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位冠军侯,城中这些大族、宗门势力大抵上是喜欢不起来的。
那些年初冤死在城中的族人、弟子就不说了。
至少在明面上,他们是死在蛮族手上的。
有些事情就算心中憋气,为了冠军城这条与草原贸易的重要交通线,大家捏着鼻子忍忍,也就认了。
可这近一年来,那位冠军侯的某些作为却还是刷新了他们的某些认知。
就拿与草原的贸易来说,那一列长长的禁运清单,足以将各家势力往年的利润总和斩去六七成!
不答应?
行!
那你就滚吧!
冠军城也不缺你这点贸易赋税。
关于这事,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联手向对方发难。
可没想到这厮反手就来了一句,‘所有被剔除在外的势力,遗留下的贸易份额,全部由剩下各家分润,侯府不沾染分毫’!
这样一来,原本还万众一心,想要逼迫对方让步的势力联盟,顿时土崩瓦解。
最后不但事情没办成,各家在背后的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让那厮看了老大一番笑话。
至于说偷偷饶过冠军侯府运送禁物?
这事自然也不是没人搞过。
可他们终究还是低估那个名为六扇门的不知名衙门。
最后呢?
人被杀了,货被扣了,事后还面临一张足以让人肉痛的天价罚单!
反抗?
那不阴不阳的六扇门提督中行固就不说了。
当那三百陷阵重骑手持马槊龙枪,踏着沉重的马蹄发起冲锋的时候,谁能挡住?谁又敢挡?
一般的世家大族跟宗门自然是挡不住,也不敢挡的。
敢挡的,有能力挡的,不说没有。
但代价却是就连他们也承担不起。
原因无它。
因为这背后还有镇辽城的獬豸卫的影子。
而獬豸卫的背后,还站着那位看似没什么存在感的镇辽长史李文静……
真正的明眼人都清楚。
在幽州,或+许你得罪了镇辽将军公孙度,事情还不算太糟。
可要是不小心得罪了那位笑面虎?
那恭喜伱,就算不死,你也要做好脱层皮的准备。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这些盘亘在冠军城的大族、宗门势力,这近一年来在那位冠军侯手中着实是吃了不少亏、挨了不少打。
也清楚地知道了,那厮除了有着武夫的霸道、蛮横之外,其狠辣诡谲的手段同样不缺!
与这样的人相处,说句不好相与都是轻的。
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是各家势力的真正感受。
此时,听得城头传来的喧闹动静,一众聚在一起的各家势力掌权者,自然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又在搞什么鬼?这谁知道呢?”
涿郡陈家那位主事端起茶盏,悠然自得地道。
“咱们管得着么?”
年初他的前任倒是管得宽,这不……转眼就让‘蛮人’给剁了脑袋么?
他也算是看透了,这冠军城不比自家族地所在的涿郡,更不是其他那些可以任由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宗门势力肆意妄为的地方。
在冠军城,要想活得久,活得好。
安安稳稳做生意、本本分分做人,才是正理。
其他就别折腾啦,凡事也别瞎打听。
万一跟之前隔壁王家那个蠢货一样,死得不明不白,那得多冤?
事后家族闹上门来,又怎么样?
最终还不是不了了之?
所以这人呐,不作死,他就不会死。
不怕聪明,就怕故作聪明。
听到涿郡陈家主事这话,同席而坐的不少人深以为然。
是啊,那位冠军侯的事情,他们管得着吗?
之前就不说了,有些事情他们还敢在侯府衙门大声嚷嚷两句。
可自从那位侯爷以弱冠之龄破境登仙,一举成就甲子第一仙后,谁还敢试着去捋捋虎须?
自己丢命不说,万一牵连到家里,那才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
意识到这一点,席间一众在常人眼里高不可攀的大势力掌权者,全都沉默下来。
气氛一阵沉闷间。
有人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道。
“咱们……是不是该撤了?”
“我感觉这局势像是不太对劲的样子……”
春江水暖鸭先知,秋风未到蝉先觉。
要说对有些事情的感知,没人比他们更敏锐了。
只是与去年不同。
去年那些肮脏下贱的蛮狗,倒还算是讲‘礼’。
大举南下前,还特意遣人知会了他们这些各家势力一声,算是勉强保存了一些体面。
可今年却是有些不对劲起来。
没人知会他们,甚至就连暗示也没有。
除此之外,本该于近期返回的商队,似乎也出了些什么意外,迟迟未归。
听到那人的话,席间众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有人忍不住迟疑道。
“那些畜生总不能……连我们也敢下手吧?”
区区贱民,屠了也就屠了。
要是连他们这些各家势力也不放过,那就有点不知所谓了。
当真以为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名门大宗是吃素的?
真要是惹毛了他们背后的势力,区区乌丸一部,仅凭始毕那条疯狗一尊七境真仙,还真不够他们背后势力一顿揉捏的。
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放任他们不管,除了没真将这些肮脏的下贱胚子放在眼里外,更多的还是准备留着他们拖住公孙度的镇辽城,乃至其背后的辽东公孙罢了。
当然这其中还夹杂着那位辽东公孙老祖的养寇自重之类的筹谋,就不细表了。
总之,如今幽州和草原的局势,其实是一群人多年来有意为之的一种势力平衡罢了。
时间长了,很多人便逐渐默认、习惯了这种平衡。
并且很难相信有人会敢于打破这种看似漫长、实则脆弱不堪的平衡。
就像是此刻,听到席间那人迟疑的话语,另外一人不禁蹙眉道。
“不至于吧?对我们下手,始毕那厮有这个胆子?”
话音落下,又是一人不屑道。
“当然不至于!始毕那条疯狗虽然癫了点,但又不傻!”
“对我们下手?他承担得起这样的代价?”
“去年那一场战事,那疯狗有圣山那老不死在背后支持,尚且不敢。”
“如今圣山那老不死已经封山自保,断了与乌丸部的牵连,别说是对我们下手了,就算是南下,我看今冬也是未必!”
不得不说,这人的一番论调,可谓是有理有据。
看上去头头是道,颇有几分道理。
听得席间一众原本颇为忧虑的各家主事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甚至就连最先挑起这个话头的那家主事,也是渐渐放下几分心来。
觉得这事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有点自己吓自己了。
只是此时那涿郡陈家主事却不这么想。
从他如今对冠军侯府的态度,就能看出这人看问题算得上一句——通透。
行事也颇为谨慎。
这样的人,面对有些足以要命的问题时,自然也就想得多一点。
刚刚那刘家主事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按照常理来说,始毕那条疯狗确实不敢肆意妄为。
可如果……不按常理呢?
比如……始毕那厮突然破境?
又比如……又有某个势力悄然入局呢?
甚至就单纯的说,始毕那条疯狗真的就疯了,不管不顾地就要打破这个平衡与默契呢?
一想到这诸般可能,涿郡陈家主事背后一凉,顿时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而眼看着他脸色不好,一旁的清河丁家主事出言道。
“怎么?陈主事可有什么想法?”
陈主事闻言,端起茶盏,吹了吹茶面的浮沫,犹豫了下还是道。
“我倒是觉得钱主事的话,却是有几分道理。”
“或许咱们是该考虑考虑,撤出冠军城的事情了。”
听到这话,刚刚觉得乌丸部不可能拿他们怎么样的刘家主事,面色不忿。
本想出言回怼,可迫于陈主事修为强过他,其背后的涿郡陈家实力也远胜自家,所以只能忍了下来。
倒是另一边的虞阳郑家主事,老不客气道。
“撤?你说撤就撤?哪有这般轻巧?”
当初诸家势力串联,想要跟冠军侯府发难,就是姓陈的这厮第一个背刺。
他早就看这姓陈的不顺眼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旁人怕他、怕涿郡陈氏,他们虞阳郑氏却是不怕。
有他这话打头,自然有人应和。
“郑主事这话不错!怎么可能说撤就撤!”
“要是咱们撤了,回头那些蛮狗真南下了还好,要是没南下呢?”
“到时候族内该怎么看我们?”
维持一条往来商道,不是简单几个人就能玩得转的。
各式各样的货物、护卫商队的武人、商铺掌柜、执事、小厮,零零总总说起来轻巧。
实则很是繁多。
否则也不可能需要他们这些最少元神境的真人坐镇。
这一撤,纵然能够抛下一部分,可动静依然不小。
回头要是蛮狗南下了,还能用一句提前止损解释。
可要是蛮狗没来,轻则被族人视作胆小如鼠,徒增笑柄,重则连这屁股下还未焐热的主事之位也保不住。
这也是他们这些人中就算已经有人觉察到不对劲,还是迟迟没有动弹的原因所在。
至于留下来帮着守城,抵御蛮狗南下?
抱歉,这个……还真没人想过。
这座冠军城本就那位冠军侯的封地食邑,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别说他们本就对那位冠军侯怨念颇深了。
就算是平日里彼此相处融洽、关系甚笃,他们也不可能为此豁出去跟那些下贱肮脏的蛮狗拼命。
一旁被两人怼得不轻,陈主事脸色难看。
想要反驳,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
正憋得脸色涨红时,却听有家仆从疾步从外面冲了进来。
“不……不好了!”
在场有主事看着那仆从冒冒失失的样子,刚想呵斥,却听那仆从面色惊慌道。
“诸位主事!仆刚刚从城头探得消息,咱们那位冠军侯似乎承认了!”
“今冬之时,蛮狗必然南下!”
听到这话,席间一众主事面色顿时一变。
“此言当真?”
仆从不敢隐瞒,赶忙将刚刚从城头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的诉说了一遍。
的确。
那位冠军侯确实没有明确说出‘蛮狗必然南下’的话。
可听话听音,只那一句‘你觉得今冬一战,本侯可有胜算’,便能说明所有了。
一瞬间,席间一众主事面色难看。
蛮狗……真要南下了?
而且这一次,那些肮脏的下贱胚子竟然没有如去年一样知会他们,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那些狗东西明显连他们也不想放过!
“当真是好大的狗胆!”
有人气急败坏,一掌拍下,直接将身前的桌案拍成了齑粉。
“始毕那条疯狗当真是疯了!”
“不错!这些蛮狗当真是不知所谓!愚不可及!”
可骂归骂,对乌丸部那些蛮狗的不屑归不屑。
他们此刻在这份愤怒表象下潜藏着的,更多的还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畏惧。
因为那些蛮狗一旦南下,必是数十万铁骑!
或许以他们这些家族联手的实力,确能抵抗甚至碾压对方。
可那也得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和宗门,也得是联手!
单凭他们这些孤悬在外的力量,面对恐怖的蛮狗铁骑,他们挡不住的!
下场只有死!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还用说吗?
“撤吧!越快越好!”
动作越快,可以挽回的损失就越多。
到时候回到家族、宗门,或许不但无过,还能有功。
这话说完,席间一众主事接连起身。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匆忙离开的时候,刚刚信誓旦旦说蛮狗应该不会对他们动手,甚至有可能不会南下的刘家主事,却犹自有些不甘心。
目光狐疑地看着那仆从一阵,然后问道。
“城头防备森严,就算是那些修缮城墙的贱民,也有人盯着,你是怎么上去的?”
那奴仆闻言一愣,而后道。
“仆……仆上去送饭……”
这话倒是不似撒谎。
毕竟那些贱民的饭食,有一部分确实是他们各家供应的。
见刘主事问出这话,刚刚准备离开的一众主事中,有人回过味来,试探道。
“刘主事的意思是……这是那位侯爷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刘主事闻言,没有直接回话。
目光幽幽地盯着那仆从一阵后,见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便挥手打发他退下了。
等到席间再无旁人,那刘主事忽然运起元神法力,封住这处厅堂。
然后在众人疑惑、恼怒的眼神中,忽然幽幽开口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咱们或许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听到这话,一众主事有人蹙眉,有人不解。
“什么选择?”
那刘家主事目光扫过众人,然后低垂眼睑压低声音道。
“或许咱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让这冠军城重新换上一个主人?”
一语出,满堂寂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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