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岁除。
相比城市,农村过年就热闹得多,天还没亮,就有些躁动的小伙子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顶着彻骨的寒冷,拿出从供销社买回来的炮仗,支在地面上,划着一根火柴凑到药捻子上。
砰的一声,一道火光直冲天穹,在冰冻得如磐石一般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圆形的黑色印迹。
“建平起来放炮了!”老曹带着一身寒气打外边走进来,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三个二踢脚递给他,笑道。
“嗯!”
闺女爱花,小子爱炮,孙建平也不例外,他抓起三个二踢脚,匆匆出了门。
雪后晴空万里,堆积在门口的积雪早就被老曹清理干净,风也停了,一轮惨白色的太阳懒洋洋的挂在东边天空,似乎也被寒冷的天气给冻住了。
孙建平搓搓手,将二踢脚立在黄土坯垒成的墙头上,划着一根火柴点燃,嗵的一声,一股青色硝烟弥散开来,刺激得他吸了下鼻子。
这就是过年的味道吧!
他仰起头,看着在蔚蓝的天穹下轰然炸开的二踢脚,幽幽想到。
“这是你哥哥小时候穿的,现在穿不下了,给你穿了……”李秀芝拿着一件带着补丁的半新不旧的衣服,站在炕头前比划女儿的身量,小月月双手叉着小腰,一脸兴奋的看着“新衣服”,着急想要试一试。
孙建平买来的八尺布,李秀芝给他做了件上衣,在肩膀和袖肘部位都加了厚,至于剩下的边角布料,本着物尽其用不浪费的原则,她和了点浆糊,全都打了袼褙,给一家老小各做了一双新的纳底鞋。
“穿新衣服喽!”换上这件哥哥换下来的旧衣服后,小月月喜滋滋的转个身,“妈妈我好不好看?”
“好看,我大闺女真俊!”李秀芝抱起女儿亲了一口,拿起放在炕头的一件新衣服,“把这个给你建平哥送过去。”
“嗯嗯!”
小丫头蹦蹦跳跳跑出去,和孙建平撞了个满怀,她高高举起新衣服,“哥哥,过年啦,穿新衣服喽!”
孙建平接过来,摩挲着衣服上细密的针脚,眼眶有些红。
多好的嫂子!
“建平试试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改。”李秀芝走过来,看他拿着衣服愣在原地,笑着招呼道。
“嗯!”孙建平脱下外套,只穿着里面的线衣将这件衣服套上,还别说,真挺合身的!
“这小伙!”李秀芝啧啧赞叹,果然是人靠衣装,建平这孩子本来就好看,再穿上这么一件立整的新衣服,更显得英气逼人!
这要是走在城里大街上,追他的小姑娘那得乌泱乌泱的!
“谢谢嫂子!”孙建平有些不好意思,“原本我寻思买块布给孩子们做两套新衣服,你这都给我做衣服了……”
“就这帮小崽子,你就是给他们穿龙袍,也早晚挫磨碎了,先可着旧衣服祸祸吧!”李秀芝帮孙建平整理了一下衣领,“真带劲,出去遛遛,给嫂子领个弟妹回来!”
孙建平脸一红,逗得李秀芝直笑,“快去忙吧,我也得烧火做饭了!”
穿上这件新衣服,他总觉得板得慌,伸手抻抻衣角,转身出了门,去队部喂他的宝贝们。
看到主人穿着一件新衣服进来,乌龙马好奇打量他半天,直到孙建平走到近前,这才嘶嘶叫上一声,张开嘴去扯他的衣服下摆。
“这可是新的!”孙建平急忙闪开,诡计没得逞,乌龙马扯着缰绳,冲他嘶嘶叫,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似乎在说就让我咬一口,留个记号嘛!
“老实点!”孙建平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乌龙马也不生气,只是蹬蹬蹄子,歪着头,继续打量他那件新衣服。
“这件新衣服真像样!”老程头抱着一筐豆秸走过来,笑道。
“程叔我来吧!”
“行,你先干着,我进屋取点东西。”老程头转身进了土坯房,不一会拎着一块猪肉出来,塞到孙建平手里。
“程叔你这是……”
“老了,啃不动骨头也吃不动肉了,你们年轻少壮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拿着吧!”老程头笑眯眯打量着孙建平这件新衣服,“你也忙了一年累了一年了,该吃点好的补补。”
“不行不行,您老也不富裕,我哪能从您嘴里夺食,不要不要!”孙建平坚决拒绝,转身跑了,老程头叹了口气,“这孩子!”
“建平干啥去!”
刚出队部的门,他就看到张子义摇摇晃晃走过来,羊皮大衣上满是雪花,身后跟着他的大儿子张富才,二儿子张富田,俩小子抬着一只三四十斤的狍子,累得满头是汗!
“叔,你们这是……”
“叔不是跟你说了嘛,要让你吃上狍子肉馅的大蒸饺,这不是……”老张原地站定,扯下帽子,孙建平这才发现他的脸上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踢死牛的翻毛鞋上早已结了冰,连裤腿都是湿漉漉的!
“进山了?”
“嗯,昨晚上我领着这俩崽子进了山,寻思着整点肉吃,队里发的那四斤肉让这几个狼崽子一顿就给造没了……”
他招手叫过老大老二,让他们抓紧抬着狍子回家,瞅着点别让两旁事人看见,到时候多嘴多舌说三道四。
张富才和张富田嗯嗯点着头,抬着四十多斤的狍子,欢天喜地往家跑。
“过了年叔就要去队上当民兵排长了,你也要当咱们七队的副队长了,有啥想法没?”老张捋了捋被冻得根根直立的发丝,掉下不少冰霜,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问孙建平。
“想法肯定是有的,先帮着各家各户把猪养起来,再把水渠修通,把土地庙那块盐碱地种上稻子,再有就是……”
孙建平急忙掏出火柴,帮他把烟点上,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张子义细心听着,心里暗暗吃惊好小子,合着这家伙早就算计好了,就等着春天解冻,大展身手呢!
“你那个在农科院上班的叔叔,靠谱不?”张子义听他话里话外都不离什么良种良种的,心里有些画魂,孙建平笑了笑,“靠谱,那是我亲叔叔,咋不靠谱呢。”
“那还行,要是两旁事人,人家估计都不愿意搭理咱们。”张子义也高兴,这次高升至民兵排长,虽然没有工资,而且需要经常召集民兵进行训练,参加联防队的巡夜、夏秋季节看青等任务,工作内容多且繁重,但生产队这边可是按照满勤给算工分的。
到年底口粮也不比别人少一粒粮食,还能脱产去参加训练,他越想心里越美。
还得感谢建平这孩子给我买的那支钢笔,要不然姚特派员也不会让当这个民兵排长了!
“在屯子里干事,不用顾忌啥,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叔,我弄不死他!”
“叔您就放心吧,我一不招灾二不惹祸的,谁能欺负我?”
“傻孩子,要是谁都像你这样想,那可天下太平喽!”张子义笑着搓搓孙建平的脑瓜,俺老张是打心眼里稀罕这小子,真想把他收当我的干儿子!
爷俩一边走一边唠,很快到了村口,此时王连生等人正站在冰面上,从冰窟窿里往外拽渔网。
水下下网捕鱼的方法,王连生早就学会了,昨晚上找他借了渔网,连夜下到咕噜河冰面上,今早正好起网捞鱼。
经过前些日子大规模捕捞后,咕噜河里的大鱼所剩无几,这回抓到的都是些两尺多长的,有鳌花、嘎牙、胖头、鳊花等等,一网下去也弄了小两百斤,均匀分给大家。
“建平这是给你的!”王连生取过一个铁桶,里面装着满满一下子鱼,递给他,孙建平一愣,继而才明白这是众人给自己的“优待”,接过来,道了声谢。
“鱼整的差不多了?”老曹披着棉大衣,挎着粪筐,晃晃荡荡走过来,大过年的他也不忘了捡粪。
“嗯哪,都分下去了。”
“都拿回家好好过个年吧,金山啊,金山,你套上车,跟我出去一趟!”
孙建平愣了一下,大过年的,曹叔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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