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应该是结束了。”
陈沉瘫软地坐倒在地面上,他面前是排成一排的伤员,而其中有几个,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
这一场战斗下来,东风兵团人员伤亡超过60%,绝大部分伤者都是重伤,并很有可能在之后的两个小时之内由“伤员”转换成“阵亡人员”。
平川已经竭尽全力做完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但因为医疗器械的缺乏,伤员能接受的,也只有最基本的治疗。
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命。
好消息是,他们的命似乎还算不错。
在斩首小队被彻底歼灭之后,城内的战斗也迅速宣告结束。
土耳其装甲部队撤出阿扎兹,重新退回到边境线上与赶来支援的叙利亚政府军形成对峙。
与此同时,散开在城内的守军也开始四处出击清缴残敌,这座几乎易手的城镇,终于重新回到了叙方的掌控之下。
代价是巨大的。
叙利亚方面,战斗造成的直接伤亡人数超过3000人,因土方所使用的白磷弹、燃烧弹以及大规模无差别炮击、轰炸导致的未来得及撤离的平民死亡人数达到600。
阿布德手下的装甲载具全军覆没,并且是字面意思上的全军覆没。
整座城市几乎被烧成了灰烬,随处可见的大火和残骸,无一不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讲述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
但终究,他们赢了。
正如陈沉所预料的一样,他们并非在战场上赢得了这场胜利,而是在政治、在舆论上赢得了胜利。
顺边境延伸的疯狂攻势全面展开之后,土耳其国内的民意瞬间炸锅。
仅仅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边境上就已经产生了超过400万的“难民”。
这些人拥挤在高速公路上,疯狂向首都的方向逃窜,就好像慢一秒,自己的命就会丢在故乡一样。
而实际上,叙利亚军队与他们的距离可能超过100公里,哪怕是射程最远的火炮,也根本无法摸到他们一根毛。
土耳其政府同样是这么公告、安抚的,但那又怎么样?
炮弹打不到,那导弹呢?
他们有弹道导弹,并且还用过了。
对平民而言,这就是最恐怖的威胁,也是最不可忽视的威胁。
于是,一场雪崩就这样发生了。
它发生的速度,甚至比陈沉预料的还要快。
在突袭发生之后两小时,进入土耳其境内的叙利亚武装人员达成了一阶段战略目标,通过城镇、村庄形成了有利于后续作战的战略支点,创造了“持久战”、“运动战”的基础。
他们与赶来围剿的土耳其军队形成了对峙,并成功地保住了自己的位置。
而这也意味着,土耳其政府不得不向叙利亚妥协,不得不以更加“柔和”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与入侵领土的敌人谈判?
可问题是,这其实也算是土耳其方面唯一的解法。
就算要反击、报复,在巨大的民乱之下,他们也需要更多的时间。
而谈判,就是争取时间最好的方法。
于是,在边境上其他方向停火的同时,阿扎兹也同样停火。
而阿扎兹的战斗结束,对陈沉来说,在叙利亚的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
他抬起头,不远处社区的正门口亮起了红色的信号弹,这是他们提前约定好的敌我识别信号。
坐在他身边的李帮立刻起身,用简易的火把挥舞起来,向赶来的支援力量指示位置。
两分钟后,被紧急集中起来的第一批医疗队接走了东风兵团的伤兵、运走了不幸战死的队员的尸体,而陈沉则仍然留在了社区里,没有随队离开。
这是他的最后一班岗。
陈沉长舒了一口气,对李帮说道:
“李帮,你来带队。”
“把赶来支援的所有人都组织起来,好好打扫打扫战场。”
“有活着的尽量留活口,试图反抗的不用我教你吧?”
“我明白。”
李帮点点头,转身离去。
而陈沉则是从腰间的携行带上取出了自己的卫星电话,拨出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在对面的人开口之前,陈沉抢先说道:
“全部都结束了。”
“后面的事情,我不会再参与。”
“总的来说,达成目标的方式与我们预想的有点不一样,我们的伤亡也比预期中的要大得多。”
“但是至少,在大方向上,我们是没有发生偏离的。”
“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之前谈好的那些东西能兑现吗?”
“有困难,但是没问题。”
电话那头传来一個略显清冷的声音,很显然,那是小鱼。
“土方仍然在跟叙利亚方面谈判,不过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巴沙尔在谈判中占据优势。”
“北约主导的多次进攻已经引发了连锁反应,再加上此前的宗教风波,土耳其国内局势相当动荡。”
“另一边,埃及已经表态将要介入叙利亚战争,他们将会通过提供军事、装备支持的形式,对叙利亚境内的‘极端分子’进行打击。”
“很难说他们最终会站在哪一边,毕竟他们始终都是个骑墙派。”
“但是无论他们的敌人是叙利亚政府,还是北约,对土耳其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所以.”
“我现在真不想听这些了。”
陈沉打断了小鱼的话,随后疲惫地说道:
“我这里死了很多人。”
“他们的尸体刚刚被运走。”
“我,李帮,林河,杨树,全都受伤了。”
“我的腿被弹片划了个口子,十几厘米长,差一点就切断了肌肉。”
“我感觉我在失血,可能一会儿说不了几句话,就要晕过去了.”
“你先等会儿。”
陈沉的话还没说完,小鱼便还以颜色地打断了他。
随后,小鱼略微提高了声音,开口说道: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是在跟我撒娇。”
“轻伤而已,你死不了的。”
“别在我面前用这种死气沉沉的声音说话,打起精神来。”
“你那里还没有彻底安全,伱需要保持警惕,否则你真的会死的,懂吗?”
小鱼的话音落下,陈沉忍不住叹了口气。
沉默几秒后,他开口说道: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换个政委来。”
“换你大爷的政委!”
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格外刺耳,陈沉忍不住拿远了电话,可还没等他开口,对面的小鱼便继续骂了下去。
“你给我好好的!”
“事儿还没完,战斗还没结束,现在不是你发泄情绪的时候!”
“叙利亚政府军派过去的支援不是精锐,他们没有任何要员防卫经验,也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特种作战训练!”
“他们可以作为临时的安保力量使用,但你必须亲自指挥!”
“斩首作战可能是一次,可能是两次,也可能是无数次。”
“DEVGRU就在吉利斯,我们已经追踪到他们的飞机了。”
“你难道敢确定,你们干掉的这支就是他们的全部力量吗?!”
“现在听我的,把你手里的枪端起来,把防弹衣上的护颈给我扣好!”
“我已经联系到了胡狼,他那边还有一架直升机,他马上就到。”
“坚持一个小时,接上你们之后,你直接飞回大马士革,然后坐飞机飞到突尼斯。”
“不管你有什么情绪,到了突尼斯再说,明白吗?!”
“.我不去突尼斯。”
陈沉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飞突尼斯要经过地中海,我怕老美用导弹给我打下来。”
“.这是你该操心的问题吗?”
小鱼哭笑不得地反问,但在听到陈沉半开玩笑的语气之后,她也终于算是稍稍放松了下来。
“现场谁在指挥?”
她继续问道。
“李帮,他已经完全可以控制局面了。”
“放心,我只是发发牢骚,还不至于像你想的那么蠢好吧?”
“你最好是。”
小鱼在电话里长叹了一口气,陈沉甚至能想象到她在对面翻白眼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行百里者半九十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你做了那么多大事,要是死在这最后一步上,得有多可笑,你自己想想吧。”
“好了,不跟你说那么多了。”
“你眼睛放亮点,能藏就藏起来。”
“情报更新,胡狼40分钟后到,做好接应准备。”
“明白。”
陈沉点点头,还想要多说点什么,但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李帮的呼叫声。
“俘虏!”
陈沉眼神一凝,刚刚还显得有些松弛的气场瞬间一变。
“挂了,我得干正事去了。”
“40分钟,米-8直升机,3发红色信号弹作为敌我识别”
“明白。”
啪的一声,陈沉挂断了电话。
随后,他撑起受伤的左腿走向李帮所在的方向,而在许多支手电筒的光线照射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瘫倒在地上的白人。
非常典型的美式面孔-——陈沉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他就是知道,这人绝对不可能是阿拉伯人。
“DEVGRU?”
陈沉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错。”
地面上的男人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他抬起手稍稍挡住照在脸上的光线,仔细凝视陈沉的脸后,缓缓摇头说道:
“我就知道CIA那些狗娘样的靠不住。”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但我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就算要死,你也不可能死在一次我们发起斩首行动里。”
“可惜.说真的,在你们发起反包围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我本来应该马上带队撤离的,但我过于低估了你的战略水平。”
“客观来讲,你在战略上的眼光,绝对你不输于战术和技术。”
“边境上的骚扰真是一步好棋,换成是我的话,我可能根本想不到要这么干.”
“你怎么知道?”
陈沉打断了男人的话。
“废话,我们头上有预警机,呼叫支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告知我土方可调动的兵力情况了。”
“你是头儿?”
“是的。”
男人毫不掩饰地回答道。
“为什么不隐藏身份?”
“有意义吗?隐藏身份,然后等你们把我送进真空牢房?”
“除了撒旦本身,大概没有人能承受那样的酷刑,我可不想下半生像疯子一样活着。”
“换个思路,如果提前告诉你我是谁,大概很多麻烦,都可以提前避免了。”
“.你似乎对自己的身份很自信。”
“我是唐尼戴维斯。相信我,现在应该已经有人提前把这个名字报告给叙利亚军方了。”
“我只要活着,就一定在俘虏交换计划中的首位。”
“这是防止我泄密的最高手段,因为我永远都不会有泄密的必要,因为只要说出这个名字,就不会有人试图审讯我。”
唐尼的话说完,陈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实际上,他真的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但是,他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
在现代战场上,尤其是在某些特种部队中,的确会有一些“始终处于换俘第一序列”的人物。
他们在踏上战场之前就已经拥有了近乎无限的特权,这种特权的目的,大概率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为了保护某些心知肚明的默契。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完全拿你没办法?”
“那倒不是。”
唐尼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规则只是规则,但如果有人执意要打破规则,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国家,也不可能拦得住。”
“我只是提前告诉了你这个选项,就好像落在敌后的飞行员扔出了自己的金条一样。”
“好了,不聊这个了。”
“你们很快会离开,我也一样。”
“在分开之前,沉船,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叙利亚掌握的导弹,与你有关吗?”
“.你非得问吗?”
陈沉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本来就是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他回答还是不回答,其实都没有意义。
“我明白了。”
唐尼长舒了一口气。
“真是完美的战略。”
“从你们在伊斯坦布尔干掉安德里亚开始,你编织的那张大网就已经展开了。”
“你是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你从来都不觉得,叙利亚能在战场上赢得胜利。”
“宗教、舆论、政治.你只是用军事的手段,去撬动了这些东西。”
“那几发导弹,是关键的威慑,也是不可或缺的要素。”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要让叙利亚军队进入土耳其的?从你到达伊斯坦布尔那一刻起吗?”
唐尼的眼神中充满了探寻的意味,但陈沉只是摇了摇头,简单回答道:
“你搞错了。”
“我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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