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规矩,除年节之外,家里有红白喜事,也要去祖宗坟茔前烧一把纸钱,告诉先人们一声。
范大傻子此刻正跪在他爹范老蔫和他母亲范白氏的坟前,握着一把烧纸,一张一张往火上放,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每一张黄纸,细碎的纸灰随着火焰冉冉上升,被风一点点吹散。
“新明,你跟你爸妈说一声,就说你找着对象了,领来给他们老两口看看,等明年有了孩子再抱过来给他们瞅瞅!说!”
孙建平拍拍大傻子的肩膀,重复一遍,大傻子挠挠头,瞅瞅站在一旁的段红花,憨憨一笑。
“爹,娘,你儿子找着对象了!”
范大傻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纸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使劲磕了个头,声音大得像打雷!
“你说,让他们两口看看,把把关!”
孙建平在一旁当狗头军师。
“他们俩看看,把把关!”
“你们俩!”
“你们俩看看,把把关!”
段红花捂着嘴噗嗤一笑,傻样!
“你们老两口别惦记了,等明年生个孩子,抱过来再给们俩看看!”
“你们俩别惦记了,我挺好的,等明年让你们看看孩子!”
嚯!
大傻子还挺有语言组织能力!
“行了把纸烧了,红花你过来,给你公公婆婆磕个头,进了老范家的门,就是老范家的人……”
“嗯!”
段红花跪在大傻子身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然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范大傻子歪着头一脸关切,见她俯身磕头,急忙伸过手去垫在地上,“别碰着头!可疼了!”
段红花心里一暖,谁说范大哥傻?
这不挺会体贴人嘛!
“好了起来吧!”孙建平把范大傻子扶起来,大傻子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建平你们俩先回去吧,我……”
“你咋了?”
见他眼眶微红,孙建平关切问道。
“我,我就是想陪我爹妈呆会……”
段红花还想上前关怀两句,孙建平知道这傻子的脾气秉性,冲她招招手,俩人躲到一旁的小树林里。
不一会就听到坟茔前传出了范新明的哭声,但见他伏在坟包上,哭得那叫一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倾泻出来,哭得两人也都心酸酸的难受。
过了一会,哭声停了,孙建平这才走过去,把他扶起来,掏出手帕帮他擦擦眼泪,“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哭一哭,哭出来就好了。”
“嗯嗯!”范大傻子像个孩子一样杵在原地,任由孙建平帮他拍落身上的尘土和碎草,段红花也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抬起头,眼神温柔的看着这个傻大个。
“新明哥,以后有啥糟心事你跟我说,别自个憋着。”
“嗯嗯!”
大傻子咧嘴一笑。
“来来来都坐下,没啥好菜……”
李秀芝热情招呼这“小两口”入席,递给段红花两双筷子,老曹抄起酒瓶,给俩人满上。
“前儿建平去找夏瞎子查了个日子,下个月初八就挺好,我寻思先帮你们把事办了,房子嘛等上秋再盖咋样?”
“都听叔安排!”段红花俏脸一红,“三转一响的别置办了,怪费钱的。打两套家具做两床新被子,意思意思就行。”
“不不不不行,闺女这么跟你说吧,你叔我说出去的话,从来没有收回的时候!”
孙建平抱着女儿坐在桌边,忍不住捂着嘴笑。
老曹瞪了他一眼,孙建平这才强板着脸不笑了,他清清嗓子继续说,“你是外来户你不知道,给你交个实底吧,咱们队有钱,甭说你们一套房子,就是把全村都换成砖瓦房,都整得起!”
段红花一听,眼睛亮晶晶的!
这倒是实话,这个村子虽然看着破,但是真有钱!
连分的口粮都是稻子麦子!
在山东老家,一年到头也就过年能吃上两顿白面饺子,这边……
顿顿都是!
“那就拜托叔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喝酒!”
老曹举起杯,一饮而尽。
曹副主任言而有信,没过一个礼拜,就和孙建平去了趟鹤城,帮他们把“三转一响”给买回来了,戴着崭新的手表,看着锃光瓦亮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和红灯牌收音机,段红花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真舍得花钱!
郝木匠也被请过来,老曹把压箱底的两骨碌水曲柳翻出来,给他们打了一套家具,郝木匠又顺手帮孙建平打了二十多个蜂箱,留着备用。
六月中旬了,车乐根、宝力德和包图等人赶着勒勒车来找老曹借钱,要去哈市买奶牛,正好赶上郝木匠打家具,包图看着漂亮的水曲柳木材,心里也直痒痒。
“你嫂子打去年就跟我墨迹,要打个碗柜,草原上也没个木匠,到现在也没整上,要不建平你帮我说说,就手帮我打一套咋样?多少钱我给!”
孙建平一脸诧异的看着包图大哥,出门在外还惦记着给媳妇弄套新碗柜!
“行,等会郝叔歇了我去找他说说,现在草原咋样了?”
“今年还行,偏了两场雨,现在草都没脚脖子了。”包图瞅瞅坐在豆包身上,抱着小狗玩的小丫头,拍拍手,“乐乐,还记不记得叔叔了?”
小乐乐挪着小短腿,一溜烟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叔叔!”
“叔叔叫啥名?”
包图一把把她抱起来,亲了一口,细密的胡茬子扎得小丫头一皱眉,小手轻轻推了下他的大圆脸,眨眨眼睛,噗嗤一声笑了。
“包图叔叔!”
呕吼!
大家伙都是一愣!
小丫头才多大啊!
就能记住包图的名字了!
“我呢我呢?”小陆瑟瑟凑过来,指指自己,小丫头歪着头瞅瞅他,“陆兆奇!”
钱慧还是第一次得知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的名字,兆奇……看来他爷爷在他身上寄予厚望啊!
“他呢,你知不知道他叫啥?”段红花笑着捏捏小乐乐的小胖手,指指范大傻子,小丫头羞答答一笑,小手挡在面前,吐吐舌头,“傻……”
“哼,他才不傻呢!”
段红花作势要生气,小乐乐一把握住她的手,摇摇头,“可乖了!”
她忽然有些担忧,走到钱慧面前,“嫂子,你读的书多,又是赤脚医生,你说我和范大哥以后有了孩子,会不会也是……”
“不会不会!”钱慧有些汗颜,自己这个赤脚医生当得很不称职啊……
她又补充了一句,“这种事的概率是很小的。”
“概率?”段红花一脸懵,“嫂子你说的我都不懂,我没念过书……”
没念过书?
钱慧一愣,不应该啊!
“我爹说,女娃子家迟早要嫁人的,念书没用,男孩子才能念书……”
这是什么父母啊!
钱慧气得小脸通红!
“都在这杵着干啥,赶紧的,后山那块苞米地草又满漾了!”老曹抄起锄头,咳嗽一声,“建平你留在家里照看着,金山啊,叫上你们那组的人跟我上山耪地去!”
正在队部看郝木匠做家具的众人都有些不满的哼哼两句,纷纷回家去取工具,钱慧捏了丈夫一把,“还得是你,天天好逸恶劳,不干活!”
“开玩笑我干活的时候你们是都没看着吧!”孙建平一脸得意甩甩头发,“咱是谁,劳模,有证的!”
“去,说你两句你就喘上了,看好孩子,我耪地去啦!”
“嗯,放心吧!”
孙建平目送媳妇远去,扭头往小桥方向一瞅,咦?
那不是……
郝木匠的媳妇?
郝张氏!
她来干啥?
家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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