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第一缕阳光穿过重重山岭,照射在碧绿的河谷草原上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吸引住了目光。
草地、森林、河流、丘陵、湿地、城镇尽皆沐浴在阳光中,仿如一卷书画。
空气有些清新,带点露水的味道。
野花开得烂漫,点缀了山川河谷。
河畔的芦苇深处,野鸭扑飞而起,留下数根羽毛。
微风不燥,景致正好,真是适合纵马驰骋的天气啊。
没有鼓声,没有角声,只一个旗号,一个手势,数百骑奔涌而出。
马儿鬃毛飞扬,隐隐散发着热气,胸脯高高挺起,四蹄纷飞时,尽显力量美感。
马背上的骑士挺起马槊,目光死死盯着惊呼不已的敌人。
那是一支巡逻骑兵,可能是临时加强的警戒,见到他们冲出时,大惊失色,硬着头皮迎了上来。
奔雷般的蹄声又从另一个谷口响起,铁面骑士胸前画着猛虎,如同捕猎中的猛兽一般,使出全力,斜刺里杀出,兜向巡逻敌骑的斜后方。
山坡之上、树林之后,亦有骑兵冲出,如同夏日山间的洪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原野上,然后又在原野中左右扩散开来。
马儿争先恐后,战士勇猛刚毅。
突骑向前,游骑扩散包抄,步兵下马施射弓弩。
原野之中,喧嚣不已。
箭矢破空而至,一片人仰马翻。
马槊高高举起,槊刃上尸体可怖的死状在阳光下纤毫毕现。
马刀轻轻划过人体,借助马速,不断制造着巨大的伤口。
鲜卑的巡逻骑兵就如同山洪中无助的旅人,很快被裹挟进了浑浊的浪涛之中,消失不见。
少许身披铁铠的甲骑坚持到了最后,就像那洪水中的巨石,看似坚不可摧。
当马槊骑兵散开,弓骑兵绕其射了一轮箭后,尽皆落马。
府兵一拥而上,拿出他们高超的步战技巧,重剑、大斧、木、长枪齐上。
仿佛听到了“轰”的一声,水中礁石被彻底粉碎。
当喧嚣归于宁静之后,战场上除了空跑的战马之外,就只有一个个被挑在长枪上的人头。
铁面骑士快速穿过河谷,抵达了善无故城以南的一箭之地。
或许,再叫“故城”已经不太合适了,因为鲜卑人在旧址上修筑了一座新城。
此刻城门紧闭,城头站满了人,带着或震惊、或焦急、或惧怕、或不忿的目光,对南边指指点点。
一时间竟没人敢出动。
三百余巡逻骑兵被围杀在了河谷旷野之中,震慑力实在太大。
况且,敌军的规模委实不小,步骑合计四千余,这个消息要尽快报出去。
北门外,信使已经带着数匹快马,消失在了芦苇丛后。
他们现在万分期望这些晋人多逗留一段时间,好给他们从容布置的时间,进而展开围杀。
铁面骑士很快拨马而去。
轻骑兵冲了过来,直入野外的田之中,肆意践踏。
城头之人目眦欲裂,纷纷看向守将。
守将面露痛楚之色,但他大声呵斥了一番,要众人稳住。因为城外的旷野之中,大量骑士下马之后,擐甲执刃,虎视眈眈。
看他们的动作,以及身上配备的甲仗,便可知这不是骑兵,而是正儿八经的步卒,擅长近战搏杀的重甲步兵。
许是和骑兵交手次数多了,他们并不怎么害怕,反倒有些期待,希望城里的骑军能够冲出来,向他们布置的阵地冲锋。
很可惜,城里无论步骑都不算多,更害怕战败后被他们夺城,故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轻骑兵践踏完田之后,又找到了几个草料仓,于是一把火将其烧了,免得敌军大队骑兵追来时有得补给。
做完这一切后,一骑向前奔出,射了一封信上城头。
片刻之后,数千人呼啸而去,消失在了茫茫旷野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大队骑兵走后,烟尘渐渐落下,一切重归平静。
南风吹起,彩蝶在花间轻舞,鸟儿掠过绿水,但田间被踩踏得有气无力的子以及只剩一片余烬的草料仓,却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一切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被人捣巢了。
六月十五日,晋军走后三天,一支规模数千的骑军自盛乐方向紧急开来。
善无城中有轻骑远远缀在后边,指引了方向。
远处的部落也先后捕得十余名掉队的晋军骑兵,严刑拷打一番后,问出了部分消息。
带队军将看着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农田、草场,盛怒不已,立刻传令各地诸军,十面拉网,展开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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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寺庙门口,大小僧侣齐齐出门迎接。
佛教发展到草原并不容易,僧人们面临着激烈的竞争,装高冷、讲逼格是行不通的。
身段一定要柔软,教义一定要本地化,且吸收中原的其他宗教元素,让中原人不觉得太过陌生,同时适应各地贵人们的喜好。
沙门方士们非常明白这一点,于是在代国取得了初步成功。
鲜卑贵人们也给了许多好处。
比如,今天祁夫人来进香,就捐赠了五百头羊,供全寺庙上下吃喝,同时也是给他们招待“远方来客”的补偿。
僧侣们也很仗义,几个大和尚磨刀霍霍,直接在后院宰杀鲜羊,大快朵颐的同时,也送了许多到大晋使团那边。
午饭过后,和尚们安排了一个清净的院落,供大晋使团及跟随祁太后而来的鲜卑贵人们密谈。
“你们做得好大事。”祁夫人是个年过四旬的妇人,出身乌桓部落,乃拓跋猗卢之兄、中部大人拓跋猗迤之妻。
拓跋猗迤常年镇守代郡及以北的草原,与大晋朝争夺广宁、上谷胡人部落的影响力,互相之间联姻不断。
同时交好宇文鲜卑,关系处得不错,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同样联姻不断。
祁夫人就出身广宁乌桓部落,与王浚曾经的主簿祁弘、部将祁夕是同族――事实上,祁氏是幽州乌桓中的名门大姓。
祁夫人生有三子。
长曰普根,伯父拓跋猗卢一统三部之后,任命他为左贤王,后打败拓跋六当上代公,月余即死。
永嘉十年,普根之子始生刚出生没多久,就继位代公,八个月后死去。
始生死后,鲜卑诸部拥立普根从弟郁律为主,及至今日。
次曰贺,生性懦弱,不为鲜卑国人所喜。
三子纥那,呃,刚刚被擒。
祁夫人在代国还是很有名的,性格严厉,为人强势,好猜忌,控制欲非常强。
普根及始生在位那一年,多插手政事,一度让人讥笑拓跋代变成了“女国”,可见一斑。
此番拓跋郁律试探性南侵,祁夫人是不太同意的。
不是她倾向晋朝,主要是觉得时机不成熟,太孟浪了。
代国还需深固根本,锐意改革,消化各个部落,统一号令,然后再等待天时。
但拓跋郁律和她不对付,能有什么办法?
若非她身后同样站着庞大的政治势力的话,拓跋郁律说不定已经难以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局面,悍然向她动手了――当然,这只是她的猜疑,事实未必如此。
邵慎带着部队进入中陵川流域,掀起了轩然大波,因为这地方离盛乐不是特别远,北都的贵人们感受到了威胁,议论纷纷。
另外,据忻口传来消息,拓跋郁律与邵勋对峙半月有余,双方只有骑战,步骑主力并未当面摆开厮杀,诸部大人们怨言颇多。
祁夫人敏锐地嗅到了机会,于是来拜会晋国使团。
庾蔑听闻祁夫人的话后,笑了笑,道:“关东已然一统,雄兵何止百万?投鞭入河,桑干为之断流。若非梁王生性宽厚,常思去杀,静等郁律等辈迷途知返、洗心革面,早就挥师北上了。夫人秉政多年,当知国力之悬殊,何必做那当车之举呢?”
其实,庾蔑真不太清楚外间的战局。
仅有的一点消息,还是从僧人们的交谈以及使团部分成员“放风”打探得来的。
按照离开平阳前的理解,梁王这仗应该是打不下去的,原因无他,资粮不够。梁王亦亲口对他说过,今年当以休养生息为主,以恢复国力。
但拓跋鲜卑的主动南下让人始料未及,梁王被动应战,打成了僵持局面,谁也不敢主动出击,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依据有限的消息来判断,他觉得梁王和拓跋郁律都没把握打赢这场战争,最终结局只能是各自罢兵。
但怎么个罢兵法,还是有讲究的。
邵慎在敌后的突袭,以及祁夫人的来访,让庾蔑看到了一个机会。
他悄悄瞄了眼祁氏的表情,可惜并未看出什么东西。
“国力是国力,军争是军争,岂可混为一谈。”祁氏冷笑一声,道:“使者大可不必恫吓,有什么想法径直说出来即可。此间可畅所欲言,不必担心为他人知晓。”
庾蔑下意识看了看祁氏身后恭敬肃立的十余贵人,看装束有索头,有乌桓,有匈奴,也有晋人。
再考虑到他们这群人来到盛乐后,其实是被祁氏派人保护起来的,心中有点数了。
另外,他也大概明白祁氏的性格了,那是真的强势啊。
他沉吟了下,理了理思绪,低声道:“两国若罢兵言和,有几个难处。其一乃代、雁门二郡,其二则是代公本人……”
听到庾蔑后半句话后,祁氏面色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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