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杀!!”
辽阔草原上,上万瓦剌骑兵正在围攻以辎重车结环形车阵的近万明军辅兵。
辅兵仅着胸甲,手持的也是老旧的火绳枪,并无任何火炮。
瓦剌骑兵不断朝他们队伍之中面突射箭,随时都有人中箭倒下。
“发号炮!求援!”
辅兵千户官声嘶力竭喊着,四周的辅兵也连忙拉响号炮。
“嘭!”
号炮声在草原上响起,掺杂着喊杀声,让距离他们数里外的三千骑兵面露不忍。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朱瞻壑的背影,不知高层布置的他们此刻不明白为什么不支援己方的兄弟。
相比较他们,明了自己该做什么的朱瞻壑此时冷着脸等待,心里却在不断滴血。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句话果然没说错……”
他咬紧牙关,听着前方传来的喊杀声,心里的妇人之仁被一点点磨平。
王涣坐在一旁的马背上,时不时关注朱瞻壑。
现在的他希望朱瞻壑能继续坚持下去,如果前功尽弃,那他只能提早投靠朱瞻圻或其它皇子了。
要么一直坚持正直仁善,要么就改变为心狠手辣,王涣最怕他中途中断,弄得前后不是人,这种首鼠两端的做法无疑会令人厌恶。
在他的注视下,朱瞻壑一直冷着脸等待南方主力,而这也让王涣心里放松了几分。
“看样子,是我们高看这小将了。”
瓦剌军中,也先轻嗤一声,而他的父亲脱欢却感觉到了不对劲:“我们的塘骑放出了多少里?”
“都在围攻这辎重队,也就往南边放了十里左右。”也先回答的同时,也对自家父亲安抚道:
“现在明军主力在围攻阿力台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出现在这……”
也先想的很好,可是他还没说完,南边便响起了刺耳的鸣镝声。
“怎么回事?!”
正在前线督战的马哈木耳朵一动,当即便向着南边看去。
在他的注视下,南边的塘骑成批从地平线上奔逃而回,而在他们的更南边,一抹赤色正在浮现。
“嗡隆隆……”
两万余骑的马蹄声震耳欲聋,他们从南方线状扑了过来,而这一幕让马哈木头皮发麻。
“中埋伏了,往北边撤!”
脱欢一直警惕着,见状连忙下令撤退。
此刻瓦剌人停下了对明军辎重队的进攻,并在沉闷的马蹄声中看到了南方袭杀而来的大片明军骑兵,他们如一条赤浪,从南方碾压了绿色的草地而来。
“撤!”
没有过多犹豫,甚至连军令都没有传达到耳边,许多瓦剌骑兵就已经开始了逃离战场。
“全军戒备!”
当己方援军出现的时候,朱瞻壑第一时间开口下令,而这时下面的将领们才知道了他们的任务是什么。
三千明军铁骑开始拔出背后的燧发枪,左右分散着准备射击,而朱瞻壑更是率先拔枪射杀了一名试图突围的瓦剌骑兵。
“啪啪啪——”
硝烟在马背上弥漫,数十名试图突围的瓦剌骑兵被明军持长枪所射杀,这一幕让他们身后的瓦剌骑兵肝胆欲裂,连忙勒马。
“蠢材,他们只能打一轮,趁这个机会突围!”
调转马头的马哈木只看到了许多瓦剌骑兵无视自己的军令突围,并被朱瞻壑射杀,大骂之下连忙抖动马缰向北方突围。
上万瓦剌骑兵在他的带领下将率先突围的瓦剌骑兵裹挟进入队伍之中,并乌压压一片的朝着三千明军骑兵压去。
“敌进我退,换马枪!”
朱瞻壑连忙调转马头,将长枪背负背上,取出了马鞍上的马枪。
在他的指挥下,三千明军骑兵开始边撤边打。
马哈木若是要逃离,他们就堵在瓦剌队伍前面边撤边打。
这样的追堵撤退让极大延缓了马哈木撤退的脚步,而这时南边的明军仗着充沛的马力,已然追击了上来。
“不要管马力,撤退!”
马哈木回头看了一眼那乌压压的赤浪,只觉得头皮遭到了针尖刺激发麻,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先前高傲的也先也陷入了慌乱,唯有脱欢尚能镇定。
他一直在关注四周情况,眼看朱瞻壑一直带着三千骑兵在前面阻拦他们,他立马心领神会道:
“把大纛降下来,兵分三路,各自想办法撤回本部!”
“是!”听到他的话,也先眼前一亮,当即让人将大纛降了下来。
没有了大纛的指引,朱瞻壑瞬间丢失了自己的目标,而这时瓦剌也兵分三路开始突围。
“兵分三路堵截!”朱瞻壑脸色凝重,但依旧下令堵截。
很快,三千明军分为三路去堵截骚扰瓦剌骑兵。
他们专挑瓦剌前军的马匹打,一旦前军马匹栽倒,立马就会引起后续大片瓦剌骑兵的栽倒,能极大延缓他们突围的速度。
只可惜脱欢断臂求生的意识很强,他根本不准备把所有人带回部落,而是尽量掩护着也先和马哈木撤退。
只要他们父子爷孙三人活着,那再拉起一万骑兵也不是什么难事,反正现在鞑靼和太平他们已经遭受重创,他们在本部还有足够的骑兵可以统一他们,恢复元炁。
“驾!驾……”
脱欢不断地挥动马鞭,紧跟他身后的马哈木和也先也埋头挥动马鞭,恨不得一口气跑出几百里。
此时南边的明军已经从左右两翼追了上来,脱欢兵分三路的计划宣告破产,因为他们都被明军骑兵给打了回来。
此刻,算上朱瞻壑手中三千人,三万明军骑兵好似游猎般将瓦剌向着西北方向逼去。
他们是猎人,而马哈木则成为了被戏耍的猎物。
双方围追堵截半个多时辰,马哈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最终,当他们被堵到一处丘陵的时候,三万明军已经完成了包围圈,将他们彻底包围在了丘陵谷地之中,而他们则是奔走上了丘陵谷地中间的一座矮丘上。
“哔哔——”
明军各部富有节奏的吹响木哨,各部徐徐而进,不断压缩着瓦剌的活动空间,试图将他们的马力限制。
策马跑上矮坡,马哈木看到了本部不少骑兵胯下马匹累得口吐白沫,而明军却在步步紧逼。
“明军主力不是在西边吗?阿力台这家伙连一天都挡不住吗?!”
此刻的马哈木还不知道他们的情报出现了问题,而明军却已经确定了他们所获情报完全正确。
“吁……”
驻马丘陵上,朱棣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起伏的胸膛,目光戏谑的看着被包围的上万瓦剌骑兵。
“爷爷!”
朱瞻壑的声音响起,朱棣回头看去,果然看见他一脸焦急的策马而来。
“爷爷,您怎么来了!”
朱瞻壑没想到自家爷爷都六十六了还来战场上,朱棣闻言笑道:“没事,爷爷不去前面杀敌,就在这里指挥。”
朱棣上下打量着朱瞻壑,眼底透露出几分满意。
刚才他故意让大军稍微迟缓脚步并向两侧延展,其一是为了能更好的包围马哈木,其二就是想看看朱瞻壑会不会忍不住去救援那上万辅兵的辎重队。
如果朱瞻壑真的去救援了,那朱棣也就不知道该对这个孙儿说什么了。
好在他成熟了,不仅成功完成了任务,而且还十分出色。
“此战记你一功!”朱棣没有过多赞扬朱瞻壑,只是对左右的张辅、孟瑛、孟懋、王彦等人下令道:
“好了,戏耍也戏耍够了,大军合围,趁他病要他命!”
“是!”
随着朱棣一声令下,三万明军骑兵稍作休整就开始了环形射击。
他们将瓦剌人视为靶子,形成圆环举长枪扣动扳机,然后顺着队伍的洪流前往环阵外驻马为长枪装弹再继续返回。
“啪啪啪——”
“额啊!”
一时间,硝烟弥漫,栽倒的瓦剌骑兵数不胜数。
他们试图用弓箭反击,可明军改良后的轻型扎甲依旧能良好的防御箭矢,这些箭矢除了让甲片出现凹槽外,根本对明军造不成任何伤害。
对于常年六十多斤负重的明军来说,现有的二十几斤甲胄简直就是轻装远行的标配。
只要能防御箭矢和劈砍就足够,至于钝器则不在考虑范围内。
现有的战斗,明军已经很少能碰到短兵相交的局面了,依仗强大的火力和破甲能力来碾压对方,成为了明军战无不胜的利器,当下也是一样。
“不能坐以待毙,准备冲阵突围!”
给马匹喂了几口水后,马哈木凝重着脸下达了军令。
在队伍核心的五千骑兵整装待发,随着马哈木亲自吹响号角,他们对着明军发起了突围。
“杀!!”
“嗡隆隆……”
喊杀声与马蹄声在刹那间盖过了明军的枪声,但面对他们的冲锋,明军骑兵很灵活的松散队形,并顺着瓦剌骑兵冲锋的方向开始奔走,边走边拔枪反击。
此刻的场景,就好像一头猛虎被数十名骑马的骑兵戏耍。
他的追逐无法触及任何一人,反倒是在追逐过程中不断遭受袭击而虚弱。
丘陵高原上,朱棣用望远镜看着渐渐走远的两军,不紧不慢的催动战马跟上。
他们好似在散步,而马哈木与脱欢、也先他们却在遭遇无情的射击。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明军之中,不断有早年投靠的瓦剌人和鞑靼人招降,而这确实也让瓦剌骑兵开始动摇。
当他们的死伤达到三成的时候,尽管经历了几年盆兰州生活而顽强的他们,也不由得开始停下了脚步。
“你们想干嘛?!”
当队伍渐渐停下,马哈木便意识到了不妙,而脱欢也意识到了部众的想法,故此他提前开口道:“驻马投降!”
脱欢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他再不开口,他四周的将领恐怕会在动摇中将他们俘虏送到朱棣面前。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没逃过跪在草地上,接受朱棣检阅的屈辱。
他们曾经高傲的双膝此刻跪在了草地上,爷孙父子三人低着头,佝偻着脊背。
明军队伍中让出了一条通道,不紧不慢的朱棣带着朱瞻壑出现在他们面前。
马哈木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突然抬起了头,近距离与这个追杀他多年的男人四目相对。
“你比我想想的要老……”
朱棣开口,浑然忘记了他比马哈木还大的事实。
“陛下,我们愿意向您臣服……”
马哈木伏地叩首,朱棣却闻言一笑,对左右上前的张辅、孟瑛等人笑道:“听到没,他要向我们臣服?”
“臣服?”张辅轻蔑道:“马哈木,你可不是主动来投降的,而是被我们打到投降的,你觉得你配用这个词吗?”
面对张辅的嘲讽,也先脸色涨红,脱欢极力冷静,马哈木则是一直没有起身。
“瞻壑,你说怎么处置他们?”
朱棣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但还是想要考校一下孙子。
面对他的询问,朱瞻壑没有犹豫便回答道:“按照把秃孛罗给的消息,他们应该没有带来所有的部众和兵马。”
“留着他们性命,派两万骑兵监督他们并将他们的部众招抚安置在忽兰忽失温,兵马遣散,将绰罗斯部的贵族都带回京城。”
朱瞻壑没有为了一时之快而杀了马哈木三人,而是以掌权者的身份分析利弊,挑选出了更符合大明利益的选择。
“好!”朱棣很满意孙儿的选择,毕竟相比较杀了三人,用他们将绰罗斯部剩余十几万人招抚,彻底解决漠西问题才更适合大明。
尽管绰罗斯部被招抚后,日后也会有新的中亚蒙古人东迁在漠西驻扎,但以大明铁路的修建速度,顶多二十年,漠北就会成为大明朝的草场,届时不管来多少蒙古部落盘踞漠西,也只有被击溃招抚这一个下场罢了。
这样想着,朱棣也看着马哈木说道:“马哈木,俺虽然不想你活着,但伱要是愿意在天军的监督下招抚你的部落归入天朝,那俺还是愿意给你个伯爵的。”
“臣愿意接受陛下的恩赐……”
朱棣如此说着,马哈木也只能接受这在他内心认为屈辱的条件,或者说他根本不具备和朱棣谈条件的资格。
尽管脱欢还有兄弟和子嗣在绰罗斯部,但杀了他们爷孙三人,也不过多发动一次北征就能彻底荡平绰罗斯部罢了。
朱棣是不想继续劳民伤财,不然他也不会给马哈木一个伯爵。
另外,如果朱棣对阿力台、马哈木这群人都不下杀手,那无疑会给日后许多东迁的蒙古诸部留下一个印象,那就是投降就能前往大明享受更好的生活。
对于朱棣来说,养一群蒙古权贵不过消耗几十万贯,并且这笔钱还会随着世袭降阶而不断降低。
对于这些蒙古人,除了把秃孛罗和也先土干这两个功臣外,其余人朱棣可不会给他们世袭罔替的爵位。
想到这里,朱棣也调转了马头开始南下。
与此同时,不足万人的瓦剌骑兵被缴械,而西边也传来了一道道捷报。
阿力台、太平投降被俘,官军受降虏四万余,部众十六余万,牛羊马匹三十余万,草料辎重无数……
很快,一封封捷报就在朱棣的示意下送往了北京,而朱高煦得到这份捷报的时候,正是在八月初一的十日一次的常朝上。
“漠北大捷!漠北大捷!”
捷报的武官举着捷报从奉天门跑入广场,左右官员们纷纷朝他隐晦注视。
奉天殿前的金台上,朱高煦看着武官跑了上来,亦失哈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朱高煦则是颔首回应。
在他的默许下,那武官没有任何阻拦的就跑上了高台,来到了这只有六部尚书、六军都督、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和殿阁大学士及朱高煦的高台上。
他跪下叩首,双手呈上奏疏:“臣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王任,参见陛下,请陛下检阅漠北大捷捷报!”
“漠北大捷了?”
一时间,群臣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这次居然真的打出了效果来,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效果如何。
“亦失哈,你念给大家听吧。”
朱高煦稳坐钓鱼台,似乎这种事情也不值得他激动。
亦失哈闻言连忙上前接过奏疏,为众人诵读起来。
【洪熙八年秋七月己卯朔丁酉,太上率军至忽兰忽失温,分兵破阿力台、马哈木等诸虏酋,俘降兵五万余,部众十六万,获甲六万,牛羊马匹数十万,斩首两万余级……】
朱棣北征向来不写捷报,毕竟捷报是写给皇帝看的,而他自己就是皇帝,所以基本只要他过目就行,具体的死伤基本不会详细记载。
这样的做法,也就导致了后世对于他五征漠北的战果很模糊。
不过在朱高煦的交代中,朱棣这一世在一开始就养成了北征汇报战果并记录《国史》的习惯,尽管汇报的十分简略,但战果可以直观的展现在群臣面前。
“好,此乃国朝自北山壑后第一大捷,待大军凯旋而归,史官将其记入《国史》,务必详细,不得有误!”
朱高煦吩咐着六部,同时也开口道:“如今天下现在羁押多少囚犯?”
“约两万人。”刑部尚书金纯汇报着情况,朱高煦闻言颔首道:“将这两万人不论罪行,发配捕鱼儿海,改鞑靼燕然城为东然城,在忽兰忽失温设燕然城。”
“工部派人前往漠北调查各地矿藏,并规划从海喇儿通往燕然城铁路路线。”
朱高煦心里早就有了如何治理漠北的想法,无非就是修建铁路,挖掘矿产资源,通过官营贸易来让当地有所产出,以此来达到实控漠北的目的。
尽管这样一笔支出对于大明朝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他的身体状况还很好,他有把握和自信能在自己离开前让大明朝收支平衡,并为后代儿孙储蓄足够钱粮。
更何况,当下就有一件事情可以利用……
“殿阁大学士王回奉旨京察,如今已经在应天府开展,吏部和户部要做好应对,切记。”
朱高煦平淡说出这句话,但这句话却让不少人心里一紧。
王回前往江南,说好听点事京察贪官污吏,说不好听点就是国库钱花的太快,朝廷需要钱,而这种时候杀一批贪官污吏不仅能振奋民心,解决地方阶级矛盾,还能充实国库,用国库的钱来扶持百姓。
国库的钱,大头都流向了北方,所以国库有钱就是北方有钱。
江南官员死的越多,空出来的位置就越多,牵连的人数也就越多,钱粮也就越充足。
想到这里,不少官员隐晦看向了坐在金台上的那位。
他们都知道真正想要钱的是这位,但谁都不敢说出来,而王回自己也清楚自己是把刀,但他就是愿意当这把刀。
“臣领旨……”
夏原吉与郭资站出来作揖,朱高煦见状也道:“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
话音落下,他便已经起身离去,群臣纷纷跪伏地上,山呼万岁。
随着朱高煦消失,他们这才缓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怀揣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奉天广场。
对于他们来说,漠北大捷确实很提气,但朝廷也会随之多出一笔支出。
在众人心里,漠北只要打赢了就行,着实不用将其纳入统治。
国库本来就撑不了几年了,现在又要修建漠北铁路,这又是一笔支出。
而且漠北那样的苦寒之地,后续不知道还要砸进去多少钱粮。
如果不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是朱高煦,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们恐怕早就开始攻劾了。
正因为是朱高煦坐在那里,他们才不敢攻劾,因为这位是真的会废了他们,而不是简单的打廷杖。
怀揣沉重心情,群臣渐渐消失在了奉天广场上,而乘坐步舆前往武英殿的朱高煦也见到了一路小跑跟上来的胡纶。
“陛下,这是王涣送来的信……”
胡纶递上了王涣派人送来的书信,朱高煦接过将其打开,一目十行的将上面的内容尽收眼底。
他随意将书信交还给胡纶,脸色却依旧平常。
“陛下,太子殿下这次进步很大。”
亦失哈看着朱高煦没有表示,当即为朱瞻壑说起了好话,可他话音才落下,朱高煦便瞥了他一眼。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那还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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