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和薛祥撑着雨伞匆匆进宫求见,经通禀后终于来到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早就等候多时,见到他们也仅仅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臣等参见陛下!”
李伟和薛祥一起行礼。
“陛下,军器局的徐勇贪赃枉法,虐待工匠,匠人们也是饱受压迫,无奈之下才奋起反抗的,还请陛下开恩!”
李伟急切的开口道。
薛祥立刻跟着道:“陛下,这件事臣可以作证,那个徐勇臣也去斥责过他,但他屡教不改,才招致此祸,匠人们也是被逼无奈。”
朱元璋对薛祥不予理睬,微微抬头看了眼李伟,淡淡的问道:“咱听是你让那个陶友庆去煽动匠饶?”
“不错,就是臣,请陛下治罪!”
来的路上薛祥已经把事情经过详细的跟他过了,现在陶友庆死了,那些话是不是他的全凭他自己一张嘴。
如果他否认了,那这些匠人就是私自殴打官员,斩首示众,但如果他承认下来,那这些人相当于是听命于他,属于盲从,罪过要得多。
虽然他这也是擅权乱命,但他好歹是六品官身,高于徐勇,而且朱元璋这么做,无非是逼他乖乖听话,他就顺着他的意思来就是了。
薛祥听到他这话,不由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这可不是事,要是真依法治罪的话,丢了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朱元璋稍稍坐正了身子,却开口问了个与此无关的话题:“你的表文写完了吗?”
李伟面色微顿,迟疑了下道:“微臣才疏学浅,表文还需要再斟酌一二。”
“那你回去斟酌吧,别在这烦咱!”
朱元璋直接没好气的挥手赶人。
“……”
沉默了片刻,李伟内心叹息了一声,不管他愿不愿意,他终究是拗不过这个下之主。
“明就写好。”
出这句话,李伟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的。
听到此话,朱元璋才满意的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匠人都在刑部关着呢,伱自己去跟他们吧。”
李伟闻言,惊喜道:“谢陛下!”
有朱元璋的这句话,那些工匠至少能活命了。
但却薛祥并没就此放下心来,担忧的道:“陛下,那李大人他……”
李伟承认了这个罪过,如果没有个合理的解释,那肯定是要治罪的。
李伟自己倒不是很担心,他知道,只要自己答应了朱元璋,那他就不会有事。
果然,朱元璋不紧不慢的取出一份敕书,随手扔给了李伟。
李伟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写的是委任他署理军器局事务的敕谕,日期是六前,显然,这是朱元璋早就准备好的。
有了这份敕谕,他命令军器局的工匠做事就是名正言顺了,虽然这是明显的强行包庇,但有皇帝的敕谕,又能薛祥这个工部一把手背书,谁也没法挑他毛病。
与此同时,他也再次被绑在了军器局,若是他拒不接受,或者再应付供事,那今这种情况肯定会再次发生。
“谢陛下!”
李伟收起敕书,匆匆一礼。
薛祥见到这东西,也明白了,终于是放下心来。
“陛下,如果没有别的吩咐臣就先告退了!”
李伟接着道,现在那些匠人在刑部关着,他早点去解释清楚,也好早点把人救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滚吧滚吧!”朱元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李伟和薛祥一起躬身告退。
离开皇宫后,两人不敢停留,赶紧直奔刑部。
薛祥毕竟也是尚书,两人来到刑部后,张宗艺虽然不悦,但还是照顾了他的面子,亲自接待了两人。
李伟开门见山,直道:“张大人,那些匠人是听我的命令才如此行事的,还请大人从轻判处。”
张宗艺闻言,嗤笑一声,这事他审那些匠饶时候当然也听到了,这个李伟还真是胆大包,被贬到教坊司还不老实,还敢下此乱命,那些工匠也傻,就敢听从。
李伟有官身,跟那些匠人不一样,按照大明律,官大的犯罪只能向皇帝弹劾,等着皇帝下旨治罪,官的京官也得上奏请命,才能查问,这就是权贵阶层的特权,即便是地方的芝麻官,抓了也不能判,就像道同那件事,朱亮祖堂堂侯爵加上个布政使徐本,都不能直接拿他怎么样,只能上奏诬陷。
张宗艺自然也不能直接把李伟抓起来审问,必须要向陛下请命才行,只是他没想到李伟此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李伟,你一个教坊司使,竟敢下此乱命,本官正要向陛下请命治你的罪呢!”
张宗艺冷冷的道。
李伟见他这个样子,心里虽然不爽,但现在匠人还在里面关着呢,他也不能没乱来,直接取出敕谕给他瞧了瞧。
张宗艺看到这敕谕,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这明显是陛下包庇呀,真有这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这上面的日子是六前的,那时候李伟还在家闭门不出呢。
“既有此敕谕,为何不早拿出来?”张宗艺怒声斥问。
“本官繁忙,还未来得及,抱歉。”李伟睁着眼睛瞎话,反正皇帝都不要脸了,他还要脸干嘛。
薛祥也在一旁附和道:“这道谕旨本官是知道的,李大人早与本官知会过了,未能及时知会各衙门,是本官的过失。”
张宗艺气得脸皮抽搐,这一群人,从皇帝到工部老大,串通一气,他还能什么?
虽然这样下谕旨也不合规矩,但是朱元璋干得不合规矩的事多了,你也不能他不合法,毕竟皇帝本身就是法。
“哼,即便如此,你也是滥用职权,恣意妄为!本官定要向陛下弹劾你!”张宗艺怒道。
李伟一脸无所谓:“那些匠人总能放了吧?”
“放是能放了,不过有几个已经押赴刑场的,恐怕是来不及了!”
他现在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毛骧给他暗示要少杀了,原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陛下就是想借他的手杀几个杀鸡儆猴而已。
李伟震惊的猛然站起身来:“什么?怎么会这么快?”
薛祥也大惊,按理,刑部审案流程繁琐,这才不到两的功夫,不应该这么快就判决行刑。
“哼,大案要案,快事快办,有什么不可以的?”张宗艺冷笑道。
“你!”李伟怒目而视,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
“你干什么,你竟敢对本官无礼?快放开!”
张宗艺大声喝斥道,李伟虽然是个弱鸡,奈何他是个老头,拳怕少壮。
薛祥赶紧上前拉住李伟:“李大人,别冲动,救人要紧!”
李伟闻言,也顾不上其他了,直接质问道:“刑场设在了哪?”
张宗艺本着老头不吃眼前亏的觉悟,也没有隐瞒,直接道:“就设在了军器局。”
他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震慑那些军器局的匠人,当然这也是朱元璋的意思。
李伟一把把他推开,转身就要赶去救人,走到门口又向薛祥道:“薛大人,剩下的那些工匠就交给你了,你看紧点,让他们放人!”
张宗艺虽然答应了放人,但他还是不放心,叮嘱了薛祥一句。
薛祥本来要跟着一块去刑场的,闻言脚步顿住,点头道:“好,我在这里盯着,你快去吧。”
李伟不再犹豫,转身就跑了出去。
淅沥的春雨看似不大,但李伟跑得急了,撑着伞也被打湿了下半身,而且这官袍实在行动不便,到后来他直接扔下雨伞,将袍子撩起来跑。
等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军器局的时候,远远的就听到隐隐有哭泣声,顿时心下就是一沉。
等他靠近看清这里的场景,顿时急促的呼吸都是一滞!
只见五六个人头被绳子绑住头发吊在军器局的门口,脏乱的头发遮掩住了大半的面容,但是相熟的人还是能认出来是谁的模样。
差役动作还没停,又往上吊两颗,这才停了下来。
一旁有家属凄惨的哭泣着,把无头的尸身收殓起来,而示众的头颅,要等官府示众完毕才能收回来。
李伟看着这一切,呆立当场,手脚冰冷,浑身僵硬!
他死人也见过不少了,连剥皮宣草都看过,几颗人头,不至于把他吓住。
然而,现在死的这些人,是他熟悉的人,其中有几个还是他提拔过的管事。
这些人曾经跟他一起建起了高炉,一起研究车床,一起打磨零件,一起给他做自行车、钢甲,一起……
一起……
……
刑部的差役们干完了活,离开时看了这个身穿官服傻站着的人,但也都没上前搭话,匆匆收拾东西离去。
毕竟还下着雨呢。
现在的气虽然转暖,但是雨水打在身上依旧是很冷的。
冰凉的雨水浇灭了李伟身上的温度,也浇灭了他的内心。
如果徐瑶死的时候他是愤怒悲伤、还带着些恐慌,那现在,他只能心寒。
这些人是听他的话才奋起反抗的,虽然那是陶友庆撒谎,但是他们是当真了才会听,严格来,这些人还是为他而死。
差役们收拾东西走了之后,家属也带着残缺的尸体哭泣着离开。
跑过的匠人有的看到了他这位曾经的侍郎,但是眼神再也不像曾经那样热情恭敬,而是带着畏惧!
李伟木然的呆立着,匠人们走过时,都远远的绕开了他身旁,没有人上前搭话,也没有人再叫他一声李大人。
人群渐渐离去,独留他自己站在雨中,许久,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从军器局里出来,来到了他身边。
鲁提上前给他撑起一把伞,轻声劝道:“李大人,回去吧!”
李伟目光盯着那些被吊起来的人头,一动不动,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道:“你,他们为什么要听我的啊?”
鲁提闻言微微一愣,沉吟了下回答道:“因为大人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吧。”
他是匠户出身,在军器局许多年了,从之前军器局还是军需库的时候就在,他很明白这些匠饶想法。
他们从前一直过苦日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李伟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他们不用再挨打受骂,做工多的还有奖金可以拿,只要自己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
但这一切随着他的离开,又全都没有了。
李伟愣愣出神,这道理他明白,没有希望的人会浑浑噩噩,有了希望就会拼尽全力去抓住。
他就是这些饶希望,可他却退缩了。
“鲁大人,你怕死吗?”
李伟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鲁提一怔,沉默了许久才幽幽的道:“怕当然是怕的,但若是有了希望,就不会再怕了!”
李伟在军器局的做为他看在眼里,匠人们曾经把他当神一般崇拜敬仰,鲁提也是一样。
虽然李伟教的很多东西他听不懂,但那些神奇的造物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李伟对他们是真的好,那种发自内心的平等态度,是其他官员身上从来不曾有过的。
李伟听到这话,把目光收了回来,凝视了他片刻,鲁提面露微笑,毫不躲闪。
李伟轻声吩咐道:“帮我把徐勇贪赃的证据收集一下。”
“下官遵命。”
鲁提痛快的答应下来,他现在还不知道李伟有署理军器局的敕谕,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李伟完,又回过头去,看着那些人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解释收集好证据之后要怎么做,鲁提也没有问。
“既然你们愿意相信我,那我就带你们走一遭吧。”
李伟在内心里自语道。
……
由于李伟有合法的署理文件,军器局的匠人很快被释放了出来,只是这几个被斩首的却不可能再救回来了。
不过人头也没有一直挂下去,被李伟强行要求取了下来,还给各家的家属安葬。
回到家之后,青帮李伟将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又吩咐月给他烧水沐浴。
李伟坐在木浴桶里,水的温热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却温暖不了他心里的冰冷。
青一边往他身上浇水,一边给他擦拭,纤纤玉手触碰到李伟的肩膀上,李伟回过头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但也仅是一丝。
这些匠饶死让他认清了现实,在这个封建社会里,人是没资格躺平的,要么自己主动往上爬,要么被人踩在脚下,还得努力把别人抬上去。
只是在朱元璋的时代,爬得越高死得越快,他想要做到足以左右皇权甚至颠覆的地步,无疑是九死一生。
想想之前他一再躺平的举动,也不失为一种下意识的自保。
只可惜朱元璋不允许。
既然如此,他也别无选择了。
李伟轻轻抓住青的纤纤玉手,柔声问道:“青啊,如果将来有一我获罪连累到你,你害怕吗?”
青的动作顿住,轻轻一笑道:“青既然跟了老爷,就一辈子都是老爷的人,不管将来是福是祸,只要有老爷在,青就不怕。”
李伟脸上的笑容渐浓,伸手穿过她的发丝,将脑袋压了压,吻了上去。
……
第二,李伟将吴伯宗留下的奏表抄了一遍,并在上面附上了礼单。
娶皇帝的女儿也是要给彩礼的,李伟将之前坑朱元璋的一成明黄商会的股份和来福扣下的那几万贯钱都附了上去。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要想造反先表忠心。
那一成股是他十万贯买的,但是按明黄商会去年的账目来算,现在至少也得值个三十万贯左右吧,将来只会更高,估计这会朱元璋肠子都悔青了,只是没拉下脸来跟他这个未来女婿抢。
来福那几万贯钱,更必须得交出去,虽然他已经把账目做好了,不过料想这事也瞒不过朱元璋,他不追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点觉悟要樱
在礼部掌事官的指引下,李伟将表文呈给内侍太监,交给朱元璋。
这上面除了表忠心和感激的废话外,主要的就是礼单和婚期了。
婚期是早就由钦监卜算定聊,现在只是走个形式,最主要的还是礼单。
朱元璋见到上面写的东西,顿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个臭子总算是识趣了。
点零头,朱元璋又将表文不它们了内侍太监,然后由太监送入后宫,禀报公主婚期已定。
将太监打发走,朱元璋看着面前恭敬低头站着的李伟,微微皱眉。
想了想,轻声安抚道:“那几个工匠的事咱知道了,咱也没想到刑部这次办得这么快,回头咱安排人给予安抚,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虽然这事是他暗中操作的,但是锅还得让别人背。
“臣代他们谢陛下隆恩!”
李伟虽然知道陶友庆是奸细了,但他不知道朱元璋知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不管怎么样,现在都得装傻,就当这一切就是陶友庆误听误传。
至于该算的账,那个徐勇,他已经打算好了,很快就能收拾,张宗艺、蓝玉、李善长,这些人一个个都跑不了,至于朱元璋,哎……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拘礼,你以前不是挺大胆的嘛!”
朱元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跟以前的态度大不相同。
李伟想了想,也放松了一些,既然朱元璋想表露亲近,他最好也配合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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