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圣山脚下!斩始毕!

  圣山纯粹的修士有很多。

  最怕的就是沾染凡尘因果。

  此番如果不是奉大巫法谕,这尊八境天人也不会下山沾染这人间污浊之事。

  同族?

  在大巫的熏陶之下,他们早已勘破了这些虚妄。

  一心向道。

  听到这尊天人的冷漠之言,左贤王心中一寒。

  可他又如何能够左右一尊八境天人的想法?

  既然对方不愿出手,便无人能够逼迫分毫。

  当然,其实也不是毫无办法。

  只要此刻他从这深宫之中冲出去,直面自己那位好兄长。

  届时不只是能够将自己那位好兄长的怒火吸引过来,也能逼迫身边这尊八境天人不得不出手。

  这样一来,此刻城头上那些乌丸贵种、士卒自然也能够得到保全。

  只是这念头只浮现在左贤王脑海中一瞬,便彻底消失。

  他怕了。

  怕死!

  更怕始毕那个疯子!

  他窝窝囊囊活了一辈子,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如何愿意用命去赌!

  不!绝不行!

  不值得的!

  左贤王眼中的挣扎,最后化作了一抹漠然。

  而随着他的放弃,此刻城头上那些人的命运与结束,似乎已经注定。

  所有人面色骇人且绝望地望着始毕那肆意宣泄的天人之威。

  有人惊恐地呼喊道。

  “可汗!不要!”

  “我等皆是可汗的子民啊!”

  子民?

  你们也配?

  你们只是朕豢养的狗!

  始毕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与残酷。

  有用,则用。

  无用,则杀了打牙祭!

  而就在始毕即将轰塌那半壁龙城城墙的时候,虚空中却是传来一声让始毕浑身僵硬的轻笑。

  “虎毒尚且不食子。”

  “这些人可是可汗的子民啊!可汗如何下得去手?”

  始毕霍然回首,目光惊骇。

  “你……”

  话音未落,那柄已经斩过始毕七次的睚眦天刀,再次划破苍穹。

  霎时间,那漫天飘雪根基所在的苍穹乌云轰然暴散。

  原本漆黑一片的天色,竟然微亮了几分。

  放眼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手持长刀,踏着月色而来。

  那拨云现出的夜空之上,七颗明亮星辰耀于天际。

  似乎与那人身侧虚空悬着七颗狰狞头颅,遥相呼应。

  北斗七星!

  天方五斗,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随着那耀亮天际的璀璨天刀划过虚空。

  前一刻还在宣泄恐怖凶威的始毕,此刻已经寂灭无声。

  于这须臾间死里逃生的城头一众乌丸蛮族,目光怔怔地看着上方的虚空。

  雍人?

  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心中疑惑。

  而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

  被他们敬若神明的可汗,要他们杀他们!

  可世代血仇的雍人,却出手救了他们。

  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说出去免不了引人发笑。

  只是此刻却没人能笑得出来。

  望着那道已经归刀入鞘的雍人身影,有人忽然感觉有种莫名的眼熟。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惊呼一声。

  “又是他!”

  不是是他,而是又是他!

  毫无疑问,这个他他们见过。

  那一次,此人带着区区三百残军于城外马踏万军、屠戮无算。

  随后更是一举攻入城中,几乎将整座龙城焚毁一空!

  回想起当初那段让所有乌丸人感到耻辱的记忆,有人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喝骂。

  可再想到自己刚刚被对方出手救下,话到嘴边却又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们忽然意识到对方刚刚展现出来的那恐怖一刀,又岂是当初的元神境可比?

  八……八境天人!

  可这……又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能连续跨越三大境界,短短一年时间就几乎站在了人间最顶点?

  ……

  韩绍垂眼望着死寂一片的龙城城头,没有去管那些蛮族的震惊与不解。

  只是在顺手招过始毕留下的第八颗断首后,冲城中那尊八境天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尊来自圣山的八境天人忙不迭起身还礼。

  见韩绍似是准备离去,那尊八境天人却是出声叫住他。

  “韩侯稍待。”

  韩绍脚步微顿。

  “这断首替命之法,乃是我圣山秘法。”

  “不过也有极限,韩侯只需再斩他一次便可。”

  那八境天人一口道破始毕的底细。

  虽然这跟韩绍先前的预想一般无二,但韩绍倒也没有无视对方的示好。

  微微颔首后,韩绍顺势道了声谢。

  而眼看韩绍接受了自己的善意,那八境天人明显愉悦了几分。

  “既然如此,韩侯放心去便是。”

  “这里有我,出不了乱子。”

  和颜术那个榆木脑袋相比,这尊八境天人心思却是灵动了许多。

  主动交好的意思,也不遮不掩。

  韩绍笑了笑。

  “那便辛苦尊者了。”

  “来日若是得空,尊者不妨拨冗来本侯府上一叙,本侯必扫榻相迎。”

  听到韩绍这声邀请,那八境天人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意。

  “一定!一定!到时还请韩侯不要嫌弃我这老朽污了韩侯的门楣才是!”

  嗯,修士的纯粹也是有限度的。

  以他的修为确实能漠视一些人间权贵,可面对一尊未来注定要登临九境太乙的恐怖存在。

  再是谦卑,也不为过。

  一旁的左贤王看着身边这尊近乎卑躬屈膝的八境天人,眼中一阵错愕。

  回想起这老不死近日来,在自己面前的傲慢。

  这一刻,他忽然隐隐明悟了什么,望向虚空中那道年轻身影的眼神,蓦然浮现出一抹热切。

  只是他这抹热切在遇上对方垂落的冷淡目光,顿时有如一盆凉水兜头脚下。

  通体冰寒的同时,心中更是生出一股近乎战栗的畏惧。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这近一年来他与这位韩侯虽早已暗通曲款,可此一时彼一时,且先不说去年一战双方积累的仇怨。

  单说如今强弱之势逆转后的天差地别,他也没资格在对方面前摆什么左贤王的架子。

  而他这般反应,却是让韩绍极为满意。

  “安心做人,此生富贵。”

  “妄念太多,难得善终。”

  “本侯这话的意思,你可明白?”

  听到韩绍这番近乎训斥的话,左贤王脸色隐隐涨红。

  可最后却也只能颓然应声道。

  “小王明白。”

  韩绍见状,没有再说什么。

  他这话完全没有半点唬人的意思。

  只要这位左贤王足够听话,单凭他与那腹中子一系血脉姻缘,韩绍不吝赐他一世富贵。

  可若是他脑子不清醒,想必辽东公孙一定是乐见其成。

  毕竟……杀母留子,养于嫡母膝下,在此世并不稀奇。

  韩绍缓缓收回目光,脚步踏动,身形渐渐由实化虚。

  而这时,下方城头上那些蛮族终于忍不住高声问道。

  “等等……”

  韩绍渐渐虚化的身影,扭头回眸。

  “为……为什么要救我们?”

  对于这个问题,韩绍却是没有什么回答的兴趣。

  草原终究是要有人的。

  否则今日没了幽北乌丸,明日又会有白丸、黑丸慢慢冒出来。

  与将来那些野心勃勃的新晋霸主相比,一个被打断了筋骨、半死不活的前霸主明显更好控制。

  ……

  此时十月已经接近尾声。

  四周起伏的山峦,已经全然是一片银装素裹。

  唯有那道巍峨高耸的山峰,只有峰顶染白,其下依旧显现出几分郁郁葱葱之相。

  那就是圣山。

  两千年来,无数草原部族仰望的神圣之地。

  当年的始毕也是如此。

  当他站在山脚下仰望眼前这座山峰时,满心只有浓郁的敬与畏。

  只觉得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高耸、巨大的山峰。

  那时候他只想着若是能站在山巅俯瞰,定然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变了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觉得眼前这座巍峨山峰不再巍峨、不再高耸了呢?

  是自己斩下父汗头颅,高居汗座的那一日?

  亦或是自己带着乌丸一族横扫四方,一举抵定草原霸主的那日?

  再或者是自己那一日破境登仙功成?

  始毕有些记不大清了。

  伊稚邪,你迷失了……

  脑海中不断回响老不死对自己说过的这话。

  始毕神色有些痛苦地扭动着这颗新长出的头颅。

  “不!朕没有!”

  “朕一直很清醒!从未迷失!”

  始毕怒目圆瞪,面色狰狞,咬牙低吼着。

  在觉察到身后那股如影随形的气息再次迫近,始毕望着眼前的巍峨山峰,终于一步踏出。

  只是这座曾经任他去留的圣山,这一刻却是凭空生出一股无形屏障,将之阻隔在外。

  始毕心中一怒,就要伸手撕开这股无形屏障。

  可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始毕终于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动作。

  有些颓然地落于山脚之下。

  “弟子伊稚邪无能,一朝行将踏错,终至穷途末路矣!”

  “还望老师慈悲,出手救弟子一救。”

  此刻的始毕一身黑色华丽龙袍已经稀碎,整个人形容枯槁,一如凡俗乞儿。

  哪还有半分昔日草原霸主的风采。

  这话说完,山巅之上寂静无声,并无半点回应。

  始毕眼中的希冀之色渐渐暗淡。

  在感应到身后已经近在咫尺的恐怖气息即将降临后,他终于膝头一软,扑通一声跪倒。

  脑袋重重砸在脚下的茫茫雪地之上。

  此情此景,一如百余年前的那个大雪之夜。

  那身形瘦削的蛮族少年,便是这般叩拜在这圣山脚下。

  只是那一次是为了求道。

  而这一次却是……

  “老师!弟子伊稚邪,知错矣!”

  “求老师看在过往师生一场,救弟子一回!”

  这一声求救,裹挟了八境天人的强大法力,引得远处的山峦震颤不止。

  无尽积雪从远处的山巅滚落而下,引得天地轰鸣、震动。

  可任凭四周的动静如何剧烈,眼前的这座巍峨圣山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般。

  没有积雪崩落。

  同样……也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始毕不甘,接连叩首。

  想要一如当年,以此来打动那位俯瞰了草原两千余载的大巫。

  只是正如始毕早已不觉此山巍峨、高耸、神圣一般。

  曾经能够让那位大巫垂落目光、为之生出怜悯之心的举动,此刻却再也无法打动对方了。

  一切都在变。

  而这世上很多东西在生出变化后,便再也回不到当初原本的模样了。

  从虚空中现出身形的韩绍,静静地看着下方不断叩首的始毕。

  “你觉得老夫会救他吗?”

  听着耳畔传来的轻笑声,韩绍掀了掀眼皮,淡淡道。

  “大巫可以试试。”

  面对韩绍这不善的口气,大巫也不气恼。

  反倒是显得有些自鸣得意。

  “你看你,老夫好心赠你一子,你倒是怨上老夫了。”

  “你可知修为到了你这个境界,以后想要得上一子,何其艰难?”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绍心中憋闷,却又不得不承认这老不死的话,有几分道理。

  修为越高,想要诞生子嗣就越发艰难。

  这是这方天地对他们这些站在人间巅峰的大修士又一大限制。

  就算是韩绍在没有真正走出那一步时,也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打破这个限制。

  真要是一直没有子嗣,时间短一些,十年、百年无子都关系不大。

  可要是数百、上千年呢?

  这确实多多少少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么说,本侯还要谢过大巫?”

  听到韩绍这话,大巫呵呵一笑。

  “谢倒是不用,只要君侯不记恨老夫,老夫就知足了。”

  不记恨,自然就要记着他的好。

  大巫心中得意至极。

  他这一生落魄过、狼狈过、失意过,可以说从熊氏国灭后,就没有真正赢过哪怕一次。

  却没有想到这临老的灵机一念,竟让他一下子赢了个大的!

  过瘾!过瘾啊!

  也难怪世人皆好赌、嗜赌,皆因为这种赌中得利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心生愉悦。

  对于大巫这副暗自偷乐的嘴脸,韩绍已经懒得去计较了。

  目光垂落下方,韩绍直接道。

  “就这么杀了,你没意见吧?”

  对于韩绍的开门见山,大巫收敛了喜意,略微沉默。

  过了一晌才叹息一声道。

  “时也命也。”

  “始于此,终于此,便是命。”

  话音落下。

  原本洒落的神念,缓缓散去。

  直接来了个眼不见心为净。

  而这时,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的始毕,眼中的希冀之色终于彻底消散。

  “等等再动手吧,待朕再叩几首。”

  “也算是谢过师恩,全了这一番师徒缘分。”

  三叩九拜。

  动作一丝不苟。

  等这完这些后,始毕终于叹息一声,从茫茫雪地中站起。

  “老师是对的。”

  “原来天命……真的不在朕……”

  始毕是偏执、癫狂,却不是愚昧。

  到了这一步,就算始毕再是不愿意相信,可当事实摆在了眼前,再是无法接受,也没有意义了。

  伸手扯去身上破碎的龙袍,一如撕开了他这么多年不愿醒来的可笑迷梦。

  这一刻的始毕眼神清明了不少。

  “天命在你,对么?”

  终究是执着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瞬间放下。

  对于始毕的这个问题,韩绍依旧还是那句话。

  “本侯只信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始毕口中接连将这四个字念叨了几遍,随后忽然笑了。

  “你赢了,你是对的。”

  赢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就是成王败寇。

  为王这么多年的始毕自然看得通透。

  这话说着,始毕手中赤金烈焰一闪,取出了一柄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黄金弯刀。

  眼神怀念地轻抚了下刀锋。

  “想当初朕就是凭借此刀,打下了这万里草原……”

  一切始于此,亦将终于此。

  好一番宿命轮回。

  始毕失笑一声,然后抬眼望着韩绍。

  “朕没有那天命,可王命却是有的。”

  “而王者当有王者的体面,所以抱歉……”

  “这斩王的荣耀,朕不能给!”

  说话间,只见始毕面色一狞,瞬间将手中的黄金弯刀绕过脖颈。

  从此至终,这位草原霸主似乎从未想过跟韩绍请降。

  这份骄傲与烈性确实令人佩服。

  就连韩绍也忍不住生出几分感慨。

  只可惜始毕不想给他这份斩王的荣耀,韩绍同样不准备给他一个王者的体面。

  早在那柄黄金弯刀绕颈的前一瞬,韩绍掌中的长刀睚眦已经先于他一步,划过他的脖颈。

  顷刻间。

  第九颗断首冲天而起。

  赤金、滚烫的鲜血浇灌了这处圣山脚下的茫茫雪地。

  始毕、始毕!

  有始、即有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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