麟殿冲去。
好在所有罪犯都戴着重枷,又有大量侍郎、警蹕于此拱卫,总算是掐灭了动乱的火苗。
嬴政眸光深沉如水、面色平静如常的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淡声开口:“廷尉之判,寡人以为无误。”
“行刑,立决之!”
李斯肃然拱手:“唯!”
“传大王令!”
“行刑,立决之!”
一名名廷尉属官和法吏手持佩剑,走进麒麟殿殿前广场。
殿前广场的喝骂和哀鸣之音陡然拔高。
一名名旧时王侯公孙被强硬的押出咸阳宫,走向城门口,奔赴属于他们的结局。
但蛋夫却在两名卫兵的搀扶下与这些死刑犯们擦肩而过。
“报!!!”
“长安君所部军情急报!”
蛋夫只是看了那些被押出咸阳宫的旧时贵人们一眼,便熟练的高声嘶吼。
嬴政豁然看向蛋夫的方向,赶忙喝令:“传!”
侍郎接替了卫兵的位置,扛起蛋夫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麒麟殿阶梯,踏入麒麟殿。
不等蛋夫见礼,嬴政已经迫不及待的发问:“蛋大夫,长安君可无恙乎?!”
蛋夫挣开了侍郎的搀扶,跪倒在地,拱手而呼:“启禀大王。”
“长安君无恙!”
“长安君于滏口陉大破赵军!”
“我军,大捷!”
“我军军报在此,请大王阅之!”
蛋夫自怀中取出一枚竹筒,双手奉上。
麒麟殿内却是一片鸦雀无声,每一个人脸上都充斥着浓浓错愕。
虽然李牧不只阵斩桓齮,更被嬴成蟜格外忌惮。
但大秦君臣都不曾怀疑嬴成蟜能否获得胜利。
他们只是错愕于竟能在今日听到捷报!
王贲满脑袋问号的开口:“长安君,已大破赵军?”
“算算时间,我军主力今日应是初入长治地。”
“就算是赵武安君此战闪击突进,我军与赵军也理应才刚刚接战。”
“便,胜矣?!”
这时间怎么算怎么对不上啊!
嬴政却是没有过多思考,只是当即命令:“呈!”
蒙毅快步跑下高台,自蛋夫手中取来竹筒,核验过封泥印信后迅速拆开,将竹筒呈于嬴政面前。
【臣遵王令,领我军主力东进太行以抵抗外敌入侵、护我大秦万民。】
【臣以为,赵武安君势必妄图迅速结束此战,闪击突袭我大秦。】
【故而臣亲率众将并一万一千精兵奔袭,又于上党郡点兵七万,驰援滏口陉。】
【十四年三月四日,臣解黎城之围、与赵军对峙。】
【十四年三月六日,臣领先锋与赵军战于后峧山,遂胜之。】
【此战,臣部并黎城守军共斩获敌首四万九千七百六十二级,俘敌十万一千三百九十六人,战死袍泽三万二千八百九十一人,重伤两万三千一百零四人。】
【并斩赵军都尉二人、俘赵军都尉五人。】
【十四年三月十一日,赵武安君弃涉县而走。】
【臣以为,赵武安君意欲据守滏口陉东陉口,借地利与我军长期对峙,并试图以太行之险峻拖垮我大秦粮仓!】
【如何对敌,请大王示下!】
【十四年三月十一日,秦长安君公子成蟜于滏口陉遥拜王上!】
仅此一战,嬴成蟜所部或杀或俘赵军十五万有余!
但嬴政却笑不出来。
嬴政拿着军报的手都在颤抖,但他的身躯却僵硬如木!
魏缭见状心中忐忑不已,见嬴政久久不曾开口,不得不上前拱手发问:“敢问大王,此战战况如何?”
嬴政这才将军报递给蒙毅,声音无比复杂:“念与诸卿。”
蒙毅赶忙接过军报,朗声念诵:“臣遵王令……俘敌十万一千三百九十六人!”
当蒙毅念到嬴成蟜此战的斩获,殿内群臣都松了口气。
不少朝臣更是露出了感慨或赞叹的表情。
此战,大胜也!
但当蒙毅念到嬴成蟜所部的伤亡数,殿内群臣刚刚扬起的笑容却迅速压下,每一名朝臣都目露震惊。
他们终于明白嬴政为何会露出那般表情了。
只因此战,太过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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