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桑已从东武阳退至阳平。
东武阳被苟晞占了,“义军”损失五千余人。
不过汲桑不心疼,能打的老部队跑得飞快,大部撤回来了,死掉的多为顿丘、阳平等地拉的壮丁。
这些田舍夫,要多少有多少,死就死了。
苟晞进占东武阳后,并没有立刻追击,而是搜罗船只,将尚在大河南岸的部队、辎重、粮草一批批渡过来。
汲桑趁机修缮城池、深挖壕沟、兴建营垒,打算与苟晞长期相持。
但还有一桩忧心之事,那就是西面来报,太傅幕府左长史刘舆率军八万,自汲郡北上,已复邺城,正往阳平杀来。
八万大军?汲桑只是笑笑。
他手下真实兵力不过五万余,曾经号称二十万,吹牛谁不会啊?刘舆能有三万兵就不错了。
但刘舆这一路也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必须重视。
汲桑唤来斥候,仔细询问了刘舆大军的动向后,心中冷笑。
他好歹走南闯北多年,依附于朝廷在茌平开办的赤龙、骥等牧场,做过贩马生意,见多识广,如何看不出其中奥妙?
那个名为先锋的邵勋,说白了就是个可怜虫,被所有人顶在前面。刘舆根本不关心他的生死,同时也胆小如鼠,畏缩不前,已经与邵勋部拉开了相当的距离。
既然你送大礼,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汲桑浑身燥热,将狐皮裘一甩,夺过一把蒲扇,径自扇了扇风后,大笑两声,道:“这便吃了邵勋,挫刘舆之锐气。他那般胆小,听闻前锋军败,想必就不敢来了。”
诸将坐于帐中,屏气凝神看着汲桑。
大将军一旦扔掉狐裘,就说明他要做大的决定了。
被官军两路夹击,确实很难受,如果能迫退兵力较少的一路,当能大大改善目前的处境,说不定就能与苟晞长期相持了。
“逯平!”汲桑大喊道。
“大将军,末将在此。”逯平霍然起身,应道。
“你带三千老弟兄,我再予你万人,寻个好地方,干了邵勋,敢不敢?”汲桑问道。
“有何不敢?”逯平大笑:“大将军静候佳音便可。”
汲桑面露笑容,但还是不放心,又点了一人:“李乐,你领本部千骑,听逯平调遣。”
“诺。”李乐也不废话,立刻应下。
战事已进入关键时刻,容不得一点差错。
大将军坐拥茌平两大牧场,也不过得马数千罢了,组建的骑军不超过三千,多为牧场牧民、军卒以及当年贩马的老弟兄——兼职马匪。
他带走一千骑,已然是三分之一的老底子,大将军确实下决心了。
“明白了就去吧。”汲桑十分干脆,道:“领了器械、粮秣便走。记住,打仗要动脑子。去岁石勒败丁绍,便是用的巧劲,你等学着点。”
“诺。”逯平、李乐二人齐声应道。
汲桑挥了挥手,令其自去。
能抽调的机动兵力,基本就这些了,剩下的还要分兵把守各处,防备苟晞。
也正是因为这個原因,他才让逯平、李乐二人动动脑子,别击败了邵勋,自己也损失惨重,那样后面的仗就不好打了。
这一次,狗朝廷是真的下了决心,扑过来的兵太多了。
他得好好想想,万一无法取胜,后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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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大营之内,幕僚们进进出出,不断将最新情况汇总,呈报至司马越案头。
司马越看着地图,甚是烦躁。
“庆孙不在,孤竟无人可用耶?”司马越一指戳在地图上,不悦道。
庾敳、郭象等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这两人平日里甚烦庶务,尤其是前者,“纵心事外”、“袖手无为”,基本不管事。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们这些名士是来给你撑场面,打名气的,伱还真让我出谋划策啊?
有那工夫,我们不如坐下来聊聊玄学,不比绞尽脑汁处理“俗务”强?
庾敳够着头瞥了一下,发现司马越的手指落在“肥乡”二字之上。
这个地方有什么出奇之处吗?庾敳不太清楚,大概太傅盛怒之下也没在意吧,随手一点而已。
“太傅,东、西两路大军合围汲桑,何忧也?”新入府的记室参军阮瞻上前,轻声问道。
司马越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阮瞻看了看地图,又对照了下之前得闻的诸部动向,脸色有些不安,提醒道:“太傅,材官将军邵勋轻敌冒进,是不是提醒下?”
庾敳、郭象同时看向阮瞻,像看傻子一样。
阮瞻不以为意,继续慢吞吞地说道:“邵材官乃军中闻名之勇将,若因轻敌折损,恐伤士气,太傅还是速速遣使劝诫下吧,着其勿要贪功了。”
折损勇将,确实很伤士气,甚至会导致大败,这在历史上并不鲜见。
阮瞻提醒司马越注意这一点,别折损了“爱将”,这是出于职责,并无私心。
事实上他对邵勋没什么恶感。
他也没太多门第之见,早年甚至还为家世低贱之人弹过琴,愉悦众人。
太傅征辟,他本不想来的。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对功名利禄也没太多兴趣。太傅征辟僚属,又首重名气,次重才干,他觉得这样不好,不想给幕府添乱。
无奈太傅再三征辟,这才领了个记室参军之职,做做文书之类的庶务。
这会其实是他第一次在军事上建言,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尽到职责就是了,听不听是太傅的事。
太傅当然不听。
“千里,军争之事你不懂。”司马越淡淡说道:“有的时候,需要老成持重,缓缓进兵。有的时候,就需勇猛精进,不给敌人喘息之机。而今便是后者了,邵勋勇冠三军,所统牙门军又是禁军骁锐。汲桑小贼也,破之不难。一旦邵勋包抄到位,苟道将再正面进军,贼众必败。”
“太傅明见,仆谬矣,贻笑大方了。”阮瞻不好意思地说道。
庾敳、郭象扭过头去,不想再看这个老实傻子了。
司马越看着地图,神思有些恍惚。
前阵子,他偶然间从府中仆婢那里得知,邵勋这厮竟然还送过一件皮裘给王妃裴氏。
每至冬日,裴氏都穿在身上,司马越见过好几回。
这其实不算什么事。
幕僚、家臣给主母送礼以求上进,并不鲜见,说出去很正常。
但司马越就是很不开心。
联想到出镇之前,裴氏沐浴而出,司马越数年来第一次发现妻子竟如此美貌,想要求欢,没想到直接被裴氏甩开了手。
裴家来头不小,司马越也不好硬来,于是只能去找小妾发泄,最后竟没能成功。
这让他更是愤怒,甚至怀疑邵勋、裴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当然,他知道这不可能,纯属捕风捉影,庸人自扰,但就是忍不住去想。
邵勋那厮,是不是对王妃之类身份高贵的妇人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好在他理智尚存,很快排除了这些无聊的杂念。
但邵勋确实让他很是烦恼。
这样一个勇将,又是东海国人,按理来说应该极力拉拢,委以重任的。
他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但许昌武库案后,邵勋的野心暴露无遗,让他不得不正视。
长安屠杀鲜卑后,即便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
这个人,根本没有忠义之心,浑身反骨,没有一丝拉拢的价值。
那么,有些事就必须要做了。
以邵勋为先锋攻汲桑,是属于全局的一部分。
刘庆孙给他谋划的方略,就根本来说,还是以剿灭汲桑为首要任务。
让邵勋与汲桑互相消耗,此为堂堂正正的庙谋,若他敢不遵号令,没有人会支持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调集苟晞、王讃、刘舆、河北诸郡兵乃至乞活军等部,围杀之。
想到此处,司马越终于快意了。
再不限制邵勋,今后怕是愈发难制。
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还能活几年?若自己死了,邵勋还在,何伦、王秉之辈可能制之?世子能驾驭他吗?
这个时候,他愈发理解司马颙了。
这人其实早就想杀张方,无奈其人有用,一直舍不得,拖着拖着就尾大不掉,最后不得不行险,出其不意地让郅辅出手,方除此獠。
平定河北,削弱邵勋实力,一举两得,一鱼两吃,妙哉。
司马越的目光又落回地图,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反复厮杀、尸横遍野的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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