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关逸轩……一世人杰啊!

  明如之接广如的门主之位,确实是有鬼的——确如诏书之说,广如是受了儿子的挟制的。

  可是,这件事情,不论在西本愿寺内部,还是在萨摩藩内部,都是极其秘密的,对头是如何知晓的呢?而广如对于退位,虽然一千个不情、一万个不愿,但他自己是绝不会将内情外泄的——如果相关事由可以外泄的话,他也不必受儿子的挟制了。

  难道就因为广如“身体状况一向良好”,便断定其退位乃为人被迫?——这个推理能力,也未免厉害的太过分了!

  广如、明如父子相继的相关内情,如果外泄发酵,广如固然身败名裂,而明如胁迫乃父,“枭獍之尤”,他的门主的位子的合法性,也将大大动摇;就算天皇陛下不褫夺西本愿寺的“御门迹”和门主的“权僧正”,西本愿寺内部,也说不定有人会起而“清理门户”——毕竟,广如一大堆子女,并没有那条律例规定,只有嫡长子才能够做门主的。

  这也罢了,毕竟,这个盖子,不是想掀就能掀的起来的,如果对头一定要掀盖子,明如这边儿,咬着牙说“此乃贼子污蔑”就好了,相关人等——包括广如,不管情不情愿,应该都会缄口配合的。

  不过,一定要想清楚,这件事情里头,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漏洞?如果有,得赶紧找了出来堵上!——不能再授人以柄了!

  真正头疼的——或者说,更加叫人头疼的——是本愿寺的东、西之争。

  西本愿寺当然是净土真宗——即一向宗——之“正传”或曰“嫡传”;不过,这个“正传”,确实只是“自居”,从来没有过官方的权威背书;事实上,在“正传”与否的问题上,官方——不论是天皇还是幕府,对于本愿寺的东、西之争,基本上都是持一个不偏不倚的取态的,从来没有明确表示过,哪边儿才是净土真宗的“正传”。

  照这份诏书的意思,天皇陛下竟有意直接介入东、西本愿寺的“正传”之争——抑西而扬东?

  东本愿寺之成立,有赖德川家康的大力扶助,东本愿寺“保幕”,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明如上人号召信众“一揆”、推翻幕府,东本愿寺的门主严如上人,立即发布“法诰”,指斥明如“乱法”,号召信众不要“盲从”。

  这些,原都在大久保利通和明如上人意料之中,但他们都认为:“严如那老家伙,不能给咱们添多少麻烦!”——反正,本愿寺东、西两支,各有各的信众,西本愿寺的信众,不会服从东本愿寺门主的“法诰”;而咱们本来也没指望东支的信众加入“一揆”嘛!

  可是,如果天皇陛下真的发布一份诏书,将净土真宗的“正传”的帽子给东本愿寺戴上,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如此一来,东本愿寺欢欣鼓舞,更乐为幕府效死,不必说了;而西本愿寺内部,必将因之发生巨大的混乱和分裂——

  上层的,必然深怨明如“倒行逆施”,使本门失去了“正传”的地位,或者离心离德,或者如前所述,起而“清理门户”;下层的——都是愚夫愚妇,哪里晓得什么精微大义?见到一顶“正传”的帽子,还不趋之若鹜,争先恐后的往自己头上戴?

  就是说,一定会发生“出走潮”——由西支出走东支。

  反正,都是“一向宗”,教义都一样,这个“改宗”,心理上并不存在任何障碍的!

  明如受到的压力,将倍于被指斥“挟制乃父”、“不孝不义”!

  如是,他自顾不暇,还扯什么“一揆”、“二揆”?

  唉!对头的每一拳、每一脚,怎么……都招呼在俺们的要害上呢?

  是真的疼啊!

  他娘的!

  大久保利通感慨:晓得关逸轩一世人杰,可是,其手段,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啊!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道诏书,明如的“一揆”,推进的也颇不顺当。

  西本愿寺的信众中,不少加入了“青黄小额放贷专案”,申请“青黄小额贷款”,有的已经拿到了钱,有的则正在审批之中,这个节骨眼儿上,您叫俺们去“一揆”?

  再者说了,这个“青黄小额贷款”,又不是高利贷,人家的利息,十分之克己呢!

  这个,呃,好像有哪儿不大对劲儿吧……

  见信众们狐疑不定,有西本愿寺的“法使”便这样鼓动:“‘一揆’成功了,这个贷款,就不必还了!——你们看,多好!”

  啊?

  “青黄小额放贷专案”属于“官督商办”,信众们拿到手的钱,并不是幕府的钱,而是“庆记”的钱——在日本,还从没听说,小老百姓欠大商人的钱,竟可以不还的?

  您以为俺们是萨摩藩的家老啊?

  就算是萨摩藩的家老——账是替主公赖下了,可他自己个儿,到头来,不还是要“自尽以谢”?

  “一揆”啥的……迟一点儿再说,好不好呢?

  呃……

  大久保利通不能不承认:眼下的日本,虽然“遍地干柴”,然而,却非“一点便着”,更没那么容易形成燎原之势,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场“雨”,将“干柴”浸湿了。

  “青黄小额放贷专案”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另有几场“雨”:

  日本应还中、美之兵费,暂不支付,顺延一年——因为不用还兵费,今年幕府就没有“加赋”,老百姓就可以喘一口气儿。

  中国帮幕府从安南进口了一大批大米,整顿米市——米价降了下来,小民勉强能够喝口米粥了,虽然还算不上真正“吃饱”,可是,好歹饿不死了。

  大米是最紧要的民生物资,米价降了,其余紧要民生物资,如棉、茶者,也连带着多多少少的降了一些,于是,虽然也还算不上真正“穿暖”,可也冻不死了。

  另外,多多少少,也喝的起一点子茶了。

  就是说,这个日子,无论如何,是比去年过的去了。

  在这个点儿上起事,时机实在不能算好!

  可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如果不在此时起事,就无所谓时机好坏了——根本就没有“时机”可言了!

  只有此时,中国忙于对法作战,无暇东顾,才是唯一的起事的时机。

  可是,中国真的“无暇东顾”吗?

  西本愿寺的活计不利落,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反正,大久保利通原本也只拿明如上人打个前站,做个萨摩藩出兵倒幕的由头;他真正想不到的,是在日本的事情上,英国人居然和中国人做成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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