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离马车不过数尺之距。
激起的气浪,吹得车帘晃动摇曳,隐隐露出其中那道窈窕秀丽的身影。
只是此时一旁注意到这边动静的所有人,却顾不得欣赏女子的淑丽玉容。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马车旁那道身披普通镇辽甲胄的雄壮身影所吸引。
于须臾毫厘之间,只手擒箭。
这样的修为实力,绝对是顶尖大修!
至于说到底是何等境界,却不是一般人能看出来的。
等到那雄壮身影怒吼出那声含糊不清的‘找死’二字,整条长街顿时被一股恐怖的气息所笼罩。
身处其中的众人心神震骇,正失神间,便见那道本该射向马车的粗壮箭矢瞬间倒飞而回。
没有真元、真罡,也没有法力。
有的只是简单到纯粹的恐怖蛮力!
修为低一些的,只捕捉到一道微弱的黑芒闪过,而后便是一阵撕裂空气的刺耳尖啸呼啸而过。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见到远处的一处酒肆高楼瞬间被削去两层。
烟尘腾起。
碎木、砖石四下飞舞间,一连数道身着黑衣的身影骤然冲出。
而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齐齐向着马车的方向悍然御空杀来。
刺客!
全是天门境大宗师之上的高境刺客!
为首的那道黑衣蒙面的身影,更是一尊恐怖的元神真人!
看到这一幕,在场某些原本还能安坐一旁看戏的修士,瞬间意识到马车中那位贵人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一旦出事,定然牵连不小。
到时候无事惹上一身骚,可就太冤了。
于是一个个脸色不变,忙不迭地就要飞身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只是这样一来,顿时让本就混乱一片的长街之上,越发混乱。
迫不得已停下的马车,停驻在长街中心。
那队从将军府抽调而来的甲士,倒是恪忠职守。
眼看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御空杀来,哪怕明知道自己这些人在这些强者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人物,还是悍然拔刀,结阵护卫在马车之前。
“带姜娘子走!”
甲士统领的声音一如身上那身甲胄般冷硬、决然。
虽然同穿一身镇辽甲,但他不认识韩九。
甚至不知道这个整日护卫在姜娘子身边的傻大个,修为竟然这般高。
只是眼下却不是关心这些东西的时候,修为再高又能如何?
单单只靠一个人,又怎么挡得住一尊元神真人和数名天门境大宗师的联手?
此刻最好的结局就是,由他们以血肉之躯挡住那些黑衣刺客哪怕只是一息。
然后由韩九带着姜娘子迅速逃遁。
只要拖到城中那些大人物反应过来,他们也就不算是白死了。
然而面对这些甲士的决然赴死,韩九面甲下那张狰狞面容却是有些烦躁。
某些残缺模糊的记忆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额间遍布的符文,伴随着青筋抖动间,正巧对上那些急速冲来的黑衣刺客。
双目赤红,强烈的戾气充斥心头。
“碍……碍事,滚……滚开……”
有如野兽的低声嘶吼中,韩九一个手臂横扫直接将一众甲士扫到一边。
没去管那些甲士的惊声呼喊,韩九仰头望向虚空。
如此出乎预料的举动,顿时让那些黑衣刺客微微一愣。
直到他们听到那一声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实话的言语。
“蝼蚁,死……死来!”
为首的那名元神境刺客眼中闪过一抹怒意,可这抹怒意只维持了一瞬,便凝固住了。
因为就在含糊不清的语调,随风入耳的下一瞬。
那道身披黑甲的雄壮身影,脚步连踏。
只两三步之后,便已经踏临虚空,出现他的眼前。
瞳孔剧烈收缩间,正对上面甲下那双赤红恐怖的双眸。
而后一只被臂甲覆盖的大手,便毫无征兆地扼在了他的脖颈。
“不……不要!饶……”
终于意识到什么的那元神真人,眼眸中震惊、恐惧之色接连闪过,最终化作一声尖声求饶。
只可惜……太晚了。
掌间毫不费力的虚虚一握。
连接头颅和身躯的脖颈,便被捏成了一团肉泥。
失去支撑的头颅垂下的那一刻,一道虚影从躯壳中挣扎着冲出,瞬间就要逃遁而去。
第六境!
怎么可能!
上三境不出,第六境无疑就是修士的顶点。
在朝,可为一方郡守。
在野,亦可称宗道祖。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屈尊给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充当护卫?
他想不通!
更觉荒谬!
可事实就是如此,所以他死了。
那道面目清晰可辨的元神,刚刚出得躯体,还没来得逃出多远,便被随手一掌拍得飞灰湮灭。
而做完这一切的韩九,却仿佛拍死一只苍蝇一般,那双赤红的眼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连看都懒得看那具从虚空坠落的尸体一眼。
转而看向剩下的那些黑衣刺客。
而剩下那些黑衣刺客显然也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住了。
只一个照面,堂堂元神真人就这么死了。
一阵震惊、惊惧的眼神变幻中,几人瞬间彼此对视一眼。
而后悍然道。
“不管他!先杀那女子!”
一声断喝,几道身影顿时分散了身形。
直接绕开韩九,向着马车扑杀而去。
而随着一道道天门真罡之力向着马车倾泻而下,这些黑衣刺客嘴角终于泛起一抹狞笑。
毕竟如此密集的攻势,只要挨上一记,便足以将马车连同马车中的女子彻底撕碎!
至于他们自己?
作为死士。
死亡,也不过完成任务的一种手段罢了。
没有什么可顾惜的。
只是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手。
早在他们身形变幻的那一瞬间,一道道粗壮的锁链便从那具黑色甲胄延伸而出。
铁索横空。
在马车上空化作一道森寒天幕。
天门境的所谓真罡之力,落在这些由铁索组成的天幕上,连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未曾产生,便化作了无形。
蚍蜉撼树,不外如是。
这一刻,这些黑衣刺客的骇然、绝望,与那双赤红眸子里的讥诮、嘲讽,相映成趣。
“死……”
声音含糊,尾音悠长。
没等落下,一连数道铁索便骤然凌空刺出,有如穿糖葫芦一般,从那些黑衣刺客的胸前刺入。
一瞬间,所有攻势骤然烟消云散。
汩汩而流的鲜血,顺着铁索蜿蜒而下,甚至虚空下起了一阵小规模的‘阵雨’。
滴答、滴答——
嫣红的血雨,滴落地面。
长街寂静,清晰可闻。
如此血腥与残酷的一幕,无疑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
一旁壮着胆子远远观战的某些修士,看着那些瞬间被钉杀在虚空的黑衣刺客,下意识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元神境真人。
天门境大宗师。
这样的大修士,过往他们只能仰望。
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竟然也会有被人肆意屠戮的一天。
真个就……如屠猪狗!
这一刻,一股莫名的荒谬之感,从他们心中生出。
忽然感觉眼前的一幕,分外的不真实。
直到那道雄壮霸烈的身影,目光扫过四周,他们才猛然回过神来。
一个个赶忙垂下头,错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虚空之上。
铁索横空,遮天蔽日。
一具具尸体,点缀其中。
而处在中心的韩九,说是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实则更像是上古传说中走出来的盖世魔神。
魔威滔天,可畏、可怖。
他在确认危险,这是烙印在他神魂中的职责。
而随着时间一分一毫的逝去。
韩九眼中的赤红,渐渐敛去了几分。
身遭那遮天蔽日的铁索,也终于被其缓缓收起。
一具具鲜血近乎流干的尸体,坠落在地的那一刻,韩九的身形也随之于马车前落下。
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
“主母,干……干净了。”
赶车的那老倌儿安抚了下有些受惊的马匹,可实际上他心里的‘惊’并不比这些马儿少。
虽然他也猜到了那位冠军侯临走前肯定留下了后手。
可真亲眼看到这个后手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为之震惊不已。
眼前这尊名为韩九的存在,明显与普通修士不同,身上的法力气息并不明显,别说那些刺客被狠狠坑了一把。
就连他之前也走了眼。
‘莫不是……北固宗那具第六境道兵?’
想到獬豸卫中留存的【北固宗】卷宗,老倌儿心中终于有了明悟。
而后又不禁在心中腹诽。
那位冠军侯对姜娘子还真是舍得。
不过这也是好事。
毕竟姜娘子是长史的义女,而他们獬豸卫又是由长史一手组建。
这就是人心的偏向。
而这时,马车中的那道女声依旧温婉平静,轻声嗯了一声,便道。
“既然处理干净了,就走吧。”
“义父事务繁忙,别让义父等急了。”
……
马车悠悠而行。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将军府。
提裙下得马车,姜婉抬眼便看到笑盈盈的李文静,笑容展露。
“义父。”
李文静拢手合袖,宛如一个普通的富家老翁。
丝毫没有传言中笑面虎、活阎罗之名。
姜婉屈膝施礼,李文静不动声色地错身避开。
“没吓坏吧?”
姜婉浅笑。
“有韩九在,婉娘无碍。”
李文静面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那就好。”
两人都没去提刺客的问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入得厅堂。
韩九铁塔一般的身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姜婉身后,李文静仿若未觉,更没有驱赶。
等到落座后,才对姜婉赞了一句。
“山岳崩于前而色不改,若婉娘是男儿身,必为一世伟丈夫!”
姜婉不置可否。
“义父过誉了。”
相较于这声赞许,她更愿意如原先计划的那般,与绍哥儿相濡以沫,为他生儿育女,当个寻常妇人。
只是李文静只是义父,不是亲父。
有些女儿家的心思,就算李文静待她再好,也无法跟他言说。
上前为李文静煮茶、奉茶之后,姜婉直言道。
“义父,今日学什么?”
数月前的某一日,李文静忽然提议让她,每日跟着自己学上一些东西。
姜婉没有拒绝,直接便答应下来。
只是让姜婉有些失望的是,李文静教自己的并不是所谓的修行之道。
而是让她帮忙协助处理公文。
闲暇之余,还会让她诵读一些刑律、律法之类的典籍。
姜婉有些不明所以,但她能感觉到自己这位便宜义父,大抵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
此举必有深意。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姜婉每日从无懈怠。
而姜婉这副勤奋好学的态度,李文静眼中的欣赏、满意之色,越发浓郁。
仔细打量了姜婉一阵,忽然问道。
“婉娘……想修行?”
这还是李文静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到修行。
姜婉神色微怔了一下,而后起身在李文静面前恭恭敬敬地屈膝跪下,大礼叩拜道。
“愿悉听义父教诲。”
话语间的坚决、向往之意,不言而喻。
李文静见状,开怀一笑。
不得不说,能出现那人身边的人,都是有大气运的。
更遑论未来的枕边之人。
公孙辛夷那妮子天生命格不凡,自不待言说。
眼前这姜姓女子,无论心性城府、还是修行天资更是远超常人。
李文静之前将之收为义女,本只是想着借机攀扯一下关系。
可通过这大半年的相处,他却是对这少女越来越喜欢了。
他们这一对假父、假女,虽然没有血脉上的连接,可冥冥之中却又十分相似。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与延续。
有时候李文静甚至会不无唏嘘地感慨。
‘若是自己有女,便是如此这般吧?’
这般念头一起,李文静心中便有了决定。
挥手以法力将姜婉虚扶托起。
而后看着姜婉笑问道。
“婉娘,可知法家?”
姜婉抬首,虽然心中早就隐隐有所预料,还是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愕然。
法家?
自前秦覆灭之后,这一门学说、修行法门,便随之一同覆灭了。
更何况自己这位义父不是出身儒家圣地,稷下学宫么?
要知道当年儒、法相争,涉及道争,双方可谓死敌。
自己这义父是要……欺师灭祖?
而看着姜婉这副表情,李文静顿时知道这妮子已经明悟了这其中的关节。
于是也不遮掩,眨了眨眼,笑着道。
“不然你以为为父,是怎么离开学宫的?”
没人知道作为那位儒家至人七十二弟子之一,原先的圣地第八境,如今文脉被斩,沦落北疆苦寒之地,屈居长史之位,这期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文静也从不跟旁人讲这些。
甚至就连他出身稷下学宫,姜婉也只是无意中听他提起过。
之后任由她怎么试探,李文静都是一副守口如瓶、讳莫如深的模样。
却没想到今日竟然因此窥探出了几分端倪。
见姜婉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自己,李文静也不着恼,面上笑意不减。
“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毕竟那稷下学宫……”
李文静没有将话说尽。
但意思很明显。
面对稷下学宫这样的庞然大物,又是法家这样的禁忌学说,有所畏惧也是正常。
姜婉闻言,摇了摇头,坚定道。
“义父,婉娘愿学。”
李文静讶异道。
“你不怕?”
姜婉闻言,学着李文静的样子,眨了眨眼。
“义父何必吓我?”
义父、义女,在法理上与亲生父女无异。
义子甚至还能继承家业。
这样的关系,姜婉学不学这法家,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稷下学宫若是真想要将李文静如何,别说是身处北疆了,就算是躲在天涯海角,也是一样。
“果然是个聪慧的妮子!合该承我衣钵!”
平素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李文静,此时难得哈哈大笑。
笑完,直接掏出一份秘册放在姜婉面前。
“来,咱们先学这个。”
姜婉定睛一看,竟是一门儒家经典。
李文静挑挑眉,似笑非笑道。
“学宫七十二脉,而为父这一脉,儒皮法骨,王霸杂糅,故而学法先习儒!”
“大成之前,你需比儒家子弟还要像一个儒生。”
姜婉接过那门儒家经典,忽然就懂了。
佛家【大般涅槃经】卷七:
魔王波旬于世尊言,‘末法时,吾子吾孙为僧,披汝袈裟,坏汝佛法,有僧之名,行魔之道,坏汝佛法!’
道理都是共通的。
……
时间倏忽转过。
等到姜婉告别李文静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李文静眯着眼睛,笑着摆摆手。
“回去之后,当温故而知新,明日为父会考较。”
“喏。”
目送着少女窈窕的身影在韩九的护卫下,消失在静室。
世人眼中的笑面虎,眼中竟现出几分慈爱与期待。
“查出来了?”
从虚空中走出的公孙度,微微蹙眉。
没有在第一时间说话。
这事其实根本不用查。
当街刺杀,这等蠢事确实是那些蠢货能干出来的。
“放心吧,你我相交多年,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作为姜婉的义父,哪怕只是担了一个名头。
这么做也是在打他李文静的脸。
那些蠢货窝在辽东这苦寒之地时间久了,脑子怕是已经冻出问题来了。
只是对于公孙度这话,李文静却是摇头笑道。
“给不给我交代不重要……”
李文静说着,忽然将目光望向幽北冠军城的方向。
“给那小子一个交代才重要。”
公孙度闻言一愣,刚想说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七境登仙!”
“是那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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