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高台之上,重重黄幡猎猎作响。
高台之下,三千黄天弟子神色狂热的诵念大贤良师之名。
为首三十六真传弟子,手持【黄天太平经】,悬于半空,第六境的庞大法力气机纠缠,连成一片。
人心,即气运!
气运加持之下,大贤良师张显一身气息急速攀升。
只是终究还是在第九境门前止步。
张显神色平静,没有丝毫变化,显然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过也快了。
上元、中元,之后便是下元。
三才圆满,才是成道之机。
届时,黄天一道便可乘势席卷天下!
……
廊居城。
这一段时间,来自神都的密信,源源不断地送来。
甚至比之前半年加起来还要密集。
跟韩绍之前揣测的一样,七州水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有那么一瞬间,韩绍感觉这世上的疯子真他妈的多!
偏偏这些疯子并不觉得自己疯,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
妄图以区区蛮族之力,蛇吞象的疯狗始毕如此。
造成七州这一场滔天浩劫的罪魁祸首们,也是如此。
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目的。
每一个都有着坚定意志。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他们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地就让成千上万的人去死!
甚至美曰其名为【殉道】。
韩绍有时候真想指着他们的鼻子,问上一句。
既然如此,你们他妈怎么不去死?
只要你们死了,这天下哪来这么多纷争,哪来这么多浩劫?
到时候天下太平,老子也能像前世一样舒舒服服的躺平度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不被逼着跟你们这些疯子一起疯!
与这些疯子相比,韩绍忽然觉得那位世人眼中的昏君、庸君,反倒是一个正常人。
最起码他在觉察到情况不对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就便派出了天使,准备在灾劫落下之前,提前消除隐患。
在浩劫发生后,会为那七州死难的千万百姓而暴怒。
只可惜在这样一个全是疯子横行的世界,他这样心性偏向正常人的君王,有些结局怕是已经注定的了。
没有破釜沉舟,打烂一切重整山河的勇气和疯癫,是斗不过那些疯子的。
面对这些疯子,只有表现得比他们更疯,更凶狠。
更加不顾一切,才有一线生机!
他所以为的退让、妥协,不但换不来天下太平,还会让那些疯子更加肆无忌惮的撕咬、蚕食!
只是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
旁观者清。
那位身处神都囚笼中的帝君看不透,心中有顾虑!
行事瞻前顾后!
所以局势才会这般日渐糜烂至斯!
身处书房中的韩绍,第一次对那远在万里之外的太康帝,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愤恨之意。
毕竟他与太康帝并没什么仇怨,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施恩。
真要说起来,算是对他有恩。
之前所有的手段,也大多只是想着强大自身,自保的心思居多。
就算是脑海中有些想法,也只不过是出于穿越者天生的反骨。
成与不成,做与不做。
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可现在他的想法忽然开始变了。
这帝位,太康帝坐不好、坐不稳。
与其最后落到那些疯子手中,徒使苍生遭劫。
不如我来坐!
脑后反骨快速生长的那一刻,韩绍下意识在纸上挥笔写下两句残诗。
【他朝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字字锋芒,力透纸背!
在第六境强大神念的加持下,印出的神光经久不散。
笔锋收起,念头通达。
只是就在他准备搁笔的那一刻,手中的动作却是忽然一顿。
平日里一直藏于天门识海深处的本命神魂,一阵剧烈变幻。
他能感觉到本命神魂的气息,正在快速暴涨。
几乎转眼之间,便来到了第六境的顶点,甚至沾染了一丝‘仙’的气息。
似乎只要临门一脚,就能完成最后的蜕变。
从而一举破入第七境,登临真仙之境!
这还是韩绍第一次在没有依靠系统帮助的前提下,实现实力的暴增。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韩绍微微怔神。
因为照见了本心?
作为非正统修行者的韩绍,只能在心中暗自揣度。
只是很快他便没心思管这些细枝末节了。
本命神魂的异变,并不只有实力上的变化。
本身形象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只见原先那一身纹路繁复的黑色袍服,其上图案型制越来越清晰,渐渐浮现出其山川河海的本相。
更关键的是,这些图案韩绍他见过。
天宫、帝座。
以及那一双漠然俯视众生的眼眸。
与之相比,就只差一副冕毓流苏的帝冠!
韩绍从来都不是傻子,更不会蠢到否认一切。
这一刻的两相对视,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猜测,都瞬间烟消云散。
而后换作一声复杂的叹息,以及一句无法言说的。
“原来如此……”
或许是因为心中早就有猜测,有了几分心理准备。
确认了某些真相之后,韩绍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暴怒,没有惊惶,也没有什么欣喜。
‘祂’是祂。
‘我’是我。
一如玉皇,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方才成就玉皇尊位。
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时。
真名还是张百忍。
韩绍虽然不知道自己此世是不是如玉皇一般,属于历劫重生。
此时又是第几世轮回。
他只知道,我名韩绍。
穿越而来,发于行伍。
昔为军中一小卒,今为大雍冠军侯。
至于以后,是不是真能坐上那至高无上的至尊之位。
一切只能交由时间去印证。
不过看着‘眼前’那特征越来明显的本命神魂,韩绍嘴角还是泛起一阵苦笑。
‘看来以后除非万不得已,万万不能让‘祂’露面了……’
虽然这一次明悟‘本心’,并没有让他传承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更不知道当初的上古末年到底发生什么,才导致那横亘万古、镇压诸天万界的上古神庭一朝崩毁。
但他懂人性。
如今这天下间的大修士自由自在惯了,也无法无天惯了。
不是谁都愿意头上多个‘爹’的。
念头倏忽转过之后,韩绍顺势关上了识海那扇天门,并在其上加持了一道隐匿封印。
做完这一切之后,韩绍这才长呼一口浊气,而后才忽然想起一直跪坐在身边伺候的云婵。
眼神漠然地瞥了她一眼,冷声道。
“你看到了什么?”
或许是待在韩绍身边时间久了,某些男女之间的情事,也只差临门一脚。
少女胆子也大了不少。
面对韩绍突然的冷脸,云婵虽然有些畏惧,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侯爷要诛婢子灭口么?”
她是懂诗词的。
桌案那两句残诗,若是由市井穷书生心情激奋之时写下,旁人只会觉得这书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徒增笑柄。
可眼前这人明显不是区区穷书生可比的。
大雍彻侯,年未及弱冠,一身修为便已经是恐怖的第六境。
麾下将士虽然为数不多,但全都是足以一骑当千的虎狼锐士。
日后与镇辽将军公孙度独女联姻,甚至有望坐收二十余万镇辽军!
这样的人物,提笔写下‘他朝我若为青帝’!
他想干什么,还用说吗?
云婵不傻,甚至很聪明。
否则韩绍也不会费心费力,准备将她养成一枚搅乱江湖的棋子。
只是让韩绍意外的是,此时的云婵在鼓起勇气说出这话后,那双已经有了几分仙气的眼眸,却是不闪不避地看着韩绍。
“你不怕死?”
韩绍捏着少女下颌,玩味笑道。
少女轻咬薄唇,眼眸闪过一抹柔意。
“婢子怕死,但若是侯爷要婢子死,婢子愿意。”
少女芳心一旦寄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管不顾。
哪怕是死,也是甘之若饴。
神色间,甚至有种近乎殉道者的狂热。
这种将生死抛诸脑后的狂热,韩绍在战场冲锋时,从李靖等将士的眼中看过。
之前送别李赫等六扇门暗子,南下神都时,也见过。
但从女子眼中见到,还是真是第一次。
老实说,他并是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相较于情意,他更喜欢跟眼前这少女讲利益、讲交易。
因为这样的话,才没有负担。
也显得没有那么人渣。
不过很显然他错了。
人心,很多时候并没有那么容易掌控。
就像是此刻,他从眼前这少女鼓起勇气抬眼看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股从未见过的灼热。
宛如扑火的飞蛾一般。
韩绍打量着少女娇俏水润的容颜,然后松开手,漠然道。
“不后悔?”
听闻韩绍这话,云婵本想直接说出那句‘不后悔’。
可话到嘴边,还是犹豫了。
其实要说后悔,还是有的。
所以在迟疑了下后,还是壮着胆子依偎在韩绍怀中,小声肯求道。
“能不能让婢子做一次真正的妇人再……再死……”
是人都有欲。
正如韩某人遥望那万里之外的帝座,想要取而代之一样。
之前每次值夜,站在虞夫人的寝卧之外,云婵也时常有‘彼可取而代之’的念想。
只可惜哪怕这段时间一直朝夕相伴,有些念想也只是念想。
倒是学会了巧舌如簧……
若是就这样死了,确实有些不甘心。
迎着云婵怯怯却渴望的火热眼神,韩绍眼神闪过一抹古怪。
“这就是你临死前的愿望?”
云婵闻言,这一次没有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对于女子而言,多少有些羞耻。
甚至有些寡廉鲜耻。
但人死如灯灭,她只是不想死前留有遗憾。
与此相比,些许羞耻也就不算什么了。
……
良久之后。
面色酡红的云婵,眼神哀怨地看着重新穿戴整齐的韩绍,心中充满了不甘。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番临死前的哀求,换来的只是一通隔靴搔痒。
韩绍瞥了她一眼,有些无语。
老子他妈是唐僧肉吗?
吃一口就能功力大增,长生不老?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本侯。”
说完,还是耐着性子,没好气地解释道。
“记住了,你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隐世仙子,言行举止当清丽脱俗!”
老子让你立的是慈航静斋!
不是合欢宗!
年岁不大,一脑子黄色废料!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听闻韩绍这话,云婵也算是反应过来了。
“侯爷……不要婢子死?”
一枚好好的棋子,耗费了那么多资粮,才喂养到了元神境。
怎么可能说废就废?
更何况她这种贴身之人,韩绍又怎么可能没有后手防备?
太阴之种,早就种下了。
在这种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的情况下,只要她没有真的背叛自己。
韩绍又怎么舍得杀她?
而眼见韩绍没有露出半分杀意,云婵这才终于意识到。
好像从始至终侯爷都没说过要她死。
再想到刚刚自己说的那番‘临死遗言’,一股前所未有的羞燥之意,瞬间充斥心头。
将散乱在一旁的衣裙,遮住头脸。
这一刻的她,还真有种不如死了干净的感觉。
只是韩绍却是懒得跟她玩这种女频男女主,来回拉扯的戏码。
这仙子她演得来就演。
演不来,就换人。
大不了以后当个金丝雀,养在后宅。
反正一个女子而已,他还是养得起的。
而且以公孙辛夷和姜婉的度量,只要不过分,她们也不会在意。
否则也不会主动将虞璇玑和她这样姿容出众的女子,放到他眼前。
猫吃鱼,狼吃肉。
有些东西是天性。
既然能将这种‘鱼、肉’摆在他面前,这就说明这是她们默许的。
毕竟家养的,总比饿极了,从野外叼些乱七八糟的回家,要来得强。
这一点,韩绍也是心照不宣。
所以这半年来,面对那些世家大族和宗门送来的女子,全都被他推拒了。
旁人只以为他被虞璇玑那‘妖妇’迷了心智。
可实际上,他清醒得很。
现在的他,还远没有到需要与这些势力加强联系的时候。
他现在需要的是‘清白’。
这样的话,日后将刀砍他们脑袋上的时候,才不会有顾虑。
毕竟韩绍要的可不是如今这样表面上的合作。
也不是他们所谓的恭顺和臣服!
他要的是这些早已将整个大雍瓜分干净的世家大族和名门大宗,将曾经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然后再由他完成利益的再分配!
否则的话,就算是他坐上了位置,也是虚的。
前世的东汉、西晋,乃至隋朝,都是很好的例子。
没有打破固有的秩序,建立起来的皇朝,天生发育不良。
甚至可以说,灭亡祸根,从一开始就被埋下了。
韩绍不想这样。
所以他跟这些人在利益的矛盾,注定是不可调和的。
早晚要都做过一场!
韩绍可不想等到动手的时候,先在自家内宅杀个血流成河。
不得不说。
尽管韩绍的心态是从今天开始才真正开始转变的。
但实际上很多事情他都已经近乎本能地下意识去做了。
而且就目前而言,这些事情他都处理得很好。
就像他亲近公孙度,却疏远辽东公孙。
这除了要演给太康帝看外。
最主要的是,外戚一直是一个很微妙的存在。
用得好,确实是一把好刀。
用不好,便是取祸之源。
想得远一点。
若是有一天,他韩某人真能坐到那个位置,他甚至可以给公孙度封王。
却无法容忍他们辽东公孙的族人,站满整个朝堂。
若是真有这一天,辽东公孙怕是离灭族也不远了。
这跟心性是否凉薄无关。
只跟权力的排他性有关。
……
时至七月下旬。
阴雨绵绵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带着几分凉意的微风穿堂而过,饶是韩绍如今早已寒暑不侵,还是感觉到了几分舒爽的感觉。
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从神都来的密信,最近少了一些。
但还是保持三日一封的节奏,不断送来。
因为有那名为赵乾的钉子扎在通政司,不少紧要消息,朝廷知晓。
韩绍这里也不过晚了几日而已。
【七月十五,黄天道布罗天大醮,大祭七州死难生民……】
韩绍蹙眉,忽然道。
“伱去查查,年初上元节,那黄天道是否也布过罗天大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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