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桑、刘灵试图汇合王弥,再度南下汲郡的时候,荥阳幕府也收到了汲郡发来的表章。
司马越已经知道裴宪弃军而逃的消息了,老实说他很惊讶,更多的则是震怒!
他从没想过放弃大河防线,不战而退。
即便无力剿灭河北的刘汉势力,至少也得把黄河给守住吧?若让人直冲至河南,所有人都要遭殃。
因此,他给裴宪的命令十分明确:屯兵于白马,守住这个渡口,同时派遣游骑至各处巡视,防止贼人偷渡。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哪怕不敢渡河北上,至少也得给我守住黄河。
很显然,裴宪让他失望了。
“遣人去一趟洛阳,罢裴宪豫州刺史之职、罢裴廙弘农太守之职。”司马越无力地倚靠在坐榻靠背上,吩咐道。
裴宪弃军而逃,当然要免官。
裴廙则是因为他在任上给邵氏在弘农的三个坞堡提供了诸多便利:不纳粮、不出丁,抢占的地也给合法化了。
这让司马越很不高兴,正好裴宪之事传来,让他对裴家人印象更加恶劣,于是一起罢免了事。
“太傅,裴廙以何名免官?”主簿郭象问道。
“裴廙用刑太甚,不得士民欢心,故免之。”
“诺。”郭象很快写好了奏疏,遣使送往洛阳。
在这件事上,两位尚书仆射、中书监乃至司徒王衍都不会拂了太傅的面子。
只要他们不反对,裴宪、裴廙的官就丢定了。而这,其实也是太傅对裴家隐隐的不满,你都给我送来的什么人?
我对得起你们裴家了!
裴纯任荥阳太守,裴整任河内太守,裴廙任弘农太守。
裴盾任徐州刺史,裴宪任豫州刺史。
裴廓任右卫将军。
裴邈任幕府从事中郎。
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可惜的是,现在围在他身边的都是这类人。
时至今日,司马越也有些后悔了,觉得他们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祸患。
但后悔也没用,不用他们又能用谁呢?不用他们,谁支持自己呢?
得了士人的好处,就下不了船了啊。
“太傅,白马那边……”郭象写完后,觉得该提醒一下。
即便为自己小命着想,也不能让贼人杀到河南来啊。
司马越想了想,直勾勾地看着郭象,问道:“豫州还有多少兵?”
“还有……”郭象不能对。
“太傅,总共就这两万人了。”刘舆在一旁说道:“平定河北时战死了一批,当年被苟晞带了一批去兖州,这两年平乱又亡散一批,还余两万众。”
“着王士文好好整顿兵马,再增募一批新兵。”司马越吩咐道。
“诺。”
“兖州兵也好好练。”司马越说完,又暗叹一声。
兖州兵尚有四万余众。
他是兖州牧,兖州兵名义上的统帅,但不可能亲自管理,实际上也是交给幕府众人去统带。
如今是什么样子,他心里没底,依稀记得当年苟晞带着这批人在东武阳一带连破汲桑、石勒,威风凛凛。
徐州兵又恢复到两三万人了,由裴盾领着。
再加上王国军,仔细算算,他手头的兵不少,虽然都分散在各处。
这些兵,还是要好好练的,将来才好交给世子。不然的话,他何以在乱世立足?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老想到世子,这让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
他有时候还会想到邵勋,以及渐渐流传开来的那个谶纬。
太白降世,许昌库开,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洛水断流,真人乃出,这有待应验。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希望看到此人继续上蹿下跳。
“庆孙,前方回报,刘元海以石勒为帅,统十万步骑,真耶?假耶?”司马越突然问道。
“或有虚言。”刘舆思索了下,回道:“但三四万骑应该还是有的,如此诈称十万,乃兵家诡道也。裴豫州遣了几批探子,也是侦得这番军情后,方才乱了手脚。若只有寻常步骑数万人,何至于此。”
司马越点了点头。
三四万骑兵,难道还吃不下邵勋那区区万把人?就让匈奴埋葬掉他吧。
不过,他更可能逗留在汲郡,畏缩不前,该好好想想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洛阳稍晚一日收到消息。
十月初五,朝会罢散后,天子移驾华林园,置茶酒招待几位重臣,顺便问对。
皇后梁氏亲自调教了一批女乐、舞姬助兴。
君臣其乐融融,慷慨激昂,大有中兴景象。
来的人有:
太子少傅荀藩——现太子名司马铨,乃前太子司马覃之弟,司马炎之孙。
尚书左仆射刘暾、尚书令高光、尚书郎何绥、太仆卿缪胤、太史令高堂冲、散骑侍郎王延等十余人。
缪播因轘辕关之败,卸下了禁军职务,当上了黄门侍郎。不过这只是個过度,听闻马上会晋位侍中,参与机密。
天子一系之外,还有司徒王衍、侍中庾珉、右卫将军裴廓、骁骑将军王瑚等朝臣。
他们并非天子的人,但也只能说略倾向于司马越,且最近一年多来,对司马越愈发失望,属于可以合作乃至拉拢的对象。
皇后梁兰璧时刻注意着场中情形,然后安排节目,节奏掐得刚刚好,令一众君臣十分受用。
梁皇后也非常高兴。
二十一岁的年轻皇后眼里只有天子,大部分时候用充满崇敬、爱慕的眼神看着丈夫。
天子欲振作朝纲,收回先帝时代失去的权力,这叫拨乱反正,乃天经地义。
而今恰巧有这么个机会,她虽然有些不安,但依然无比支持。
今日群贤毕至,畅谈国是,更让她觉得丈夫做对了,眼中的柔情蜜意都快溢出来了。
不过,有件事让她觉得有些不对——
“鲁阳侯所奏之事,臣以为当认真对待。”众人谈论到河北之事时,侍中庾珉说道:“要么战,要么退,将战欲退,未战先退,固非用兵之道也。”
庾珉这么一说,众人倒不好回避这个问题了。
天子看向他时,突然间有些厌烦。
昨日他隐晦地问过众臣,庾珉有大才,可否出任一州方伯?
他是真没想到,亲自挑选的重臣,居然与邵勋扯上了关系,故想把他踢走,换一个人。
尚书令高光建议庾珉出任雍州刺史,调镇西将军山简入为仆射。
这事遭到了刘暾的反对,因为他担心山简顶掉自己的位置。
司徒王衍也隐隐表达了反对的意思,认为关中实在紧要,当镇之以静。
天子如果非要选拔州郡贤良入朝,那么不妨以山简出任尚书右仆射,庾珉仍任侍中,南阳王旧人丁绰可任雍州刺史,以安其心。
王司徒的建议,令高光、刘暾都很满意。
高光与山简有旧,想让他入朝帮自己,制衡下刘暾。
刘暾保住了尚书左仆射的位置,勉强满意——左右仆射,以左为主。
山简想必也有意离开关中,到洛阳花花世界来享乐。
庾珉多半不愿意去关中,侍中权力甚大,傻子才不要。
南阳王司马模送走了朝廷选的刺史,换上了心腹,同样高兴。
王司徒的提议,竟然令人皆大欢喜!
当然,天子不满意,但他也没办法,最后只能放弃了让庾珉滚蛋的想法。
“邵卿拥众二万,骁勇善战,如何不能破贼?庾卿杞人忧天了。”天子笑了笑,道:“朕在宫中,静候佳音呢。”
庾珉沉默了。
天子显然对邵勋有意见。
但在去年,天子还满心欢喜地想要拉拢鲁阳侯,将他视为又一个缪胤、缪播。
其间原因,大概就只有那么一个了:谶谣。
这个侄女婿,唉!崛起太速,为人所嫉,不知道被谁坑害了。
谶谣之事,固然牵强附会者多,智者所不信也。但在涉及到天下归属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天子也就被人掣肘着,不然怕是已经找个由头弄死鲁阳侯了。
此番北伐,指望天子出手干预,可能性不大。
同时,庾珉也有些感慨。
匈奴攻占平阳、河东二郡,太傅信誓旦旦要北伐,到最后居然是这么一副结局。
现在想来,太傅并不是真心想北伐。
只不过是因为他一路纵放王弥,威望严重受损,想要做些什么挽回人心罢了。
但就这个挽回人心的举措,居然只停留于嘴上,动真格时缩手缩脚,居然连王弥、石勒之辈都怕,还有什么好说的?
唉,一群蠢物罢了!
鲁阳侯若聪明,就该勒兵回返,虚与委蛇一番,反正各部未齐至,谁也没法指责他。
罢了,回去后找人带封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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