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又惦记他的铁路了……”
元宵过后,前寝殿的朱高煦牙疼看着这份从北京传来,由王彦代笔的手书,不免想到了老头那憨厚诡诈的表情。
他将想法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桌上。
除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剩下的就是以郭琰为首的几个妃嫔,还有七男六女十三个孩子。
这些孩子中,朱高煦相处最多的还是朱瞻壑和朱瞻圻,因此目光也多停留在二人身上较多。
朱瞻圻已经十岁,正是小学三年级的年纪,当下正在朝阳小学就读,和几个弟弟一起。
尽管学校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朱高煦还是给他们安排在了那里学习,并加派了军队。
在那里学习的,多以官员子弟为主,加上朱瞻圻几人不是朱高煦重点培养对象,所以官员子弟们倒也没有太大负担。
相比较之下,朱瞻壑就比较艰难了,去哪里都需要好好隐藏身份,如今能在江宁中学隐藏那么久,也是因为朱高煦下过严令。
“明年毕业之后,我想安排你去国防大学,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朱高煦在饭桌上谈起朱瞻壑的事情,因为他知道朱瞻壑对军校感兴趣。
“好啊,就是我在南京读书,你们去了北京,那我一个人怎么办?”
朱瞻壑越长大,越佩服自家父亲,尤其是面对皇位时的冷静,因此每周放学回家与朱高煦相见,基本就是他最快乐的事情。
现在他们不日就要前往北京,这么一来南京就只剩自己了。
“你也十五岁了,该独立了。”
朱高煦说着,同时又继续道:“南京没人,我始终不放心,你在这里也挺好,到时候我会让郑和留守南京,有了什么事情,他会找你。”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爷爷和伱爹我正当年,你安心读书就是。”
朱高煦这话倒没问题,就他的观察来看,朱棣绝对比历史上活得久,自己虽然劳累,但身体没什么隐疾,熬到朱瞻壑毕业学习没有问题。
朱瞻壑五年军校毕业也才二十二岁,算上地方学习三年,最多二十五。
历史上朱棣都活到了永乐二十二年,没理由有自己分担还扛不到那个时候。
况且现在的医学技术比起历史上可好了太多,现在大明的医学基本达到了十九世纪中期的水平,各项科技基本都达到了十八世纪后期的水平。
不同的是,人均资源上,他们依旧是十五世纪初,因此许多国内矛盾并没有爆发。
不仅如此,海外的白银和铜钱输入,让永乐年间钱荒问题得到解决,十几年间修建的各类水利设施保障了百姓难以遭遇水患。
至少就永乐元年开始,地方性的水患越来越小,更别提大面积的水患了。
尽管黄河治理耗费了近千万贯钱粮,但就这项工程来说,好好维护的情况下,坚持五十年不成问题。
这些东西,都是朱高煦留给朱瞻壑的未来遗产。
“圻哥儿他们年纪小,日后也要就读中学和军校,不然就藩到了地方上,恐怕容易遭受歹人蒙骗。”
朱高煦继续说着,闻言的张奉仪小心翼翼看向朱高煦:“殿下,臣妾想问问圻哥儿他们就藩的地方……”
张奉仪的话一经说出,所有人纷纷看向了朱高煦。
朱高煦对藩王的布置十分明显,主要偏向西南,这对于从未涉足西南的妃嫔们来说,那无疑是十分恐怖的地方。
“交趾南边的顺化,云南的车里、景丁、孟养、江头,或者海外的锡兰、吕宋等等地方都需要藩王镇守,这些地方都是就藩的好去处。”
“现在有了抗疟粉,在那些地方很难生病,你们不用太担心。”
“如果实在担心,那北洲宣慰司和东洲宣慰司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你们也不用觉得远,等日后蒸汽机船出来,从北京前往北洲宣慰司,也不过就是一个月的时间罢了。”
“这些地方你们是肯定不用担心的,下面的文武官员会把当地经营好的。”
朱高煦决定的事情,旁人是无法改变的,他未来的所有儿子,都得册封到海外和西南去,以此来巩固大明的疆域。
这样的言论,显然伤了张奉仪等人的心,各自低头垂泪起来。
“娘你们别担心,我觉得那些地方挺好的。”
朱瞻圻还是一如既往的懂事,虽然只有十岁,可他却安慰道:
“我在书本上看过,那些地方都不错,到时候我会回来看您。”
朱瞻圻以为蒸汽机船能很快研究出来,因此哄着张奉仪他们。
家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朱高煦也在吃饱后起身交代:
“你们多吃点,爹去处理政务了。”
“是……”
孩子们点了点头,朱高煦也颔首离开了前寝宫,不多时回到了春和殿处理奏疏。
只可惜,他刚刚来到这里,便接到了不太好的消息。
“镇远侯顾成于正月初九薨逝,享年八十五……”
当朱高煦来到春和殿门口,便接到了亦失哈的这则消息,这让他有些恍惚。
顾成对大明而言,是一个毫无疑问的地方柱石,如果没有他,贵州不一定能汉化如此顺利。
对此,朱高煦接过奏疏看完了全部,看到他的子嗣名单时,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自己的缘故,顾成没有参与到靖难之役中,因此他的子嗣并没有遭遇朱允炆的屠戮。
“向陛下上疏,请顾成长子顾统承袭镇远侯爵,追赠顾成夏国公,赐谥武毅。”
“其余顾家子嗣,皆赐正四品武散阶……”
朱高煦安排了顾成的身后之事,由于早前已经赐过铜山给顾家,因此他没有再给太多物质上的帮助。
顾成的几个子嗣没有什么带兵打仗的能力,早年顾成想把子嗣塞入国防大学,结果几个子嗣都吃不了苦退学了。
派他们上战场,是对他们的不负责,也是对军士的不负责。
就这样安排吧,若是日后顾氏子弟有军事出彩者,还能凭借散阶的身份就读国防大学。
交代一切,朱高煦便回到了春和殿内坐下了。
只可惜噩运没有从春和殿离开,从顾成去世算起,不过三个月,西南再度传来噩耗。
宁远侯何福去世家中,享年七十四岁,其子何絾袭爵,追赠蔡国公,谥号“忠烈”。
同月,淇国公丘福去世,享年七十二岁,其子丘松袭爵,追赠舒城王,谥号“忠襄”。
次月,保定侯孟善去世,享年七十一,嫡长子孟瑛袭保定侯爵,追赠滕国公,谥“忠勇”。
短短半年时间,洪武年间留下老将先后去世四人,这似乎是在宣告旧时代的落幕。
由于何福与顾成去世,朱高煦只能调徐晟、刘真、张纯、张辅、陈懋、孟瑛等人南下,前往云南备军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由此被耽搁几个月,直到同年冬月,十余万大军才开始对云南展开彻底的改土归流。
相较于西南的改土归流,海外倒是显得十分热闹。
“去年合计淘金六万四千二百三十七两七分,另在海外购得铜锭十九万斤,可铸钱近四万贯,但民间多流通天朝钱币,因此……”
汉城,昌德宫内,听着户曹官员的话,四十九岁的李芳远满意点头,而后攥紧拳头。
“这些黄金,能换回六十四万贯铜钱,可这又能缓解多久的钱荒?”
李芳远缓缓睁开眼睛询问面前的户曹大臣金焕,而金焕则是他派往大明学习多年归来的大臣。
金焕八年前被派往山东,进入小学学习五年,由于不愿意留在大明为官,所以不能继续研读中学。
他归来后,立马为李芳远整顿了户曹的许多制度,并且积极派遣淘金队前往昆仑洲占地。
虽然是文官,但文官视他为两班中的武官派,只因他支持远征昆仑。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对了,过去几年时间里,昆仑洲的忠武卫为朝鲜赚取了至少十六万两黄金,也就是说三年最少赚取价值一百六十万贯的财富。
要知道,朝鲜贵族体制下的税收败坏,粮食收入最多是二百多万石,在最差的年份按照每结4斗得标准收粮,年收入是四十万石左右。
由于两班贵族和僧侣寺庙的土地增加,朝鲜的耕地面积虽然大增,但粮食收入反而减少。
金焕执掌朝鲜户曹以前,朝鲜最惨的一年,全国收入也不过是黄金三百五十四两,钱二十三万三千六百两,米三十三万九千一百二十九石,田米一万五千五百十一石罢了。
这样的财政,最多只能养活两万兵马,而这也是明朝不愿意攻打朝鲜的原因。
就朝鲜的财政,顶多能维持三个卫的兵力,而且国内粮食也不足,还需要从大明进口,大明打朝鲜等于扶贫,每年最少倒贴几十万贯钱,以及数百万石粮食。
好在这一切终于得到了缓解,经过金焕这群从大明回归的百余名学子推行改革,户曹的许多制度得到了改善。
尽管李芳远没有朱棣父子的魄力,不敢全面推翻曾经的制度,但现在的朝鲜,每年各类税收折色也达到了四十万贯,算上海外的黄金,起码走出了贫困的范围。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李芳远也看出了朝鲜开采金银的流向。
朝鲜从海外开采的黄金,总是以各种情况流入大明,三年下来除了自己的昌德宫有几千两的黄金外,其余十余万两黄金都流向了与大明的官方贸易中。
这次的黄金能换到六十四万贯,但用不了多久就会又流向大明。
李芳远很清楚,可他无能为力,因为现在的大明只需要一个辽东都司,就足够把朝鲜灭国。
“以我国对天朝的贸易逆差,以及我国人均粮食量,每年需要向天朝进口最少百万石粮食,以及上百万斤油。”
“这六十四万贯,即便以以工代赈的方式发下去,也顶多能用一年半左右,最后的结果还是会被百姓买粮食买油,最后流向天朝。”
“不过请王上放心,只要昆仑洲的投入足够大,臣相信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摆脱。”
金焕眼神闪烁,李芳远闻言沉着了脾气:“你看着办吧。”
“是!”金焕低头叩首,随后退出了昌德宫,返回了自己的宅院中。
回到宅院的他没有来得及脱下官服,而是急匆匆来到了后院的一处院子。
在院子里,一名男子正在安静的泡茶。
见到金焕到来,他倒了一杯茶,伸出手示意金焕饮下,随后才继续道:“有什么消息?”
“王上确实对天朝不满,但朝鲜物资贫瘠,加上军力不足,即便不满也没有用。”
金焕交代着一切,随后开口道:“胡佥事,我需要更多的新政朝鲜官员来对抗两班。”
“嗯……”胡季闻言应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才开口道:
“你选五百人,我会将他们安排进入登莱二州的小学学习的。”
“不过我要提醒你,朝鲜必须紧紧跟随朝廷的脚步,不然我不敢保证六军都督府的那群人,什么时候会对朝鲜动手。”
“是!我明白……”金焕将头低得极低,随后见胡季不开口,他这才起身退出了这所院子。
在他走后,胡季身后的主屋走出几名西厂力士,他们坐在胡季四周,目光看着金焕离去的方向。
“这厮,心里主要还是朝鲜,其次才是朝廷,或者说压根没有朝廷,无非是想借助朝廷的力量搬倒两班,对朝鲜改革制度,然后富强朝鲜罢了。”
刘勉做出判断,胡季也颔首道:“殿下说过,只要他不做损害朝廷利益的事情,我们依旧可以合作。”
“朝鲜和日本,还有南洋的那些个国家,是朝廷对昆仑洲开发的最大助力。”
“把他们的力量放到昆仑洲消耗,总比他们自己打来打去,最后还需要朝廷自己调解好吧。”
“只可惜日本的足利义嗣胆子太小,不然朝鲜对昆仑洲的开发还能更进一步。”
藩属国无疑是大明朝在昆仑洲最大的打手,大明朝不用出人口,不用出钱粮,只需要出资源配合,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黄金白银,并且利用商品来渗透各国,让各国的手工业和军工业都依附大明,完成深层绑定。
这些藩属国的人口加起来也有两三千万,地形还十分复杂。
当下的疆域,已经足够大明耗费时间消化了,继续吃下去,只会消化不良吐出来。
扶持他们开发昆仑洲,确实是一步不错的棋,起码就朝鲜王国来看,大明只需要出物资就能换回黄金,这是很好的买卖。
现在的大明朝不缺粮食,甚至可以说粮价贱卖,江南一带粮食已经降到了每石三百二十文的程度,农民十亩地产出也不过三贯二,买几件好看的成衣就得花光一年所获。
与其把粮食放着,不如高价卖给日本和朝鲜,让他们在粮食上依赖大明朝。
“日本那边的事情,胡大使会去办的,相信足利义嗣也很难抵抗住诱惑。”
胡季话音落下,思绪也飞向了近千里外的京都城。
与他猜测的不错,这些年的胡季确实在忙碌缓和幕府和关西、关东的关系。
经过几年的奔走,依靠大明贸易赚取差价的关西率先被稳住,其次就是无利可图的关东。
好在随着昆仑洲金矿的发现,关东也隐隐心动起来,而胡濙现在就在为他们前往昆仑洲而准备。
京都城,这座曾经的日本繁华之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风格渐渐从仿唐向仿明靠近。
大街小巷里,但凡高门大院,基本都是大明江南一带的建筑风格,而这是日本最新的风向。
曾经足利义满最喜欢居住的金阁也被拆除重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明代的高楼。
由于用了胡濙赠送的水泥,这座高楼高四层,空间极大,坐在最高的楼层,可以俯视大半个三条坊门邸。
昔日,这里多是幕府官员,而今日却以关东诸侯为主。
关东的上杉、武田、大石等家族派遣的使者如今坐在其中,而这里也不再是传统的跪坐,而是大明式的坐式。
面对这群家伙,身高五尺的足利义嗣有着天生的骄傲,只是当他看向身旁高出他大半个头的胡濙时,他才隐隐流露自卑。
“诸位,相信你们已经从朝鲜获得了朝鲜在昆仑洲淘金的消息,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
坐在足利义嗣身旁的椅子上,胡濙对面前的十余位关东守护开口道:
“我说过,我是为了促成日本的和平才来到日本的,而关东的诸位并没有从互市贸易中获得好处,这也是我深知的事情。”
“对于诸位来说,昆仑洲的金矿无疑是一个机会,是一个能互惠互利的机会。”
“今日召大家来,主要是讨论淘金的事情,以及出兵的事情。”
“我知道诸位无法信任足利国主,但请相信我,相信天朝。”
“这次我向朝廷申请到了二十艘五千料马船的数额,可以供诸位均衡选择,然后我们再定下各国出兵多少,避免平衡被打乱。”
“除此之外,关西方向不用担心,如果关西发生叛乱,天朝的天军会出兵镇压,以此维护日本和平。”
胡濙将一切说完,最后将目光看向了上杉家的代表。
“我们要五艘!”
上杉家一开口便霸占了五艘,这瞬间让关东各国守护脸色难堪。
他们这里有十九人,上杉拿下五艘,那就是十八人争抢十五艘了。
“我们要两艘!”
“我们三艘!”
“我们……”
三言两语间,各国守护派出的使者争锋相对,二十艘马船名额瞬间被抢光,而他们报出的数量相加,合计三十二艘。
“这有些难办,三十二艘的数量,这……”
胡濙面露难色,足利义嗣见状立马赔笑:“请大使向朝廷美言,日本确实需要这三十二艘船来维持和平。”
“这……”胡濙脸色难看道:“马船威力虽然不如大福船和宝船巨大,但三十二艘马船却足以灭亡一些小国,就连朝鲜也只有十五艘的名额,贵国想要三十二艘,那着实……”
“况且,贵国手中还有此前前任国主留下的五艘,合计就是三十七艘,这未免太多了。”
胡濙表示抗拒,足利义嗣闻言立马低头啜泣道:“唯有这样,才能让日本国内太平,希望大使体谅日本。”
“请大使体谅!”各国守护派出使臣纷纷起身跪下,叩首哀求。
“我得与礼部商量才行,但是打点关系恐怕需要不少钱粮……”
见足利义嗣与各国守护如此,胡濙只能委婉提醒众人,众人见状纷纷表示愿意出钱出力。
经过一阵扯皮,众人给胡濙献上了四千余贯,虽然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这并不算多,但对于个人来说绝对算是很多了。
“那我努力吧,希望不会辜负诸位。”
胡濙起身作揖,各国守护也松了一口气,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见状,胡濙也开口说道:“每艘马船基本可以载五百人,诸位看看……”
“没有问题!”毕竟是一国守护,派出五百武士不成问题。
类似上杉、幕府等大势力,派出两千五百武士也不算什么。
派出的武士越多,抓捕的奴隶就越多,淘到的黄金也就越多。
对于缺乏金银和手段的关东各国守护来说,海外淘金确实是一条出路,而且还能开拓地盘,没有人会想要拒绝。
定下所有,胡濙便与众人在酒宴间推杯换盏,最后醉醺醺的返回了自己在京都的家。
他吐得满地都是,身上十分狼狈,好在被婢女更换了衣服,亲手服侍洗漱后,这才清醒了几分。
护卫他的一名千户官看着婢女离开,便坐在胡濙身边直到他悠悠转醒。
“大使,关西那群家伙,我们不继续煽动了吗?”
千户官询问胡濙,胡濙喝了一口醒酒茶,感觉有些舒服后,这才爬起来,摇晃着走到书桌前,定了定心神后开始研墨提笔。
他一边写奏疏,一边对那千户官开口道:
“关西虽然有银矿,但并不是傻子,只要关东在昆仑洲实力大涨,他们自然会跟随前往昆仑洲。”
“现在的关键,是日后我们能否把握好这个度,避免日后日本强大,危害我天朝沿海……”
胡濙强忍着难受写完奏疏,将日本的事情大概写清楚后,便将奏疏递给千户官。
“你让人送往南京,我不行了,得躺下休息休息,明日别叫我。”
“好!”
扶着胡濙上床躺下后,千户官拿着奏疏离开了他的卧房,而这份奏疏也在海船的护送下,向着大明朝的南京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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