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二年四月五日。
内黄城,东城门楼。
眺望着城外秦军,将军傅抵眼中尽是沉凝。
身为当今赵国屈指可数且常年戍边的将领,傅抵能力并不差。
李牧又不时传来军报、调整傅抵的战略规划,令得傅抵即便以半数于敌的兵力据守内黄城而抗蒙武,也游刃有余。
但随着嬴成蟜率十一万大军而来,傅抵轻松不起来了。
偶尔大脑放空之际,傅抵甚至会冒出来一个想法:他有资格让嬴成蟜给他准备一尊棺椁吗?
“将军!”一名传令兵匆匆登城,双手奉上一枚竹筒:“请将军接王令!”
傅抵回过神来,赶忙拆开竹筒、倒出竹简。
扫视着竹简上的文字,傅抵微微皱眉:“大王不准备将此番征募的将士并邯郸卫兵交付我军。”
“但好在大王只令我军再戍守两个月。”
“两个月后,我军可以撤向肥城,与邯郸守军合兵,集结全数兵力阻截秦军!”
傅抵本就不觉得赵王会把拱卫王宫的兵力交给他。
毕竟,疆域沦丧了还能再夺回来,大王死了可就不能复活了!
但当傅抵得到了赵王的确认,依旧略显失望。
同为大王,你咋就不敢像秦王政那样拼一把呢!
副将颜聚松了口气:“内黄诸城坚,若只是戍守两个月的话,对于我军而言压力不大。”
“现在末将唯愿武安君能迅速攻破咸阳城,以便于尽快回援我军。”
“若是武安君迟迟不能攻破咸阳城,便是我军后撤肥城与邯郸守军合兵,此战亦难矣!”
赵军已经抵近了咸阳城前的最后一道防线,秦军也已抵近邯郸城前的倒数第二道防线。
此战孰胜孰败,拼的就是秦赵两国的矛与盾。
哪个国家率先攻破敌国都城,哪个国家就能获得胜利!
相较而言,赵军承担的压力比之秦军能轻松些许。
傅抵提在心口的气却仍放不下:“坚守两个月,并不轻松。”
眺望着城外那些忙忙碌碌担土往来的齐军,再看看堵在内黄城四门之外的秦军,傅抵的声音满是沉凝:“若只是对战将军蒙武所率的三万余兵马,本将自信可以完成王令。”
“但秦长安君却已率十一万兵马参战。”
“世人皆知,秦长安君尤善速战。”
“唯一一场耗时良久的鄂城之战却也为秦长安君补充了十余万兵力,为速破阖闾城做出了准备。”
“若是论及从鄂城至阖闾城这纵阔千余里的大战,秦长安君战速尤快!”
傅抵收起军报,眼中有些无奈:“大王却令我军戍守两个月!”
“秦长安君灭韩才用了多久?”
“不过半个月而已!”
仅凭一万七千余兵马,去挡住嬴成蟜率领的十四万一千余兵马,还要坚持至少两个月!
傅抵很想问问赵王。
他怎么挡?
你行你上啊!
颜聚温声宽慰:“故韩如何能与我大赵相提并论?”
“便是故魏、楚军依旧逊我大赵锐士远矣!”
“昔秦长安君每至一城,多当日袭城、当日破城,亦或是立刻开始猛攻,数日下城。”
“然秦长安君至内黄却不曾攻打城池,而只是修筑土墙意欲困住我军。”
“想来秦长安君同样对我军颇为忌惮,不敢与我军鏖战,只敢困死我军。”
“两个月后,我军便可全军离城,择一薄弱处穿凿而出,扬长而去。”
“令得秦军徒呼奈何!”
“将军也可凭此一战胜秦长安君,威震天下啊!”
颜聚熟稔的说着好听话。
但傅抵对自己的能力和名声都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傅抵冷声发问:“颜将军此言,颜将军自己信吗?”
颜聚微怔:“这……”
傅抵坚定的说:“本将在天下间确实略有薄名,亦是我大赵上将军。”
“然,本将比之庞将军何如?”
“昔秦长安君不过是第二次上战场,便胆敢对庞将军狂追不休、狂攻猛打,最终逼死了庞将军。”
“如此意气风发之人怎会惧于本将之名!”
“秦长安君必定有诈!”
“只是本将至今仍未发觉而已。”
听说嬴成蟜要来,傅抵就将守夜士卒的数量提高了三成。
嬴成蟜所部抵达后,傅抵直接将守夜士卒和巡逻士卒翻了一倍,更是禁止除颜聚之外的所有外客靠近城门,拒绝了所有麾下将领的出征请求。
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同时令城外斥候加大查探力度,侦察嬴成蟜所部可能做出的布置。
然而时至今日,傅抵没有收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也不曾发觉秦军有任何异动。
秦军好像就只是在不断的挖土、夯土、挖土、夯土,准备围困内黄。
这完全不符合嬴成蟜以往战术和此战战略需求的打法,让傅抵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
见傅抵不喜欢听马屁,颜聚话锋立转:“或许,是因为长安君此战麾下兵力过于孱弱?”
傅抵看向颜聚:“颜将军何出此言?”
颜聚坦然道:“当今齐军少训练又薄赏赐。”
“无战力!无战意!无战心!”
“若直接驱使如此齐军攻内黄,必然会折损甚重,一旦血战,即便总体兵力处于优势也随时都可能哗变!”
“所以末将有理由认为,秦长安君不是不愿速战,而是无法速战。”
“秦长安君需要时间来锻炼齐军,更需要一场稳妥的胜利给齐军以信心。”
“我内黄城于秦长安君而言,或许就是如鄂城那般在攻破都城之前给大军磨刀的磨刀石!”
傅抵目露错愕:“果真?”
“齐军竟已孱弱如斯?”
傅抵知道,自从田单被齐国卖了之后,齐国就陷入颓势,再也不复四十年前那般悍勇善战。
但弱到打个硬仗就可能哗变的程度?
这未免有些离谱了吧!
颜聚轻声一叹:“将军当知,末将本是齐人,曾是齐国将军。”
“末将为何要逃出齐国,转投赵国?”
“只因后胜为齐相后,血洗朝堂!”
“所有主战臣子或被杀、或出逃。”
“末将等人逃遁之后,留待国内的诸多齐国将领不止克扣麾下粮饷,甚至还在借军权而行商贾之事。”
“后胜为揽大权、收军心,对这等举动熟视无睹!”
“将领如此,齐军如何敢战?”
说起过往,颜聚不由得有些唏嘘。
齐国即便被灭过国,也是有机会重新成就霸主之位的。
只可惜,齐襄王、齐相后胜这一王一相接连作妖,让所有齐人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齐国越发倾颓!
傅抵却是眸光一亮,再看向城外时露出了几分笑容:“颜将军此言,有理!”
“若齐军果真如颜将军所言那般孱弱,或许我军果真能坚持两个月!”
傅抵的话音刚落,一道焦呼却陡然响起:“将军!”
“秦军飞舟正在加速抵近南水门!”
傅抵的笑容僵在脸上,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向水门狂奔而去。
待傅抵抵达水门,却只看到了正在迅速后撤的飞舟船队。
傅抵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疑惑:“秦军就这么走了?”
“不曾攻城?”
都尉葛岸摇了摇头:“秦军飞舟在距我内黄南水门二百丈处便不再前进。”
“而是将舟上秽物尽数抛下后,便转而离去。”
傅抵下意识的低头看向水门,便见原本清澈的河水上竟然飘满了粪便!
而在水门外的栅栏处,更是堆积着十余具赵军死尸!
再眺望远方,傅抵依稀可以看到大群齐军聚集在河流上游,正在将一筐又一筐的粪便投入河内!
而在更远处,一道由土石夯筑而成的堤坝已然成型,将更上游的河水尽数截断!
傅抵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秦军这是意欲断我军城内水源?”
葛岸眨了眨眼:“污我军水源?”
“内黄城比邻黄河,即便是截断或污染了流经城内的河水,我等亦可于井中取水,更还有天空落雨可饮。”
“秦军费力筑坝截水,又有何用?”
断水这一招对于内黄而言,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用。
可在特殊时期呢?
傅抵仰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上一次降雨,是什么时候的事?”
颜聚略一回忆便答道:“二十三日前。”
答过之后,颜聚目露错愕:“难道秦军要赌今岁大旱?”
“身为将领,却要将胜负压在天时上吗!”
傅抵看向城外的目光很是沉凝:“寻常将领必不会行此策。”
“然,秦长安君却非常人也!”
谁家正常将领玩屎尿能玩儿的这么熟稔!
傅抵身周,众将一片沉默。
他们不能理解,且大受震撼!
他们更无法回答一个问题,如果嬴成蟜真的要赌大旱,如果嬴成蟜赌对了。
他们应该怎么办?
他们能怎么办!
傅抵只能断声喝令:“传令北城,于北城河段未被秽物所侵之前,竭力取水备水!”
——
内黄城东。
蒙武脸色有些难看的上禀:“主帅,水坝已然成型,截断了上游河水。”
“秽物也如主帅吩咐那般倾倒入河。”
嬴成蟜眺望着内黄城,略略颔首:“有劳蒙将军。”
“传令前军,于南水门外列阵。”
“传令辎重营,于南水门外搭建飞石机,将秽物和尸首抛投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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