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国之将乱!必出妖孽!

  “一甲子一轮回。”

  “看来今年这个甲子年,注定是平静不了了……”

  江南某处不大的茶肆之中。

  一众文士汇聚一堂,品茗、闲聊。

  雍人无论南北,皆爱饮茶。

  闲暇之时便会约上三两好友,或聊上几句江湖逸事、或坐论天下局势。

  只要言语间不去作死诋毁那些口诵其名便可一念感应的通天人物,大抵也没人去管这些。

  而江南这地界,更是如此。

  文风鼎盛,又有三大圣地之一的稷下学宫作为倚靠。

  这些文人墨客不但胆子要比其他地方要大上一些。

  再加上这里有着通行天下的无数商道。

  他们的消息来路,也要广阔一些。

  就像是此刻茶肆中的这些人,有人感慨便有人应和。

  “谁说不是呢!”

  “前番水患波及七州之地,那景象……惨啊!”

  七州之地,尽成泽国。

  田舍被淹,放眼望去,全然一片汪洋。

  无数百姓浮尸水面,成了那鱼鳖腹中血食。

  也不知道经此变故之后,这江河湖海之中又会因此养出几多食人精怪、祸乱一方!

  而所谓‘国之将乱,必生妖孽’,也正是基于此。

  那人说着叹息一声。

  “看来这天下离大乱……不远矣!”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一切已经有了预兆。

  除开那些整日为生计而劳碌,无暇他顾的升斗小民,真正的明眼人已经全都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尽管如此,在听到身边好友这话的时候,另外几人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制止道。

  “幼夫,慎言!”

  幼夫是说话那人的字。

  听到身边好友这般劝诫,说话那人终究还是将自己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毕竟两三月前的那场泼天水患,无论成因、过程,还是结果都显得太过蹊跷。

  先是从神都南下的司水天官,被人半路截杀。

  后是那位世人眼中的昏君陛下勃然大怒,不顾帝君体面的亲自动手,一连诛杀了五尊七境真仙、屠灭其族。

  用屁股想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夹杂着某些不可言说的残酷争斗。

  至于那化作泽国的七州之地,以及那数千万葬于其中的生民百姓。

  只是摆在祭坛上祭品罢了。

  或许是心中热血尚未凉透,在场一众文士全都沉默下来。

  天下纷乱至斯,他们虽然有心振奋一二。

  可无奈从江南到神都,一去万余里。

  既遥不可及,又高不可攀。

  他们这些看似有些出身来历的酸儒终究也只能是旁观、坐视。

  心有余而力不足,徒之奈何。

  想到这里,在座众人将身前苦茶充作苦酒一饮而尽,然后徐徐吐出一口积蓄在胸口的浊气。

  而就在气氛一阵压抑中,在座的其中一人忽然失笑一声,打破沉闷道。

  “其实依我看诸君倒也不必如此颓丧。”

  “这世上倒行逆施之辈有之,可也不是没有一心扶危救难的可敬之士!”

  听到这话,在座众人稍稍一愣。

  片刻之后,他们中终于有人如梦初醒道。

  “贤兄说的可是……那些黄天道人?”

  这话说完,在座众人眸光一亮。

  老实说,那些黄天道人往来东南各地传道、布施,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真要论信众,其实大多只是那些升斗小民以及普通武者罢了。

  但凡有些出身来历的有识之士,根本不会去相信那些靠着道门符箓装神弄鬼的小把戏。

  更何况江南是儒家的江南,又岂容这些左道旁门染指?

  只是这一次的七州水患,却让不少人对黄天道改观了许多。

  当朝廷中枢和各地世族高门,都在漠视那七州生民百姓生死之际。

  是那些黄天道人以纸作舟,一船一船地渡百姓生灵于汪洋之中。

  而每逢水患,必有大疫。

  也正是他们协助朝廷派下的那些司疫天官救治灾民,才将这一场本该注定到来的惨烈灾劫消解于无形。

  有这等泼天救世功德在身,别说是那些因此活命的七州幸存百姓了。

  就连他们这些素来高傲的江南文士,也不禁对他们改观不少。

  等再听到那位大贤良师‘愿天下苍生远离劫难,人人如龙’的毕生夙愿,竟忍不住生出几分认同之感。

  而认同,便是信仰的基础。

  “不错!正是那些黄天道人!”

  提到那些黄天道人,率先挑起这个话题的那人眸光星亮,灼灼地看着众人。

  “神都路远,高不可攀!”

  “于天下苍生毫无垂怜!生死、福祸更是毫无顾念!”

  “可黄天道不同!”

  “扶危救难、赈济苍生,唯有他们在做!”

  “还有大贤良师!如今整个江北之地,人人皆诵大贤良师之名!”

  “这般大贤者!大慈悲!何人能及?”

  见好友言语间毫不避讳对黄天道和那位大贤良师的认同与崇敬。

  在座众人眼中闪过一抹惊疑。

  他们知道自从那场滔天水患过后,短短两三月间,本来还有所遮掩、低调的黄天道,几乎一夕之间便大行其道起来。

  那些身穿褐黄道袍的黄天道人,足迹更是遍布整个江北七州之地。

  那皈依黄天道门下的无数信众,如今眼中只有那黄天道三大道主、只有那大贤良师,再无官府!

  如此恐怖的扩张姿态,他们虽然暗自心惊,却因为那一江之隔,感受并不算太过直接。

  可现在他们却是不这么想了……

  要知道刚刚说话的这人也是世族名门出身。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暗自入了那黄天道,或许说有所向往,那普通百姓呢?

  心中倒吸一口凉气间,在座几人悄然对视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与那生性直率的好友不同。

  他们这些人明显要冷静、清醒上许多。

  就拿前面所说的那场七州水患来说,其实蹊跷之处,不止在于庙堂,也不止在于那明显过于平静的七州世族高门。

  对于黄天道、对于那大贤良师,他们同样有所怀疑。

  关于这一场七州水患,黄天道的反应太过于迅速了。

  迅速到给人一种早有准备的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令人不敢去细想的诡异默契。

  那七州世族高门、甚至包括这一江之隔众多的江南世族高门。

  这期间,他们在做什么?

  不!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竟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黄天道以势不可挡之势,在短短两三月间,在自家门口、甚至自己家里疯狂扩张!

  如此不合常理的诡异举动,要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会信?

  意识到这一点,那被众人称作幼夫的文士张了张嘴,想要提醒自己那好友一句。

  可就在张嘴就要出声间,却被身边另一人拉了拉衣袖。

  见自己那同族族兄冲自己使了个眼神,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等千古至理,传音入耳。

  幼夫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黄天道一事,水太深。

  这种时候明哲保身,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以免给自己、给家族招祸!

  而与幼夫作出同样选择的,很明显不止是他一人。

  在座其他人皆是如此。

  在打着哈哈将黄天道的话题揭过之后,或许是出于对自己那位好友的愧疚,或许是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题。

  场面不由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闷之中。

  而就在众人准备直接抽身离去的时候,忽然听得雅阁之外的大堂之中,传来一阵惊呼与骚乱。

  “大事件!”

  “何事值得这般大呼小叫?”

  “幽州!幽州又出大事了!”

  听到这里,本就因为尴尬气氛而坐立不安的雅阁众人,顿时被吸引了心神。

  幽州!

  又是幽州!

  从去年年末那一战开始,这个本该没什么存在感的大雍边陲苦寒之地,似乎一下子就在所有人心中渐渐熟悉、深刻起来。

  再具象化一些。

  那就是幽州有座镇辽城、有镇辽军。

  还有一位刚刚崭露头角,便瞬间一飞冲天的传奇存在,冠军侯韩绍。

  据说其人小民出身,家境贫寒。

  直至去年那一场与乌丸蛮族大战之时,还只是一名籍籍无名的镇辽军小卒。

  可如今呢!

  实封万户的大雍顶级彻侯!

  当世最年轻的甲子第一仙!

  四征四镇四平之下的定北将军!

  如此传奇到近乎诡异的人生经历,如果不是实打实跟他们身处同一时代,怕是就算当成神话传说在听,他们也会觉得万般荒谬、不切实际。

  可事实就是事实。

  这世上常人做不到的事情,终究是有人做到了。

  所有人震惊、诧异、难以置信之余,也只能默默接受。

  接受对方的妖孽,同时也接受了自己的平庸。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此时雅阁之中的一众年轻文士。

  在听到幽州又出大事时,他们便忍不住竖耳倾听,并且下意识觉得这大事怕是依旧跟那位冠军侯脱不了干系。

  好在外间正在鼓噪、喧闹的那些人没有兜圈子,一阵言语过后,便说起事情来。

  “刚刚得到消息,前些日子,幽州那些土豪爆发内讧!”

  “以涿郡陈氏为首的一方,更是直接覆灭了包括大族虞阳郑氏在内的一众大小家族、宗门!”

  “连……连带着虞阳郑氏那尊七境真仙,也给斩了!”

  幽州那些世族高门,自然入不了这些江南州郡的眼。

  这一声‘土豪’,便可见一般。

  只是说话那人此时说不上是激动还是惊惧,这话的最后一句明显吞了一口唾沫,才说出完整。

  而听得这话的众人,不禁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的喧闹、惊呼,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真仙陨落,自有异象。

  可江南太远,他们是看不到的。

  唯有同为上三境的强者,才能生出感应。

  所以在骤然听到这则消息时,所有人一时间真说不好自己此时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感受。

  一帮幽州土豪内讧、争斗、厮杀,手段再是残忍酷烈,他们感受也谈不上太深。

  可一尊七境真仙陨落,就不一样了!

  这是……自去年岁末到现在的第几尊了?

  这一刻,就算是再乐观、再木讷的人,心中也不禁生出一道惊惶的念头。

  ‘天下将乱矣!’

  而如果说连堪比当世神祗的上三境真仙都无法保全自身,接二连三的死。

  那他们这些看似出身不凡的天生贵种……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这事让他们疑惑的事情是……

  那帮幽州土豪为什么要内讧?

  还有……难道他们不知道这般斩尽杀绝,无疑是犯了天下世族高门的大忌吗?

  就不怕最后落得一个千夫所指的名头,被天下世族高门集体厌弃、打压吗?

  正心神震动间,当即便有人试探着问出心中的疑惑。

  而这份疑惑也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万般皆有因!此事自然也是如此!”

  “据我所知,此事倒是怪不得那涿郡陈氏!一切皆因虞阳郑氏那帮人自寻死路!”

  听到这话,有人追问道。

  “此话何解?”

  “盖因那虞阳郑氏为垄断草原商路,不惜勾结草原异族!引数十万草原异族铁骑南下!”

  “目的就是攻破冠军城!坑杀镇辽军!以及那位冠军侯!”

  “而那涿郡陈氏一方不愿同流合污、担上这注定遗臭万年之名,这才愤而诛杀了这等数典忘祖的叛逆之贼!”

  这话说完,这间不大的精致茶肆之内,再次爆发出一阵倒吸凉气声。

  只是这过程中竟无人对这话提出什么质疑与不信。

  毕竟能有闲暇在这茶肆中蹉跎时间的,大抵都有几分出身来历。

  本身就是世族高门一员的他们,对于世族高门的德行,自然是了解甚深。

  所以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异族这等丑事,虞阳郑氏那帮人做得出来,他们也并不意外。

  只是心中再脏,在这种家国大义的事情,谁也不可能表现出来。

  更不可能站到虞阳郑氏那帮人一方。

  于是只沉默了片刻,这间茶肆之中便爆发出一声慷慨激昂地叫好声。

  “好!杀得好!”

  “涿郡陈氏此番为我等世族高门清理门户,诛杀这等害群之马!此大功也!”

  一番言语,直接将此事定性。

  更将虞阳郑氏那帮人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

  而在场众人闻言,彼此对视一眼。

  随后很快有人高声附和。

  “不错!这等数典忘祖的叛逆之辈,怎么又脸面存活于世间!怎配与我等为伍!”

  “杀得好!”

  “涿郡陈氏此举,功莫大焉!”

  阵阵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叫好声中。

  其实真正关心真相的不多。

  反正虞阳郑氏那帮人已经死了。

  而死人自然是无法为自己辩解的。

  所以到底是不是冤枉,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踩在虞阳郑氏那帮人的尸体,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替自己的家族刷上一波名声。

  只是这事唯一让他们感觉有些疑惑的是……

  那之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边地豪族涿郡陈氏,当真强到这个地步?

  将虞阳郑氏那一帮大小世族、宗门屠宗灭族也就算了。

  可要说不声不响地斩杀一尊七境真仙,这事不管怎么看,都显得有那么几分荒诞与不真实。

  所以……又是那位冠军侯?

  想到那位冠军侯初临七境真仙之境,便于辽东公孙族地悍然斩杀了一尊上三境的公孙族老,在场众人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某种答案。

  只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蠢到出言点破这一切。

  糊涂难得、难得糊涂。

  很多时候装傻充楞,其实才是真正的智慧。

  只不过这些江南世族高门能够装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此时远在万里之外,高居庙堂之巅的那尊伟岸存在,却是愤怒不已。

  看着手上那封从幽州加急送来的奏报,这位权倾两朝、将正主驱赶到南宫的‘立皇帝’,面色青紫。

  没有任何征兆,手间那封奏报无声无息地化作漫天齑粉。

  “好!好的很!”

  区区蝼蚁,稍稍有些成就,便忘乎所以了。

  不但动了他的人,竟然还敢用这等糊弄小儿的手段,戏耍他这个大雍相父!

  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还有那什么劳子涿郡陈氏!

  ‘汝等怕那姓韩的小儿,莫不是就不怕本相?’

  九境绝巅的恐怖威压宣泄下,本就威严深重的神都北宫,如渊如狱。

  有身影匍匐在地,小声试探道。

  “丞相,可需要……将那小儿辈锁拿于神都,由丞相论罪发落?”

  不得不说,这般提议足够诱人,也足够解气。

  可问题是……

  “你可是那公孙老狗的对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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