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县郊野,贼军乱哄哄的,赶着大车小车往前追。
流寇是没后勤,但却不是一点粮食都不带。
一般而言,随军带个月余粮食很正常。每到一地,以这些粮食做“胆”,然后花时间分兵四掠,抢更多的粮食。
如果抢到的粮食够多,拥有几个月的粮草也不奇怪。
征东大将军走得太急了,攻破轘辕关后,急着去洛阳,把他们落在了后面,紧赶慢赶,却怎么都赶不上。
不过大伙的兴致都很高。
洛阳是什么地方?天下之中,国都所在,天子公卿聚集之所。
这里囤积着多少钱粮?
这里积聚了多少财货?
这里有多少漂亮的宅子?
这里有多少美人?
别觉得俗。
大家又没读过书,终日为一口吃食奔波,劳心劳力,现在造反了,能打进国都洛阳,还不许我等放纵一下啊?
平生就两个愿望:能敞开肚皮吃饱,能肆无忌惮玩女人。
其他的,大家不懂,也没兴趣。
“走走走,抢钱抢粮抢女人!”有军官用最朴素的语言鼓舞着士气,效果贼好。
你看,原本走得有些累了,一听这话,气力复生,腿脚走得飞快,把拉车的牛马累得气喘吁吁。
“师君,这次会在洛阳传教么?”有人问道。
乖乖,这是何等狂热的信徒!
军官兼师君一听,立刻笑道:“大师君说了,以后河南郡就和东莱一样,是咱们天师道的大本营啦。”
在整個北方,青州算是天师道发展比较迅猛的区域,而东莱又是青州诸郡里面发展最好的一地。这次打到洛阳,如果能站稳脚跟,河南郡就将是天师道又一个稳固据点。
“将军,破了洛阳,能分地么?”还有人问道。
“分,肯定分。”师君满口答应。
当然,他并不是很确定。事实上,以他的观察来看,征东大将军有可能会与士人合作,委任他们为官员,帮他稳固基业。
不明白?参照刘渊,他没有称帝,而是自封“汉王”,开国建制,时机成熟后再更进一步。
征东大将军很可能会在士人的拥戴下,自称“齐王”。
他们这类元从军官可能会有些好处落下,但数量高达十万的普通士兵就不一定了。有些人说不定要被遣散,甚至沦为士族坞堡、庄园内的奴隶。
但看透归看透,他却没有能力抵抗。
他有所求,比如自身的荣华富贵,比如天师道的传播等等,就没法和大将军硬顶。
这个世道,无论是官军还是义师,底层人都吃亏啊。
就这样一路走了十余里,众人停下来休息。
就在此时,几名游骑狂奔而至,其中一人背上还插着箭矢,大呼道:“贼至矣!”
“贼?”有人疑惑地看过去,谁是贼?官军不是称呼我们为贼么?
“师君”也愣了一会,迎上前后,还递了一个水囊给游骑,道:“哪来的贼?”
游骑一把推开水囊,怒道:“什么时候了,还问来问去?早知道不入伙了,就你们这德行,早晚让人杀光。我若回洛阳中军,怎么也能混个什长、队主。”
“鲁阳侯邵勋追来了。”旁边另一游骑说道:“是走是战,快拿个章法出来。”
“走?”师君反应了过来,道:“如何能走?来人——”
命令还未及下,前方已出现漫天烟尘,似有大队骑军杀来。
几名游骑对视一眼,方才说话那人瞄了眼还坐在地上说笑的贼兵,“呸”了一声,道:“走!别理他们了。”
说罢,翻身上马,几人一溜烟远去。
烟尘越来越近,渐渐出现了骑兵的身影。
很快,数骑奔上一处缓坡,将一面“邵”字大旗插在上面。
其余人等从他们旁边快速通过。
打头的数十人甚至没有军服,穿着五花八门,器械也各自不同,但士气十分高昂,嗷嗷叫着就冲进了贼匪大队之中。
“噗!”利刃划过肉体的声音清晰可闻。
“嗖!”箭矢破空而至,钉在了一名贼军小校的胸口。
“嘭!”战马直接撞上了闪避不及的贼兵,马儿人立而起,蹄子重重落下,踩在另一名贼兵身上。
“官军杀来啦!”
“天杀的官军又来啦!”
仿佛热油落进了蚂蚁丛中一样,数千贼兵一下子乱了起来。
有胆大的奔向车驾,去取武器。
胆小之人直接钻进了车底,试图躲避。
老人抱着孩子,瑟瑟发抖。
少年呆呆地看着南边越来越多的官军,腿脚酸软,想跑都提不起劲。
义从军的儿郎们水平其实很一般,但这会士气正盛,坚信跟着鲁阳侯必胜,因此十分勇猛,骑马四处乱冲。
呃,打得没有章法,纯属乱杀一气,但他们激情之下的作为,反倒造成了不错的效果:贼军更乱了。
义从步兵们吭哧吭哧赶了上来,拿着长枪、木棓、环首刀、长戟等乱七八糟的兵器,横身冲进了贼军人丛之中。
战斗并不激烈,也很乱。
一方瞎打瞎冲,一方乱跑乱撞,直如卧龙凤雏,菜鸡互啄。
交战片刻之后,离得稍远的贼军已经撒丫子跑路了。
离得近的贼军在抵挡片刻后,因为不成组织,基本也溃散了。
师君跳上了一辆马车,大声呼喊,让贼兵们向他靠拢。
一名从襄城县大狱释放出来的囚犯拈弓搭箭,直接射中了他大张着的嘴巴。
箭簇从后脑勺透出,带着丝丝血意。
师君栽落马车,传道梦想就此中断。
“杀贼啊!”越来越多的义从兵冲了上来,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担心,在看到贼人四散奔逃之后,仿佛吃了兴奋剂一样,士气暴增,感觉自己如天兵下凡一般,神勇无比。
你看,我砍他,他都不敢反抗。
这人身上还有甲呢,居然连滚带爬,且吃我一枪。
哈哈,他居然跪地求饶,去地底九幽求饶吧!
今天射中五六个人啦,平时兄长总嫌我射得慢,上了战场就是个死字,真该拉他来看看,慢慢射,前面全是猎物。
战场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结局。
待章古率牙门军上来后,贼军已被彻底击溃。
他当场放出牙门军,令其从速追击。
至于贼人遗弃的辎重,则交由禹山坞的堡丁。这里离坞堡不远,押运回坞后,再换一批人跟上来,完全来得及。
衔尾追击敌军,就是这点好啊。
贼人战斗意志薄弱,辎重还多,几乎和顺风仗无异。
追击从来没有停下过。
继三十日傍晚于阳城县外击溃贼军后队辎重一部,斩首两千余级后,义从先锋士气爆棚,强烈要求连夜赶路,章古许之。
五月初一,义从先锋于道中遇贼,惊走了三千余贼人,获其辎重。
五月初二,抵达轘辕关外,见有贼人戍守,便在关外扎营,准备第二天向西,绕道大谷关进入洛阳盆地——从时间上来说,过轘辕关后也要向西,与经大谷关抵达洛阳差不了多少。
当天夜里,关城北面响起了喊杀声。
原来是司隶校尉糜晃,以及增援而来的度支校尉陈颜在攻关城。
王弥打仗,从来没有后路一说,走到哪,打到哪,吃到哪。守军见关城北面都出现了官军,再看到在关南扎营的官兵,立刻意识到他们被放弃了,三千余人弃守关城,向北突围,试图与主力汇合,结果大部就歼。
五月初三,邵勋率军抵达轘辕关,与糜晃、陈颜二部会师。
“王弥到何处了?”三人见礼完毕后,邵勋直接问道。
“先锋怕是已抵洛阳近郊,大队主力顶多延后个一两日。”糜晃回道。
邵勋观察了下老糜。
自长安归来后这一年多,老糜过得不是很顺心啊。
司隶校尉这个职务其实不错,位高权重。但他没能在幕府挂职,很明显已被排挤出了核心圈子。
不过没听闻糜晃与天子有什么接触。
看来,即便被司马越疏远了,老糜依然没有背叛老上司。
这么忠心的人都不用,怀疑这怀疑那的,不知道司马越在想些什么。
“王弥一路上分兵了吗?”邵勋又问道。
“一部分向东走了,看样子要去荥阳。不过,他们应是主动离开的。”糜晃还未答话,度支校尉陈颜先说道:“我在洛水、大河一线屯兵,击溃了好几股。”
陈颜不是司马越的人,因为他之前还打算拥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
如今司马覃死了,两个阴谋拥立他的人都没事。这该怎么说?司马家小儿还不如这些军头有能量?
邵勋一度怀疑陈颜和羊家关系密切,得找个机会问问羊献容。
“王弥部众亦有在轘辕关外东行的。”邵勋说道:“如此看来,抵达洛阳的贼众应不会太多了,或许五万,或许七八万,如此而已。”
一路走,一路有人掉队,王弥这个大将军当得有意思,或许他们早习惯了吧。
“稍事休整之后,我欲直趋洛阳击贼,二位……”邵勋看了他们一眼,问道。
“小郎君说那么多作甚,同去便是。”糜晃说道。
从糜晃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后,邵勋展颜一笑,过往的些许芥蒂,应该随风而散了吧?
“同去。”陈颜也不废话。
邵勋点了点头。
陈颜是被糜晃唤来的,看来两人关系不错,都能互相配合进兵了。
加上他们两部,全军万余众,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
但——先休息一天,恢复下体力。
是的,他已经接到了天子诏书,但那又如何?士兵体力不支,如何打仗?
明天做顿好吃的,猪肉炖粉条——不是,缴获的受伤役畜宰杀掉,全军大酺,后天再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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