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苞米糠喂猪能行吗?”
孙建平只是喂马喂驴,喂猪的事情一概都是老程头负责,生产队的社员从野地里打回猪草,交到队部,按照每人交草的量计算工分,他再把猪草烀熟了,掺上一些苞米面烂土豆地瓜,拌成稀汤似的糊糊,喂给猪吃。
“这傻孩子,你别把眼珠子盯在苞米糠上,糠里不是还有碎苞米嘛!”小老头神在在说道。
他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到时候碎苞米拉回来当精料喂猪喂马,再把队部里存的那两万斤饲料粮换出来,留着给乡亲们度春荒,现在就看山上能找到多少核桃木了,要是能卖个千八百块的,咱们修水渠的钱也就差不离了。”
老头掰着手指头,一脸期待的盘算着这俩活能带来多少收成,孙建平连连点头,只要能熬过这个春天,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只是……
春荒难熬啊!
第二天一大早,孙建平就套上马车,拉上老曹,直奔杜尔基公社。
蔡姨已经提前和杨主任打了招呼,所以这个采伐许可证很快就办了下来,看着上边红彤彤的大印,老曹激动得手都在抖!
“咱们可说好了老曹,你砍下多少棵,就得给我补种多少棵,要不山都让你们给砍秃了!”
“主任放心,保证砍一棵栽活一棵!”老曹把许可证叠好,小心翼翼揣进衣兜里,“那我们抓紧回啊!”
“回吧回吧!”
都是老熟人,杨主任也不刁难他们,笑着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我跟伱说建平,老杨这人还怪好的呢!”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老曹慢悠悠咕嘟着烟袋,按按揣着“许可证”的口袋,顿觉心情舒畅,哈哈笑起来。
“是啊,挺不错!”孙建平心里暗道要不是我昨天送了一个大狍子腿,他能痛痛快快把许可证给咱们?
其实张叔说得很对,想要在农村这个极其封闭的小社会里畅通无阻,就得送礼上炮,钱开道!
不然……
找个茬就刁难你一顿,你受得了?
车行半路,孙建平猛然想起一件事,刚才忘了问太平山大队民办老师的名额给谁了!
算了还是不问了,以钱慧珺的出身,这个老师肯定是当不成了……
唉!
孙建平慢悠悠摇着鞭子,行走在冰雪覆盖的世界里,这几天气温升高,有些向阳坡的雪已经被太阳化,就像一幅纯白色的背景板上撒上了斑驳的墨汁,昭示着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俩人没回家,赶着车径直奔向纳河农场,还没到门口,就影影绰绰看到一个人!
老崔!
天气有些冷,那个姓崔的中年人正照例站在纳河农场门口,一边跺着脚,一边歪着眼珠子打量来回拉苞米糠的车辆。
纳河农场是大型国有农场,拥有两万多垧土地,一年能够产粮三千万余斤,自然不屑于费劲巴力的去处理这些玉米脱粒后剩下的下脚料。
可这些苞米糠在农民眼里看来,可是难得的宝贝!
不过农民门想要得到这些苞米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谓一方蛐蟮吃一方泥,首先你得有关系有门子,再就是把炮上足,钱使到位,农场里“研究研究”、“通融通融”、“可怜可怜”,才能把苞米糠“卖”给你。
老崔黑着脸看着进进出出的马车,作为农场里一个不大不小的生产组长,往年靠着苞米糠这项他也能弄几只大鹅几只鸡尝尝,谁曾想今年又混进个二马架七队!
也不知道这二马架七队是咋攀上关系,获得买苞米糠的权利……
关键是二马架这帮人太不懂事,一大清早闯进来就拉苞米糠,不但没给他这个组长上炮,意思意思,甚至都没和他打声招呼!
操了!
把老子当空气是吧!
他正耷拉个驴脸,眯缝着眼睛看着又一辆马车拉着满满一车苞米糠走出场区,不屑撇撇嘴,这帮老农民,咋不穷死你们,饿死你们!
连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你当我这个生产组长是摆设呢!
草!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老崔心里正骂骂咧咧,猛地抬头一看,远处又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和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小伙!
“卖豆腐的小王八犊子,你还敢来是吧!”
老崔一看这个小年轻还敢来农场搞事,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孙建平的鼻子就开骂!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孙建平也不恼,冲他扬扬鞭子,“忘了问件事,你侄子,那个小歪毛死没死呢?”
这一句话更是戳到了老崔的心窝子!
那天孙建平赶着马车,从小歪毛身上飞驰而过,沉重的胶皮车轮直接把小歪毛的胳膊给轧断了,现在还在家躺着养伤呢!
“你踏马的跟我俩晒脸是吧!”老崔怒不可遏,伸手去扯孙建平的马鞭子,想把他拽下来,“今天不揍你一顿,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孙建平一看他满嘴喊打喊杀的模样,就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善了,他也不是怕事的人,张叔曾经教育过,咱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他抡起马鞭,一拽马缰绳,一声“驾!”
拉车的大白马收到命令,跃起四蹄,照着老崔猛踏过去!
老崔一看又是这招,吓得脸都绿了,顾不得什么生产组长的架子,连滚带爬躲开,回手抄起立在门口的铁锹,照着孙建平的脑袋拍下来!
这下要是砸上,就得血溅当场!
这家伙打急眼了!
眼瞅着铁锹呼啸拍下,孙建平急忙扔了马鞭,就势一滚,顺着马车一骨碌滚到车尾,铁锹重重拍在车厢板上,震得老崔双臂发麻!
“草拟吗你还敢躲……”
老崔怒不可遏,抡起铁锹,又冲过来,老曹一看情形不对,也跳下马车,一把拦住他。
“爷们咋了这是,一见面就跟我们家建平吵吵把火的,有仇啊?”
老崔一把推开小老头,“你干啥的,跑农场这来立棍了!”
“你管我干啥的,这是你家地盘啊!”
“建平你靠后,我跟这位爷们盘盘道……”
老曹扭头一看,吓了一跳!
孙建平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根手腕粗的桦木杆,足有两米长,尖端被踹断,露出锋利的茬口!
今天不是想和我打仗吗?
来!
谁怕谁!
平日里文文静静的孙建平现在也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样拎着桦木杆,闷声不响走到老崔跟前,抡起桦木杆直挺挺照着他的后腰猛砸过来!
老崔急忙抄起铁锹去挡,砰的一声,桦木杆和铁锹撞在一起,顺着圆溜溜的锹杆往下一滑,正敲在他的手腕上,疼得他嗷的一声!铁锹脱手!
孙建平下乡半年多,天天都在干活,早就练出了一身腱子肉,再看老崔这个生产组长,天天胡吃海塞,疏于运动,已经有了小肚腩!
“草你妈的小逼崽子敢打我是吧,来来来你再动一下试试,我眨一下眼睛是你儿子!”
老崔揉着手腕,干脆耍起无赖,支了个马步,脱掉帽子,指指自己剃着板寸的头,“来,照这来!眨一下眼珠子我是你揍的!”
孙建平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抡起桦木杆,照着他脑瓜子直接砸下!
“诶我草你来真的!”
老崔似乎是过年肉吃太多把脑子糊住了,这小子……
贼他妈生性!
赶着马车敢往活人身上轧!
更别提……
去你码的跑啊!
眼瞅着桦木杆砸下来,老崔嗷的怪叫一声,撒开两腿往外跑!
孙建平拖着桦木杆就追!
你真当我好脾气!
今天不把你shi打出来,我孙字倒着写!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年轻少壮的孙少平?
俩人一个前边跑,一个后边追,眼瞅着越来越近,忽听远处马挂銮铃,张子义拉着满满一车苞米糠从纳河农场里冲出来!
张子义一眼就认出拎着桦木杆追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建平!
他的好“大侄”!
他吗的欺负人欺负到我大侄子身上了!
眼瞅着一辆马车过来,老崔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连连招手,“救命,这小子要杀人!”
啪!
一声爆响,张子义抡起加了钢丝的马鞭,狠狠抽在迎面冲他招手求救的老崔身上!
疼得他嗷的一声,整个人原地蹿了个高!
“草你妈的!”
没等他回过神,张子义抡起一脚,正踹在他屁股上,踹得这家伙一个趔趄,直接杵在雪地上,额头、鼻子、下巴与冻得梆硬的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鲜血飞快渗出来,洒在雪地上,一片斑斑点点的红。
张子义勒住马缰绳,甩开大步走过去,揪着他的脖领子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拽起来,不由分说先赏他俩大耳光,打得这货顺着嘴角往外冒血,睁眼一看,眼前站着一个一米八高,膀大腰圆,好似半截铁塔般的壮汉!
“兄弟,大爷!祖宗!饶命!”
“草你妈的,瞎了你的狗眼,欺负人欺负到我家孩子身上了!”
张子义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顶在他的脖子上,“信不信我一刀抹了你脖子,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饶……饶命,我,我不知道……”
孙建平拎着桦木杆,匆匆跑过来。
老崔瞅瞅张子义,再瞅瞅孙建平,吓得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都是我不对,我这双瞎狗眼不识人,要是知道是你家孩子,给我一百八十个胆我也不敢啊!”
“现在知道了?”张子义圆睁眼珠,咬牙切齿!
“知道了知道了,大侄子对不起,我狗眼不识泰山,我给你赔不是了!”老崔说着连滚带爬来到孙建平面前,连声价的求饶。
“建平你给他俩大嘴巴,让他长长记性!”张子义命令道。
孙建平蹲下来,抽掉手捂子,手掌伸平,高高举起!
老崔闭上眼,脸上的肉一跳一跳的,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大高个,要是没猜错,就是大兴安岭著名狠人,姓张名三字子义!
报号老旋风!
杀人如麻的主!
我滴妈我惹着谁不好,咋惹上这个爹啊!
不都是传言说他死了吗,咋还活着呢!
“给你普及一点科学,按理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打你,我的手也疼。”孙建平一笑,还有闲心给他玩科普。
“那,那就别打了呗?”老崔急忙赔上笑脸。
“我想想哈……”孙建平四外扫了一眼,从地上捡起一块冻得梆硬的土坷垃,抓在手里,冲他嘻嘻一笑。
“这样就不疼了。”
草拟吗!
老崔一看脸都绿了!
还不如用巴掌了!
孙建平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抡圆了胳膊,土坷垃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嗷!
老崔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耳畔一个炸响,仿佛晴空响起一声霹雳,震得老崔耳朵嗡嗡只直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嘴里热辣辣的,带着股腥味,很快充满口腔,顺着嘴角往下淌!
一时间脑子似乎也失去了知觉,整个人浑浑噩噩……
啪!
右脸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噗!
老崔两边的脸像发酵的大馒头一样,飞速肿胀起来!
老曹和老张看得心都咯噔一下!
这孩子……
下手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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