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景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左右。
目光各异。
副主任医师董思贤对着老师的儿子使眼色，但眼神深处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高兴。
这是终于有人要教左右做人了？
他虽然是大师兄，也一直爱护这个师弟，但内心深处对于左右这种二代做派是看不惯的。
毕竟他是孤儿，虽然有钱小小家人收养，物质条件不缺，但事业上还是主要靠他自己拼搏，一直拼到如今这个地位。
可是左右呢？
平时能摸鱼就摸鱼，根本不努力，还看不上自家亲爹和他自己这个职业，总是想离开，各种惹是生非。
可就算这样，老师还死死拉着这个儿子，不让儿子离开这個他并不喜欢的职业。
最近还一副不装了摊牌了拼命要培养这个儿子的架势。
医院没有秘密。
这个老师还是最想将位置传给这个还只是主治医生的儿子的心思，路人皆知。
作为更加优秀的大弟子，还是更拼搏努力，更有资格、更想上进的副主任医师，他心里能没点想法吗？
只是不好说罢了。
不然就要被骂不知感恩了。
这不是他多想。
左右是真能骂出来的。
一直以来，这个老师家的亲儿子，就有着浓浓的优越感，好像他董思贤经过高考杀出来，考上名校，毕业后到三江医院妇产科工作，被左巧手左主任收为学生，就被赐予了天大的恩典，天然要对恩人的儿子低人一等。
当然这些心思，因为没有翻脸，是不可能直白说出来的。
可董思贤这个从小寄生在别人家庭里的养子，是能清晰分辨出来这些寄人篱下的不适的。
所以他只能一直忍让着。
哪怕医院传出左右区区一个吊儿郎当的主治医生，竟然都和他这个资深副主任医师被人并列，被当成是妇产科主任岗位的竞争者。
他也满口老槽不好吐出来的。
他要一忍，再忍！
甚至百忍！
因为如果他现在不忍，他以后的孩子就根本连忍一忍，还能有机会升上去的机会都彻底没了。
从左右身上，他就已经感受到那种阶级固化带给他这样没有背景之人的绝望！
再有本事，再有能力，没有一个好爹妈，也完全没用。
要知道，他的老师，左巧手左主任，已经算是出了名的正直无私了。
这样的左老师尚且‘舐犊情深’，其他人只会做的更过分更赤果果。
所以他现在有机会，一定要上进！
左老师的亲儿子现在被新来的孙院长点名批评，被打击嚣张气焰，断绝作弊般以主治医生直升主任的可能性。
他能不高兴嘛。
眼见他使眼色，左右依旧吊儿郎当，根本不睬，他心中更高兴了。
就是这样！
嚣张吧！
再嚣张一点吧！
和心情复杂的大师兄不同，小师妹的钱小小也不断给左右使眼色，但她内心全是担心。
作为科室里可以说最关注孙景的人，她清楚的知道孙景的做事风格，以及过往战绩。
左右这个主任之子，根本就不够看的。
那时孙景还只是主治医生、主任，现在到了三江医院都已经是副院长了。
左右这个小小的产科主任之子，竟然还没有逼数。
只能说左右果然从小到大放纵惯了，心中根本就没有任何逼数，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
她虽然平时看不惯他，经常怼他。
但毕竟有同门之情，而且老师还时常请她多看顾他一点，她也是这么做的。
如今见孙院长都点名问他了，他还一副不在乎，甚至不端坐的吊儿郎当样子，可不就把她急坏了嘛。
钱小小和董思贤的眼神，都被左右看在眼里，但他就是装没看见，他可不觉得自己比孙景差什么，刚刚还创造了麻将疗法的神迹，是孙景的1.6倍超神的！
凭什么一开口就要批评他的架势。
还耻辱？
耻辱你妹啊！
心中这么想着，但面上却不能完全不理会一个副院长的当众问话，他拖了几秒钟，尽情展示了他的‘不卑不亢’，这才不紧不慢的左右看看，然后指着自己鼻子看向孙景，一副诧异的表情：“孙副院长，这是问我呢？”
“左右，好好说话！”坐在离孙景最近的一个中年女医生看不下去了，一边呵斥一边使眼色。
“魏主任，我有好好说话啊。”左右看着妇产科副主任，有老好人之称的魏丽丽笑道：“我真的没想到孙副院长是直接问我的，不然我早就第一时间回答了。”
“孙院长直接喊了你的名字！”魏丽丽瞪了他一眼。
“有吗？”左右痞笑道：“我还以为孙副院长喊得左右是指他左右两边坐着的所有医生呢。
想来你们也听过，那些大官经常这么喊。
左右给我拿下！
左右你们怎么看？”
这番话，让一个年轻女医生笑出声来。
“林医生，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左右眼神一亮，立刻点了年轻女医生的名。
“你别狡辩了。”这时候敢笑出声的当然也不是简单角色，被称为林医院的年轻女医生，正是常务副院长曲晋明干女儿，一培训完就回家当私立医院院长的林娜。
“你曲解孙院长说左右的意思，但孙院长后面还紧跟着喊了左医生！”
“对啊！”左右不怕她反驳，就怕她不搭腔，不给他捧哏，听到这话，更来劲了，拍手笑道：“左右是指坐在他左边和右边的所有医生，指的是大家。
紧跟其后的左医生，应该指的是他左边的医生，先开口吧？
不然我实在无法理解说什么荣誉和耻辱聚焦于一人，怎么就扯到我个人身上了？
不像孙院长，我可没什么荣誉。
也更谈不上什么耻辱。
所以我才理解错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孙景：“孙副院长，抱歉啊，你想说我什么来着？”
“伱是不是以为你自己很幽默？”孙景面无表情的看着嘴角翘起透露着得意的左右。
这话一出，妇产科办公室的气温大降，钱小小和魏丽丽眼里全是焦急和劝止。
“……还行。”左右也觉得孙景这回可能不是简单的批评两句那么简单了，心中有些不安，但面子上却下不来，梗着脖子，做出一往无前的样子。
“从小到大，熟人都有这么夸我！”
“所以你不觉得自己违规开药，还给假药，差点导致孕妇一尸两命，是耻辱？”孙景一开口，就让所有人面色大变。
“孙院长……”老好人魏丽丽祈求的望着孙景，希望孙景不要给出那么严重的定性。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魏主任，我在和当事人说话，之后需要询问你们这些同事和领导的意见时，你们再发表意见。”孙景看着她。
魏丽丽一怔，但见孙景眼神宽慰，语言温和，没有对待左右那样的严肃冷漠，感受到孙景的善意，虽然心中担忧，不想让气氛激化下去，但也只能点头答应不再开口了。
“什么一尸两命，你不要太过分！”左右也被孙景这样的定性给吓了一跳，立刻激动起来。
“所以李娜不是吃了你的药，以为是能抑制宫缩的硫酸舒喘灵，强行要上飞机，忍到美国再生孩子，却因为你给的是复方维生素却骗她是硫酸舒喘灵，导致她在上飞机前就晕倒，差点大出血死亡，一尸两命？”
孙景说到这里，淡淡道：“所以从小到大都被人夸赞幽默的你，这次也是在和她抖个机灵，开个玩笑？”
“我没有！”左右再也笑不出来，也不敢抖机灵了，急声辩解：“我之所以给她复合维生素，是为了她好！
她想要我给她开抑制宫缩的硫酸舒喘灵。
但那是处方药。
她不知道其中的危险，我这个妇产科医生能不知道吗？
正常的孕妇要是吃了，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那样才是真正的一尸两命！
我当然不可能给她开！
而复合维生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在心理上，还能给孕妇一种错觉，一样达到抑制宫缩的效果！
我完全是为了她好！
她是我女友的闺蜜，我能害她吗？”
“她不知道这其中的危险，你这个当妇产科医生的知道，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她好？”孙景重复他的狡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完全就是在开玩笑的感觉！她为什么托朋友找你开处方药？
如果能开到，她需要这么做吗？
不需要！
所以她比你更清楚这个处方药的危险性！
她的妇产科医生肯定都清楚告诉过她，并且拒绝了她的请托，不同意违规给药。
而她为了能将孩子生在美国，这才想搞歪门邪道，搞来这种处方药，冒险尝试。
我问你，这个基本逻辑判断，你这个妇产科医生有没有？”
“……”左右立刻语塞。
钱小小等人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这个基本逻辑判断，所有人都能想到。
但所有人都不会说。
直到被孙副院长给戳破点明。
“有还是没有？”孙景质问道。
“我一时没想到这些……”左右难堪的说道。
“所以你连一个妇产科医生，不，是任何一个医生最基础的逻辑判断都能忘记，你却敢大言不惭的说是为了别人好？”孙景嘲讽了一句，继续发出灵魂拷问。
“你可真幽默～那么现在我告诉了你她清楚的知道处方药的危害，也愿意为了自己的目的拼一把，你现在告诉我，你给她假药，让她误判自身情况，是不是导致她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的重要诱因？”
“当然不是！！！”左右哪里愿意承担这种罪名，但是让他反驳，他又无言以对。
因为这就是事实啊！
“孙院长，左医生真没有坏心思。”钱小小看不下去了，主动站起来，鼓起勇气看着孙景，替左右辩解。
“这是意外，谁也不想这样……”
“你是钱小小医生是吧？”孙景看着她这张熟悉的脸蛋，又看看急得不行再也保持不住嬉皮笑脸的左右，开口询问道。
“是……”钱小小见孙景一口报出自己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了和孙景对视的目光，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知道我……”
然后就听孙景说出他为什么知道她了：“就是你，面对来问罪的李娜丈夫，反过来理直气壮的训斥了他一顿的钱小小医生？”
“……”钱小小呆住了，心情一下子就从天上掉到底下，望着孙景严肃的目光，还在往十八层地狱掉。
“孙院长，钱医生不是有心的，她只是不想他们起冲突。”董思贤见妹妹、小姨子、下属同事三重身份的钱小小被孙景拉进了打击范围，也坐不住了，赶紧接话想要将自家小姨子给拉出去。
“我听到的消息却不是这样！”孙景淡淡道：“我听说她面对因为左右给假药导致自家老婆差点一尸两命，勉强救下来，子宫却因为破裂被摘除了，孩子还唇裂，接受无数坏消息的李娜丈夫，大声训斥说。
左医生给的复合维生素伤害孕妇健康了吗？
左医生是出于好心！
不拿维生素顶着，你们真的拿到处方药，胎死腹中你们都不知道！
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
自以为是，还动手打人，我没让警察抓你就不错了！
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走到哪都没理！
复合维生素到处都能买到，说你信口雌黄，谁信你啊？
左医生处于好心，他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你还想毁他前程，你的心是肉长得吗？
道理是说给懂道理的人听的。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老婆孩子还在病房里了，你一个大男人不先去看老婆孩子，跑过来打架，你还是爷们吗？”
说到这里，他看着懵逼的钱小小：“还说他什么人啊！
还说左右，这事我给你扛着！
其中还夹杂着多次李娜丈夫听不忿站起来要怼你，却被你呵斥坐下的话语，我重复的有错吗？”
钱小小：“……”
这些话基本一字不差，全是她说的。
原本她说的时候酣畅淋漓，只觉得自己正义的不行。
可现在被孙景几乎一句不拉的复述出来，她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该死的李娜丈夫！
肯定是他找孙景告状，并且将这些话全都告诉了孙景。
天啊！
以后孙景会怎么看她？
她在孙景眼中的形象不就不完美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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