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颔首道:“不错。”
“朝廷将田亩划分为上田、中田、下田,但在本君看来,地如人,粪如药。”
“人当对症下药,土地亦然。”
“若是用错了金汁施错了粪,那便如人吃错了药。”
“人若吃错了药,非但无法治病,反而会害人性命。”
“地若用错了粪田之物,非但无法肥田,反倒可能会导致田亩减产,甚至由上田变为下田!”
人群中不由得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哗然之声。
正常人谁会去研究金汁?
谁又会想到金汁和金汁之间还有巨大的区别,甚至能决定一亩田的生死!
就连嬴政都目露愕然:“金汁竟还有区别?!”
陪侍于不远处的夏无且突然开口:“金汁与金汁之间确实有着显著的区别。”
“各类牲畜的金汁皆不同,就连每个人的金汁都会因康健与否和当日吃食而有所不同。”
“有传言称,昔越王勾践便曾尝吴王夫差之金汁,以其味辩其病。”
“臣虽不明此道,但既然有医者如此行事,想来定是有其道理在的。”
群臣不能理解。
群臣大为震撼!
但这话是大秦顶流医者夏无且所说,群臣也就不由得信了几分。
既然同一个人的金汁都有所不同,那不同地区不同生物之间的金汁有着巨大的区别,也是合情合理。
嬴政恍然颔首:“原来如此!”
“怪不得王弟要在所有食邑都开试验田,每一种法子配置出的金汁都要在多地尝试。”
“原是因这以金汁治粪一道竟还有如此学问!”
突然间,嬴政意识到了什么,豁然抬头看向嬴成蟜,便见嬴成蟜露出了肯定的笑容:“臣粪田之物以金汁为主,却不仅仅只是金汁,更还有诸多草木之物。”
“每一种牲畜的金汁、每一种草木的处理方式,都值得研判。”
“臣现在所为,乃是力求证明金汁治粪有利于田,所以不吝产地,万物皆可治粪。”
“待到真正将此策施行于天下之际,还需要朝廷派遣官吏驻守地方,利用当地便于获取的草木金汁来配置适合当地土质的专用金汁。”
“如此,方才能真正发挥金汁治粪的效果,而不至于让金汁治粪反成土地之害!”
嬴成蟜心中喜意更甚。
通过嬴成蟜的话语,嬴政确定了嬴成蟜怀揣着和他同样的想法!
芈粒也想到了这一点,毫不犹豫的上前拱手道:“此等大事,事关所有秦人。”
“臣以为,今长安君已为所有秦人开富庶之路,则所有秦人皆责无旁贷!”
“臣谏,请长安君公开金汁治粪之方,所有秦人都当沿着长安君所思来钻研适合当地的粪物。”
嬴政没有让臣属冲锋陷阵,而是亲自开口:“此乃兴我大秦之物,又是由我大秦长安君所研,岂能为别国轻易获取?”
“寡人以为,长安君金汁治粪之方当列入《保密律》,不得外泄!”
没有人觉得芈粒无耻,因为当今天下并没有知识产权这个概念,而是尤爱分享。
但也没有人觉得嬴政吝啬,因为知识没有国界,但人有国界,齐国公开《考工记》对齐国国力的摧残,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芈粒只能哀声而呼:“此方确实是大秦所有,但此方却事关天下民生。”
“请大王为天下万民思虑啊!”
芈粒不得不努力争取。
先在哪里完成对金汁治粪的研判,后在哪里完成对金汁治粪的研判对于黔首而言没有太大影响。
在朝廷的调配下,他们最多也只是晚几年吃上饱饭而已。
但一旦分了先后,这金汁治粪之策对于关东百姓而言就不再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而是成了削弱、钳制、要挟他们的有力武器!
即便未来嬴政在他们的田亩上进行了研判,调整出了合适的粪田之物。
但土地肥力是会变的!
核心技术不在手里,关东百姓如何安心!
嬴成蟜撇了芈粒一眼:“芈太仆若是不懂金汁治粪、不懂民生,就莫要再多言,徒增笑耳。”
“莫要看本君钻研金汁治粪一年竟功,便以为寻常庶民也能轻易研究出适合当地的粪物。”
“本君为这金汁治粪动用了数万青壮、数千贤才、数百官吏,陆续投入了一千四百余万钱。”
“更别提本君还为此调动了数万亩田亩,甚至请燕王、齐王遍寻当地特产用以研究考量。”
“即便本君将此方公之于众,寻常庶民又哪来的钱财人物进行尝试?”
“寻常庶民只会因急于增产而蒙着眼睛选上一个方子就用,非但无效,反而可能会导致寻常黔首家破人亡!”
“芈太仆此策绝非善策,而是毒计!”
芈粒不得不坦诚的说:“即便寻常黔首无力研判,百姓人家却有余力进行验证。”
“臣以为,大可尽取百姓之力,由百姓出钱出力研判过后,再将其成果教授给当地黔首。”
嬴政心头冷笑。
先让百姓掌握这项技术?
那还有寻常黔首什么事儿!
嬴政可不相信这些百姓会在掌握技术的第一时间将技术分享给黔首。
这些百姓只会利用这项技术侵吞黔首的利益!
嬴成蟜满怀慈爱的说:“百姓,亦是秦人!”
“本君不忍百姓因研判金汁治粪之方而家破人亡,又如何忍心让百姓们承担这等损失?”
“此等要事,理应由朝廷负责。”
“其中损失,也理应由朝廷承担。”
“大王,臣以为这是大秦朝廷应尽的责任!”
嬴政慨然颔首:“今日寡人方知王弟为这金汁治粪究竟付出了多少心力和代价!”
“寡人如何能让天下百姓如王弟一般再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
“此皆为朝廷之责也!”
“传寡人令!”
“于治粟内吏下开治粪衙署,令宗正长安君暂兼治粪令,黜许旻籍田令之责,擢许旻为治粪丞,令长安君自择贤才入衙臂助。”
“先于关中老秦地开始验证,而后逐步扩向大秦全境!”
许旻激动的脸颊发红。
虽然从籍田令转至治粪丞看似是贬。
但这却是明贬暗升!
籍田令只是看似尊贵但几乎没有实权,治粪丞却掌管天下治粪之事,权力相较于籍田令可谓空前庞大。
更重要的是,许旻能在这個职位上更好的钻研他所热爱的农事,这是给他再高的官职都换不来的!
芈粒、熊挽等一众关东大族百姓出身的朝臣却是赶忙拱手再呼:“拜请大王三思!”
嬴政果决的说:“关中乃是我大秦腹心之地,自当为天下先。”
“何须三思?”
“待关中地研判完毕,治粪衙署自会向大秦全境扩张而去!”
“此事,就这么定……”
就在芈粒等人彻底绝望之际,一阵呼声竟打断了嬴政的命令:“大王,三思啊!”
芈粒等人豁然回首,就见胆敢在嬴政下令之际打断嬴政那人,果然正是嬴成蟜!
嬴政没有生气,只是不解的发问:“王弟亦以为寡人此令不妥?”
迎着芈粒等人忐忑又期待的目光,嬴成蟜悲声而呼:“太难听了!!!”
“弟也是要脸的啊!”
“治粪令治粪令,王兄意欲乃弟千载之后被世人称之为治粪大将乎!”
当今时代,‘粪’还多为丢弃、肥料、污秽等含义,没有与‘便’这个好兄弟同流合污。
所以包括嬴政在内的群臣都没多想什么。
但嬴成蟜知道粪以后会变成什么含义!
嬴成蟜真心遭不住啊!
嬴政有些不解,但还是宠溺的笑问:“那长安君以为此衙该为何名?”
嬴成蟜断声道:“农研衙署,取农事研究之意。”
“臣以为,增加亩产不仅仅只有治粪这一条路。”
“日后臣若是另有他策,亦可由此衙署负责。”
嬴政双眼顿时就亮了,群臣众将也齐齐火热的看向嬴成蟜。
数百人异口同声的发问:“长安君还有良策?!”
嬴成蟜点了点头:“四石二钧十八斤绝对不会是地力的极限。”
“农耕之事也有太多有待钻研之处,但仅凭臣一人之力却难竟功。”
“故而臣需要一批贤才入此衙署长期钻研,甚至还需要请太医前来协助研究防治病虫害之药。”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韩仓、庄仇等人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四石二钧十八斤的亩均产量已经砸的他们脑袋发昏。
谁承想,嬴成蟜对此竟然还不满意!
不满意……好啊!
长安君越贪婪,天下黔首的日子就越好过啊!
嬴政毫不犹豫道:“但这漫长的等待是值得的!”
“治粪衙署之名相较于长安君的计划而言确实过于狭隘。”
“就依长安君所谏,改治粪衙署为农研衙署,改治粪令为农研令。”
“特许农研衙署可上请朝廷,调遣所需衙署之官吏臂助研究。”
嬴成蟜笑而拱手:“臣,拜谢大王!”
夏无且满脸渴望的看着嬴成蟜,肃然拱手:“长安君但有所需,定当相告。”
“臣,责无旁贷!”
夏无且很笃定,只要嬴成蟜再出手,必定会再次创造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
即便夏无且只是以助手的身份在青史之上留下一个名字,但那也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啊!
夏无且怎能不激动!
嬴成蟜拱手还礼道:“那本君便当多多叨扰了。”
夏无且像是吃了蜂蜜一样满脸都是笑:“长安君切莫忘记啊!”
其他朝臣也都凑了过来,满心火热的开口:“长安君,犬子颇有才干,尤其是能吃苦,不知可否入农研衙署?”
“不知长安君意欲从何处开始研判?本官以为,蕞地就是个好地方啊!”
嬴政笑盈盈的看着嬴成蟜成为全场核心,被一众重臣百姓围在中间奉承讨好,心中满足感和自豪感近乎爆棚!
欣赏了好一会儿后,嬴政方才开口:“长安君凭一己之力开以金汁粪田之先河。”
“历艰难险阻变浊臭秽物为农耕之宝。”
“此功在大秦、此功在当今。”
“此功亦在天下、此功更在千秋!”
“寡人以为长安君此功,当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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