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绾愕然发问:“漆雕礼?”
“莫不是今漆雕氏族长、漆雕氏大儒乎!”
从本心来讲,王绾并不支持监察政策,因为朝廷监察地方并不符合王绾的政治思想。
但从利益来讲,监御史直属于御史大夫,倘若此策能成,王绾掌握的权利将空前庞大。
从权责来讲,御史大夫肩负监察之责,监御史明显是能帮助王绾更好的完成职责的政策,王绾也没有理由反驳。
所以王绾全程采取摆烂态度,一句话不说,只看结果。
但现在,王绾不能不说话了。
谁不知道漆雕氏之儒都是群什么人?
在漆雕氏之儒面前,没有尊卑,只有对错!
如果他们做错了,即便对方是奴隶他们也会恭敬赔罪。
如果他们是对的,即便对方是君王也要斗争到底!
嘴上斗不过,那就用剑斗!
用剑也斗不过,哪怕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也至少要啐君王一脸!
而今,嬴成蟜却要把漆雕氏之儒的领袖搬回大秦朝堂,放在王绾麾下?
那漆雕礼入朝之后第一个盯上的人会是谁?
坏了!
合着你丫是冲本官来的啊!
嬴成蟜笑而颔首:“正是!”
王绾震惊又不解的发问:“漆雕氏之儒不是皆不出仕吗?”
“长安君如何以为漆雕礼会愿仕于我大秦?”
嬴成蟜面向嬴政拱手一礼:“我王之仁,天下皆见。”
“民生之苦,天下皆知。”
“今我王监察百官以恤万民、约束地方以清政令,或许有些虫豸对此颇为不满。”
“但却自有心向万民之人景从而来!”
“昔孔子举漆雕子出仕,漆雕子因自认能力不足而拒之,却非是毫无出仕之心。”
“而今我王为天下万民欲大用漆雕礼之才,漆雕礼又安能不出仕!”
“今漆雕礼已入咸阳城,只待大王召见考教。”
芈粒等贵族出身的朝臣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沉重。
漆雕礼出仕,绝不仅仅只是一名大儒主动入秦出仕这么简单的事。
更是进一步证明了监察之策只会引得部分贤才不满,反倒是会让另一部分贤才心生向往。
除了嬴政和嬴成蟜稳稳能拿出来的军校弟子之外,还会有诸多如漆雕礼一般的在野贤才会为此主动入秦出仕。
各地方官吏若是果真挂印而去,那最终的结果或许不会是各地方官署停摆,而是这大秦朝堂之上再也没了他们的位置!
但现在已经不是各地方官吏是否要用挂印而走来逼迫嬴政的问题了。
如果漆雕礼担任监御令,那必然会有一大群漆雕氏弟子出任监御史。
待到那群铁头娃履职,各地方官吏的脑袋可真就只是寄存在他们的膀子上而已了!
芈粒硬着头皮道:“漆雕礼虽为齐地大儒,但却无任何为政经验,也并不了解政事,如何能监察地方?”
“本官以为,大可择一严明之臣为监御令,再从大秦军校中择得力干将充任监御史。”
芈粒退让了。
他也不得不退让。
与其让漆雕氏那群疯子来做监御史,还不如让那些出身军伍的杀才做监御史呢!
隗状幽幽开口:“本公亦无为政经验,芈太仆以为,本公亦无能为相邦乎?”
魏缭没有说话,但看向芈粒的目光也有些不善。
如果漆雕礼空降为监御令值得质疑。
那么魏缭和隗状这两个同样没有执政经验直接空降三公的人,同样值得质疑!
芈粒赶忙道:“本官绝无此意!”
“只是漆雕礼所持主张与我大秦律法截然不同……”
不等芈粒说完,嬴成蟜已然冷声开口:“芈太仆此言谬矣!”
“身为大儒,漆雕礼怎会不通秦律?”
“入秦途中,漆雕礼也一直都在翻阅近岁我大秦新近修订、颁布的律法。”
“且监御史只有监察权而无司法权。”
“只要漆雕礼能如实上禀地方官吏的违律之举,便足矣。”
“漆雕礼自己的主张并不重要。”
见芈粒屡屡吃瘪,阳泉君芈宸终于缓声开口:“长安君莫急,亦请隗相息怒。”
“二三子皆是为大秦思虑,不过是所思有别而已。”
“漆雕氏之儒啊,本君也多有所闻。”
“此等肆意枉为、视律法如无物之辈,即便担了监御史之职又如何能束住心猿?”
“且漆雕氏之儒大多过于刚直,若于国朝为官定是个好的,可地方却并不是非黑即白。”
“很多时候,官吏也需要根据地方的实际情况进行妥协和改变,如此才能更好的完成朝廷命令。”
“漆雕礼并无执政地方的经验,又那般刚直,难免与地方官吏生出间隙。”
“如此,地方易乱啊!”
芈宸率先把隗状、魏缭和漆雕礼做出了切割。
事涉基层执政,嬴成蟜自己也没有相关经验,所以嬴成蟜对此没有话语权。
鉴于芈宸的身份,嬴成蟜还没法和他掀桌子!
好在冯去疾迅速顶上,温声笑道:“阳泉君多虑了。”
“孟子曰:人性本善。”
“荀子曰:人性本恶。”
“漆雕子却曰:人有善恶。”
“本官久闻漆雕礼此人性子刚正却亦知世之曲折,明人之善恶和世事之混杂。”
“此等人若为监御令,即便执政经验浅薄,想来却也能迅速切入地方之内,寻得弊病而直谏之!”
“且监察地方又何必了解地方?”
“监御史只需要将违律之举如实上禀,而后交由朝廷决断便是。”
“若是监御史体谅地方苦楚,不上禀地方违律之举,那监御史岂非渎职乎!”
嬴乐微微皱眉道:“此等重任,或可择一实干大才担之。”
“寻一毫无执政经验之人肩负监御令之职,本官以为,还是有待商榷啊!”
御书房内,再次迎来了一片混乱争执。
嬴成蟜带头冲锋,李斯、姚贾、韩仓、冯去疾等朝臣紧随其后。
但这一次,昌允选择闭口不言。
嬴乐等大量原本支持嬴成蟜的朝臣,此刻虽不曾与嬴成蟜争的面红耳赤,却也都在暗戳戳的敲着边鼓支持芈宸。
监御史监察地方,他们可以捏着鼻子认下。
大不了往监御史里多塞一些自己人,肉也总归是能落在自己的盘子里。
但让漆雕氏那群人来监察,他们真不能接受!
眼见大部分朝臣都站在了嬴成蟜的对立面,嬴政突然沉声而喝:“于这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芈粒:……
刚刚长安君都在这朝堂上喊打喊杀了,也不见您规劝一句。
结果现在我等刚刚占据上风,您就说我们成何体统?
大王,您双标的要不要这么明显啊!
但即便嬴政双标又如何?
群臣还是只能当即拱手:“请大王恕罪!”
嬴政沉声道:“诸位爱卿皆是在为国事心忧,何罪之有?”
“然,国策非是吵嚷可定!”
“御史大夫以为,长安君此谏何如?”
嬴政直呼王绾的官职,而没有口称爱卿。
嬴政沉凝的目光转向王绾,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绾沉默数息后,肃然拱手:“启禀大王。”
“本公久闻漆雕氏子弟‘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
“而漆雕礼更是刚正之典范,为天下人称道。”
“监御史一职权力甚大又多有诱惑,更需要敢言直谏。”
“本官以为,唯有如漆雕礼一般的刚正直人,方才可担监御令之职!”
“臣,附长安君之议!”
王绾也想明白了。
冲着本官来的就冲着本官来吧。
本官问心无愧,坦然无惧!
至于各地方由此而生的乱象?
大王、长安君和相邦都不在意,那本官身为御史大夫又何必多嘴!
没给芈宸等朝臣再次开口的机会,嬴政略略颔首:“此言,甚善!”
“待寡人考教过后,若此人果真如诸位爱卿所言一般,则寡人当许其监御令之职!”
“至于监御丞并诸监御史,还当由诸位爱卿择贤良上谏。”
嬴成蟜上前几步,拱手一礼:“大王英明!”
魏缭看看端坐台上,目光沉凝坚定的嬴政。
再看看立于台下,以择人欲噬的目光回首环视群臣的嬴成蟜。
心中叹息。
斗权谋?
把朝中所有臣子绑起来也斗不过嬴政,且身为君王的嬴政本就自带光环,天然压群臣一头。
斗歪招?
有嬴成蟜在,朝臣们只能祈求嬴成蟜别先出歪招!
当嬴政和嬴成蟜齐心协力,一众朝臣怎么和这两兄弟斗啊!
果不其然,在嬴政和嬴成蟜摆明车马的压迫之下,芈宸心中叹息,率先上前拱手:“大王英明!”
芈粒等朝臣见状也不得不齐齐拱手:“大王英明!”
嬴政略略颔首,好似只是解决了一个寻常朝议一般继续开口:“今秦灭楚,燕、齐二国皆派遣使者送来贺礼,唯赵国无动于衷。”
“然,楚国危亡之际曾向赵国求援,赵国同样无动于衷。”
“诸位爱卿以为,赵国现下意欲如何,可会影响我大秦战略乎?”
一件件重大议题被拎上朝堂。
直至天色渐晚,御书房门才被再次打开。
一众群臣脚步匆匆的走出御书房,每個人脸上都写满严肃。
今日御书房内商讨的一切事宜,必定会如落入水中的巨石般,以御书房为中心掀起一片波及天下的滔天巨浪!
待到群臣离去,御书房内仅剩嬴政和嬴成蟜两人。
“酒呢?”
“接着!”
凌空接住嬴政抛来的酒坛,一掌拍开封泥灌了一口,嬴成蟜方才舒了口气。
“呼~累死弟了”嬴成蟜直接瘫在台下阶梯之上,无语的仰头看向嬴政:“虽然弟尤善游说,但也扛不住持续性的舌战群儒啊!”
“下次再让弟做这活儿,记得多给弟找几个帮手。”
嬴政怀抱酒坛坐在嬴成蟜身侧,失声笑骂:“乃兄帮你挡回去了多少攻讦,你这竖子是半点都没看出来啊?”
“若非乃兄多次及时打断群臣,你这竖子又如何反驳群臣所攻?”
说话间,嬴政也拍开酒坛,痛饮一口香甜的酒水。
嬴成蟜哼了一声:“有何无法反驳的?弟自有办法!”
“弟分明已经打出了不错的局势,若是再努努力,完全有希望把直属于大兄的监察力量也定下来。”
“大兄何必主动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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