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仇沉默几息后摇了摇头:“末将不知。”
“敢问大王,若是秦长安君果真尽信大王手书,选择在城外按兵不动。”
“我部该当如何施为?”
楚王负刍用余光撇了庄仇一眼。
寡人拔擢你们,是为了让你们给寡人分忧!
而今遇见困难了,尔却只知询问寡人?
寡人也不知道!
虽然楚王负刍单单备用计划就准备了十几筐,可一切计划都是基于以往情报对未来做出的行为规划。
楚王负刍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但曾经的楚王负刍完全没想到嬴成蟜会突然改了性子,现在的楚王负刍也不知道嬴成蟜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楚王负刍做出的任何计划,可能都比不上登上城墙,然后对着嬴成蟜……
嘬嘬嘬!
见楚王负刍久久不言,庄仇继续说道:“末将不明白朝中诸位同僚的想法。”
“但依末将来看,若是秦长安君果真相信了大王的手书,那秦长安君或许会削弱防备之心。”
“自鄂城至阖闾城,秦军奔袭一千三百里,即便已经休息了一日,秦军也不可能完成休整,反倒可能会如刚刚逃回城内时的我军一般浑身酸痛、无力作战。”
“是故,末将以为大王或许促成了一个奇袭的良机。”
“若是朝中诸卿趁此机会出城夜袭、斩获大胜,那此胜首功合该归大王所有!”
楚王负刍冷声道:“秦军劳师远征而来,本就是我军奇袭的良机。”
“只可惜,众将胆怯无能。”
“战,不敢出城奇袭。”
“和,又不舍食邑封地。”
“只想如硕鼠一般凭借阖闾城的城墙据守待援!”
“即便现下敌军疏于防备,又有何用!”
庄仇微微皱眉:“末将还以为大王不愿战,只想和。”
楚王负刍声音染上了几分薄怒:“若能获取胜利,寡人怎愿卑微求和!”
能赢,谁愿意输?
武装变法、削弱权贵等一切举措都只是手段,为实现楚国复兴壮大这个目的而所做出的手段!
倘若楚王负刍手里有一员如嬴成蟜这般善战又忠心的将领,楚王负刍绝对会在秦军刚刚抵达时就令此人领兵出城奇袭,而后一路追杀秦军、夺回失地!
只可惜,他没有。
面对由嬴成蟜、王翦、杨端和这三员大将率领的十八万大军,楚王负刍麾下根本无人可抗!
庄仇看向楚王负刍:“末将误以为大王无心作战,故而不曾在大王点将之际出列应诺。”
“既然大王有心求战,末将愿意一试!”
楚王负刍露出不作伪的讶色:“庄将军有心出城奇袭?”
庄仇点了点头:“无须数日,秦长安君便会发觉他等不到使臣,也等不到罢兵。”
“届时秦长安君定会强攻阖闾城,我城恐难抵挡。”
“即便是挡住了秦军,彼时我部也已休整完毕,定会被令尹命令登城戍卫、战损良多。”
“与其如此,末将以为不若行险一搏!”
楚王负刍微微皱眉:“庄将军以为自己有几分胜算?”
就连项燕、昭岑等人都不敢去做的事,你有什么资格去做?
楚王负刍对庄仇的请战报以绝对的不信任。
庄仇也坦然道:“不足一成!”
“末将出身候者,不曾通读兵书。”
“虽在伪作贼匪之际打过些仗,但却着实无力抗衡秦长安君、秦上将军翦这等当世大将。”
见庄仇还有点自知之明,楚王负刍的眉头舒展开来:“但,爱卿依旧请战了!”
庄仇颔首道:“末将以为,即便胜算不足一成,也可一试!”
“若能在大王洪福的庇护之下侥幸得胜,则非但可解阖闾之困,更能逆转战局。”
“此战秦国侵吞的疆域都要吐出来不说,我大楚还可以趁秦国虚弱的机会,沿上柱国的进军路线再返江汉,夺回大楚祖地!”
庄仇挤出一点点笑容:“群臣大将皆做不到的事,大王却令末将做到了。”
“这更证明了群臣的无能与大王的英明,必可壮大王声威!”
庄仇勾勒出的未来很美好。
如果庄仇真的能大败秦军,楚国不止不会损失疆域,还能大幅度的开疆扩土!
而庄仇作为楚王负刍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庄仇的胜利更是能给楚王负刍带来巨大的好处,让楚王负刍即便不进行武装变法,也有机会整肃朝堂、完成变法!
但楚王负刍难道会想不到这些好处吗?
楚王负刍没有半点心动,直接发问:“但爱卿可曾想过?”
“若爱卿战败,我大楚又当承受怎样的代价!”
庄仇认真的说:“末将很可能会战败。”
“但末将出城夜袭本身就能让秦长安君明白我大楚内部的矛盾有多重,更能打消其等待罢兵的幻想。”
“秦长安君更可能会因我部的偷袭而心生怒气,进而尾随我军出兵、立刻攻打阖闾城!”
“这不止会令得各百姓麾下兵力大损,更会令得秦军出现破绽,便于将军们攻破秦军!”
庄仇拱手一礼:“末将必不会深入敌军。”
“即便我军战败,末将拼死也会让尽可能多的我军袍泽逃回阖闾城,不耽搁大王的谋划!”
庄仇的计划简单又粗浅。
但,楚王负刍却心动了。
虽然庄仇所部战败的可能很大,但损失是可控的,且有可能打破现在的平静,将战事的发展拽回至楚王负刍的剧本。
万一万一要是赢了……那楚国和楚王负刍面对的困局一战可破!
低风险、高收益,楚王负刍如何能不心动!
但楚王负刍面上却轻轻摇头:“此策太过危险。”
“诏安军乃是寡人寄予厚望的兵马,不能轻易用于冒险。”
庄仇沉声道:“末将只准备带三千休养完毕的精兵出城,余下兵马尽数留于城内。”
“必不会令诏安军袍泽死伤良多。”
楚王负刍满脸诧异:“三千?!”
“庄将军要仅率三千兵马去夜袭十八万大军?!”
庄仇点了点头:“夜袭不需要太多兵马。”
“只要我部能扰乱敌军,敌军自会互相践踏而亡。”
“而若是我军战败,三千兵马的战损也不会有碍大王的全盘谋算。”
庄仇再次向楚王负刍心中的天秤添了一枚筹码。
若仅仅只是三千诏安军出城作战,即便全军覆没也不至于破坏楚王负刍的全盘计划。
楚王负刍正声道:“不可!”
“庄将军乃是寡人的心腹爱将,寡人如何能忍心庄将军踏上一片近乎必败的疆场!”
庄仇挤出一丝感动之色,轰然拱手:“庄某本是孤儿,又为候者,合该死在阴暗的街巷之中。”
“承蒙大王不弃,罢了末将候者之身、擢末将为大楚将军。”
“末将自知能力低微,比不上诸位将军。”
“只是因此战几乎必败,末将方才斗胆请战。”
“末将亦知此战凶险。”
“然君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之,末将虽死无悔!”
楚王负刍赶忙扶起了庄仇:“庄将军,快快请起!”
“寡人知庄将军报恩心切,但却也不能不吝己身啊!”
“唯有留待有用之身,未来你我君臣方才能为大楚黔首谋福祉!”
听楚王负刍这番话,庄仇还以为楚王负刍要否决自己的提议了呢。
但不等庄仇说话,楚王负刍的话锋却已一转:“三千兵马太少,也太过危险。”
“庄将军至少也当率五千兵马出征,否则,寡人不准此策!”
庄仇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他赶忙低垂头颅,轰然拱手:“末将遵命!”
“大王恩宠,末将必铭记于心!”
楚王负刍眸光温和又饱含希冀的看着庄仇:“寡人不求此战能胜,但求还能与庄将军举爵对饮!”
庄仇用力点头:“末将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回阖闾城!”
——
次日鸡鸣。
于深沉的夜色之下,阖闾城北城门缓缓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名名身穿皮甲的诏安军顺着缝隙悄悄溜出城池。
城门楼上,昭岑看着诏安军被夜色吞噬,眼神颇为疑惑:“大王前番不是极力抗拒战争、一心促成罢兵休战吗?”
“今秦军不曾主动攻城,大王怎的反倒是变了主意?”
虽然嬴成蟜每按兵一日,阖闾城需要坚持的时间就少一日,被攻破的可能也会少一分。
但没人认为嬴成蟜会无缘无故的改了性子,所有将领都在思索嬴成蟜可能采用的计策,提心吊胆的等待着秦军的进攻。
结果楚王又突然改变了态度,非但不寻求罢兵休战,还派出了兵马准备偷袭秦军!
昭岑等朝臣只感觉满脑袋都是问号。
这一战打的未免也太诡异了点!
景畴轻声道:“本将不曾看到大王的王令,也不曾见大王身旁的宦官与其同行。”
“究竟是大王变了心思,还是这庄仇变了心思,尚未可知。”
“但无论是谁人变了心思,对我大楚而言都是喜讯。”
昭岑闻言认同颔首。
就算楚王负刍依旧没有改变主意,但只要诏安军愿意参战,他们就能收获大量炮灰用以减轻各族子弟的牺牲!
昭岑抬头看向庄仇所部消失的方向,轻声喃喃:
“本尹不知将军究竟意欲何为。”
“然,愿将军大胜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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