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天临,大明式朝万国。海涵春育,元化爰乃四方。华夏蛮貊归土,草木虫鱼遂性。”
“恭惟大明皇帝陛下,神文圣武,曾智慈仁,皇家一统,车书攸同……臣源义嗣诚惶诫恐,顿首谨言。”
八月末,不等礼部的官员出发日本询问足利义嗣,足利义嗣便火急火燎的派人连夜将昆仑洲梶井义承的事情给解释了清楚。
当然,他们并不承认自己是主动进攻昆仑洲的朝鲜军队,而是说朝鲜军队越过了皇帝所设子午线,侵占了日本领土,梶井义承这才率军反击的。
当然,后续的梶井义承确实主动入侵了皇帝划给朝鲜在昆仑洲的土地,这是足利义嗣没能约束好手下将领而导致的,所以他才诚惶诚恐,顿首谨言。
“这件事朕知道了,朕也已经派遣三宝太监和越国公率舰队前往昆仑洲调查,你们只等朕下旨就行。”
武英殿内,朱高煦对跪在殿上的足利义怀吩咐着,足利义怀也当即五拜三叩表示领旨。
作为足利义嗣的长子,足利义怀长久以来一直在大明朝的南京国子监学习。
尽管大明不开放官学给属国臣子学习,但南京国子监的儒学却也是能了解大明,并从中学习部分新知识的地方。
除了正常的学习,足利义怀要做的就是充当日本在大明的传话筒,而他长久以来也是一直在这么做。
不止是他,就连朝鲜、暹罗、甘孛智、占城、勃泥、苏禄、满剌加等大部分大明的属国,也基本上是将本国王子送往大明临近本国三司治所学习。
南洋及中南半岛诸国基本是将王子送往交趾学习,帖木儿、黑羊、白羊等国则是将王子送往甘州学习,朝鲜前往辽东、日本前往南京。
朱高煦之所以如此开放,首先是因为他们接触不到中学的层次,而中学的书本也不准流出学校。
其次是让这些小国王子在大明成长,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富强,故而能减少许多属国自大叛乱的机率。
事实证明这么做是有用的,单说南洋和东北亚地区,这十余个国家除了坚持不改宗教的满者伯夷以外,其余国家基本上都不敢违背大明的旨意而造次。
哪怕日本和朝鲜在昆仑洲都快把狗脑子打出来了,可是在对马海峡他们双方的渔民却依旧克制的在捕鱼,不敢发生什么冲突。
这就是大明朝在当下的威慑力,即便在小西洋地区,沿海的属国也多是欺负内陆属国,并且只是克制在摩擦,而非战争。
一旦爆发战争,小国就会想办法申请让大明朝来调停,而战争也必须打住。
除了一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其它地方还真的没有什么人敢挑衅大明朝的权威。
这其中的山高皇帝远,便指的是如今正在动乱的昆仑洲……
“你退下吧。”
“臣告退……”
朱高煦遣退了足利义怀,足利义怀毕恭毕敬退出武英殿后,胡季与刘勉也在不久后来到了武英殿求见。
二人走入殿内作揖,朱高煦则是一手拿奏疏,一手拿朱笔,头也不抬的等待二人开口汇报。
二人见状,看了一眼亦失哈,又看了一眼朱瞻壑。
确定皇帝没有生气后,刘勉才率先作揖道:
“陛下,江南那边的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依旧是松江的钱氏商帮为主导,不过他们传出去的话是让昆仑洲闹出动静,而非兵围朝廷的城池。”
“也就是说确实是他们做的,对吧”
朱高煦头也不抬的开口,刘勉颔首道:“证据确凿!”
“仅他一家”朱高煦再问,刘勉摇头道:
“十六商帮多多少少都参与了,这消息也是杨善人提供的。”
能被称呼为杨善人的,自然也只有同为十六商帮之一的杨彬了。
不过杨彬进入十六商帮是有朱高煦授意,并且为朝廷监督十六商帮为主,所以尽管他参加了各项行动,却不会因此被论罪。
“西厂查出结果如何”
朱高煦没有着急下定论,而是询问了西厂的胡季。
只是面对朱高煦的询问,胡季也不假思索的作揖道:
“西厂驻昆仑洲百户所的人也将消息送抵了广州,并快马加鞭送到了北京,与戚昇所说内容属实,不过……”
“不过什么”朱高煦眉头微皱,胡季这才硬着头皮道:
“这件事情,似乎牵扯到了辽国公的次子,当今太常寺少卿孟冉,以及……”
“说具体些!”听到事情牵扯到孟章的次子,朱高煦瞬间警惕了起来。
尽管孟章自跟随他起就是表现得该拿拿,不该拿的分文不取,可经过癸卯案李察等人的事情后,朱高煦即便不敢相信,却还是压住了脾气。
“是……”胡季整理了思绪,然后才继续开口道:
“太常寺少卿孟冉在昆仑洲先后任职十二年之久,先后从十六商帮、朝鲜、日本、暹罗等国家处受贿,次数约七十六次,具体数额不明。”
“此外,孟冉还扶持了一个由昆仑宣慰司退役兵卒组成的商帮在宣慰司地区活动,每年给他的孝敬也不少,哪怕他调回北京,每年也一直在给他孝敬。”
“除此之外,据各处所查,十六商帮所孝敬的官员不在少数……”
“行了!”朱高煦打断了胡季,沉吟许久后才重新开口道:
“调查清楚,看看这件事情与辽国公有没有关系。”
“至于十六商帮和他们所贿赂的官员,既然证据确凿,那就依照律法办案,以左都御史张孟存为巡抚,右都御史纪舒为监察携五司前往江南办案。”
“此外,抽调小西洋舰队协同郑和等人平叛!”
证据确凿之下,朱高煦也懒得和这十六商帮废话了。
这群家伙放在三十年前,本就是在海上走私的大商帮,而今敢干出这种事情,那就得承受后果。
朱高煦不管他们授意昆仑洲那边是什么意思,总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可以动手了。
他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这场案子中,会不会牵扯进入孟章。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但他还是止不住的怀疑。
“臣领旨……”
胡季与刘勉作揖行礼退出武英殿,而亦失哈也跟了上去,准备与司礼监的太监们起草圣旨。
在他们先后退出去后,朱瞻壑这才对朱高煦作揖道:
“父亲,孟冉此事应该与辽国公和孟宣慰使无关。”
朱瞻壑所说的是孟章和孟章的长子,如今的北洲宣慰使孟懋。
孟章和孟懋名声在外,况且如果孟家真的是贪腐之人,那无须让孟冉贪腐,孟懋早早就可以前往东洲宣慰司贪腐了。
要知道就锦衣卫和西厂的档案厂内可不缺少那些担任北洲、东洲宣慰使而贪腐之人的档案。
“等下面的人查清楚再下定论。”
朱高煦没有打击朱瞻壑的意思,只是现在的他也随着年纪渐渐增长而多疑起来。
他不认为下面的那群人会想着谋朝篡位,因为这不可能实现。
他现在担心的,是孟章等依靠渤海起家的武官,也会与江南的十六商帮牵扯在一起。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比他预估的要严重许多了。
“父亲,若是辽国公真的……”
看着自家父亲沉默,朱瞻壑迟疑后小心翼翼询问起自家父亲。
面对他的问题,朱高煦却冷着眸光看了他一眼。
这一刻,朱瞻壑了解了自家父亲在某些事情上到底有多果决。
“儿臣知道了……”
朱瞻壑不再询问,朱高煦则是开口道:“老二再过半个月就到北京了,这次他立了大功,我准备增授他一卫护卫,你以为如何”
“东洲土人繁多,两卫护卫也不过一万一千余人,算上奴婢也不过一万二千人,尚在情理中。”
朱瞻壑毕恭毕敬的作揖回答,朱高煦却道:“老三和老四对你的态度可不好。”
“倒是我怠慢他们了,不过日后他们会知道儿臣身为兄长之难处的。”朱瞻壑并没有将老三老四放在眼里。
老三老四虽然也足够骁勇,但在他看来也不过只是一将之才,不足为虑。
况且中南半岛局势复杂,老三和老四若是表现平平,那他反而才需要担心。
“老五和老六、老七他们三个明年也差不多要准备就藩了,你以为就藩何处较好”
朱高煦继续询问,朱瞻壑则是分析道:
“老五和老六性子沉稳,参军的表现虽然稀疏平常,但也有一定亮眼之处。”
“西南战事繁多,以他们的能力应对不了,倒不如将他们册封到北洲东海岸,既能抵抗西夷入侵北洲,亦能安稳度日。”
“至于老七,前些日子听闻他在西宁卫任职时主动出击,率兵百余骑兵击溃从羌塘走出的千余人西番部落。”
“此战虽勇,却有冒进之举,儿臣以为还需要磨一磨性子。”
“不如派他前往西南再参军一年,而后在西南主持一县之地的改土归流,最后再看结果选择就藩之地。”
朱瞻壑遵照朱高煦当年所说,寻求安稳便就藩北洲,能力若强便放在西南与东洲的策略为自家弟弟划分就藩之地。
此外,他还继续补充道:“若要就藩北洲,那可以延长他们参军的时间,亦或者延长从吏时间。”
“朝廷每年囚犯多不过四万,寡不足二万。”
“二弟那边虽然已经发配不少罪犯前往,但始终还是太少。”
“儿臣以为今年之囚犯一样要发往东洲靖海府,等北洲那边孟懋在东海岸择地筑城,然后再招募百姓,发配囚犯跟随老五、老六他们就藩。”
朱瞻壑提出建议,朱高煦闻言颔首:“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京察江南与昆仑洲的圣旨被同时发出。
一时之间,所有与十六商帮牵连的官员纷纷来到了武英殿外求情。
“陛下,此事只是松江钱氏一家之谋划,若是因此而牵连其余百姓,得不偿失啊陛下!”
“陛下,江南刚刚安稳不过五年,却又再次遭遇京察,这不符合祖制啊!”
“陛下……”
数百名官员在武英殿外求情,可他们的求情却让朱高煦更加坚定了要对十六商帮下手的想法。
在京官员论起文武官员也在万余人,刨除武官便只有五千多文官。
眼下五千多文官中,竟然有近十分之一前来为十六商帮求情。
这样的举动,无疑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江南的官商资本并不是处于萌芽阶段,而是已经长成了幼苗。
相比较下,北方和西南却在自己的呵护中走上了国营资本的路子。
国营资本能生存的前提必须是中央集权足够强权,这点就需要大量北方和西南出身官员以维护自身利益而加入到政治中。
现有的局势过于复杂,朱高煦几乎没有可供参考的历史来参考。
他虽然还能掌握局势,但这是因为他是一位强权皇帝。
如果后代出现一个弱权之君,那一代人便足够摧毁北方的国营资本。
想到这里,他对江南的事情也渐渐从一场大案升级为了零容忍……
“呜呜——”
九月初,在刺耳的汽笛声中,火车拉拽着两千多名京察队伍向着长江北岸的江浦行驶而去。
与此同时,一支庞大的舰队也正在从松江府向昆仑洲开拔而去。
大明朝这台机器在朱高煦的命令中运转起来,而这次他要对付的不是以往的官僚资本,而是官商资本。
“古往今来,只听说有农民造反,还未曾听闻有商人造反。”
北京一座府邸内,杨荣略带调侃的调侃着京察队伍前往的方向。
坐在他对面的杨溥闻言也颔首道:“说到底,这都是陛下进取海外的结果。”
“海外金银虽然丰富,但原本只需要以朝廷生产的绫罗绸缎和茶叶、瓷器就能把这些金银带回来,而陛下偏要在海外驻军,对这些海外之地开发。”
“这些地方若是蛮荒,那世人便都想返回中原,享受花花世界。”
“可若是被发展起来,世人自然偏爱这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这次乱的是昆仑洲,下次乱的,恐怕就是东洲或者北洲了。”
杨溥的话说的有一定道理,正因为昆仑洲足够遥远,朝廷在昆仑洲的兵马加起来又不过四千,所以才管不过来那广袤的地区。
朝日两国争端不断,民营商人圈地为王。
如果大明只是在满剌加海峡收税,那还没有什么,可现在大明要在海外设置府县,等同于说要加强对昆仑洲的管控。
如此一来,商帮们还怎么做昆仑洲的土皇帝,如何在昆仑洲横行无忌的开采金银
商帮和朝廷的矛盾始终会随着双方实力不断变化而加剧,原本商帮们是不敢闹事的。
可架不住朱高煦突然让朱瞻壑监国,而这样的举动不免让众人怀疑朱高煦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故此才有了苏州游行之事。
原本朱高煦是在利用苏州游行来展示自己的“虚弱”,故意让商帮把事情闹大。
只是他没想到,商帮居然能把事情闹这么大,或者说他们以为自己手上有个三四万人就能挑战朝廷对海洋和昆仑洲的权威
在杨荣和杨溥看来,这群商帮足够愚蠢,完全没想到他们之所以能有三四万人,那都是朝廷不断纵容,希望他们不断从昆仑洲获取资源,同时压制日本、朝鲜等国的手段罢了。
错把朝廷的手段与帮持当成自己的能力,一旦朝廷对他们动手,他们焉有逃脱的道理。
“他们的实力,确实超过了我的预估……”
坐在主位,杨士奇缓缓将茶杯放到了桌上,咳嗽道:
“只可惜他们把事情想简单了,居然想着和朝廷作对……”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被剪除之后,昆仑洲那边的金银矿开采不能停,朝廷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管,最后还是得放手的。”
“您是说,扶持新的商帮”杨荣试探性询问,杨士奇颔首道:
“昆仑洲不比东洲与北洲,那边接触的番邦太多,朝廷若是自己动手,很容易被人记录下来。”
“故此,还得是民间的商人动手,才不会玷污了天朝的威名。”
“只可惜,江西与福建的铁路不能修通,不然……”
杨士奇感到惋惜,不过福建出身的杨荣却作揖道:
“福建虽然几经迁徙,但当下依旧有近五百万人口,数十家在海上谋生路的海商。”
“若是能将其揉搓一处,那未必不能接手昆仑洲的空白。”
“虽说江西与福建没有铁路,可饶州的瓷器走陆路前往福州也不过九百余里,顶多一个月就能运抵。”
“浙江可以改稻为桑,江西又为何不可以”
杨荣想为自己的家乡争一份好处,杨士奇闻言沉默,没有及时回答,而是思虑片刻后才开口道:
“这件事情你让下面的人去做,成与不成,全看下面的人自己争不争气。”
“好!”杨荣点头,他知道杨士奇不能说的太明显,毕竟他儿子杨稷还在皇帝手中。
不过这件事情如果成了,皇帝也就不用担心昆仑洲的事情了,而福建与江西也可以因此获利。
江东与浙西在短时间内将会被挤兑出海上市场,而福建将接手这块市场。
“广东那边,若是可以拉拢,也可以试着加入进去。”
“论海路,福建和广东比浙西快了许多。”
“何况湖广铁路还有六年竣工,而六年时间足够养成一片桑树。”
杨溥适时开口,杨荣目光投向杨士奇,见他颔首,当即也跟随颔首起来。
不多时,三人商讨的结果便被派给了下面的人,一队队人马向着南边奔走而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为朱高煦所看在眼中,除了他以外,同样能掌握情报的还有担任户部尚书的王回。
“瞧着三杨的动向,估计是准备在我们清理了十六商帮后,主动接手昆仑洲的那些生意。”
“惟中公,您看我们要不要……”
站在书房,一名换上常服的官员正在询问面前穿着道袍,站在书桌上提笔写字的王回。
对此,王回没有及时回答,而是在片刻落笔结束后才将毛笔放在一旁,舒缓了一口气。
那官员见状,当即上前将水盆端起走到王回面前。
王回伸出手在水盆里洗了洗手,用粗布擦了擦后才开口道:
“气候和环境决定了我们掺和不到昆仑洲的事情去。”
“即便可以将北边的商贾揉搓为商帮,可北方不产丝绸、瓷器,商帮终究要与江南的那群人买。”
“说的难听些,这群人略微施展手段,便能合理合法的让我们揉搓的商帮成为替他们卖货的贩子。”
“比起关注这些,我们更应该关注这次京察过后朝廷所获,另外看看这次所获能投入多少到北方。”
“陛下那边虽然没有明示,但北方如此多矿区连蒸汽抽水机都没用上,一旦尽数用上,产量能翻一倍。”
“依靠铁路,我们可以把这些产出的东西都贩卖到南边,这才是我们能捞到的长久政绩。”
王回不准备去考虑昆仑洲的市场,他现在要做的是改变北方官员的观念,用北方发达的交通,将一些南方昂贵,北方低廉的商品倾销到南方,让北方的百姓得到一块可以守住的市场。
“那我们这么做,岂不是将昆仑洲拱手让给了他们”
官员无法接受这种脏活累活自己干,好处敌人拿的结果。
只是对于他的话,王回轻笑道:“北边虽然拿不了,但别忘记还有西南。”
“据我所知,陇川在江文清的治理下,可是以种桑二十万亩来闻名西南。”
“既然陇川可以种植桑树,没有理由云南和云南行都司没办法种植。”
“若是要争抢昆仑洲,西南比江南可是近了几千里路程。”
“这件事情,过几日我会与徐硕、蹇义去交流,你们不必担心。”
“是”官员舒缓了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宁愿让利给西南,也不愿意让利给江南。
“这几个字送伱了,拿走吧。”
王回拿起桌上字迹已干的宣纸递给那官员,官员见状连忙将水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双手毕恭毕敬接过了那宣纸。
他将其打开一看,脸上瞬间浮现嘲笑之意。
不过这态度并非是指王回的字不行,而是字中所指的意思。
鸡鹜争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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