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轰轰轰——”
江东门码头上,随着礼炮作响,数十艘马船与宝船缓缓驶入港口之中。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郑和第三次下西洋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而如今却已经来到了永乐十四年的腊月。
赶在新春前,郑和他们回来了,并且带来了对天下来说,足够份量的礼物。
“臣下西洋正使郑和,率海军凯旋而归,请殿下检阅兵马,阅览文册!”
郑和不卑不亢的声音在码头上响起,在他身后则是一箱箱被搬运的货物。
这其中,有一些装在人头大小箱子里的东西,看上去十分沉重,居然需要两个人才能搬运。
这样份量的东西,不用多说也能知道是什么。
站在华盖伞下,朱高煦接过礼单,迫不及待的将其打开。
每每郑和返航,最激动人心的往往都是这个时刻。
当礼单打开,其中内容立马让朱高煦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七十六万四千五百二十七两四分,银一千二百七十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七两,铜锭六万斤,金银器件一万四千六百七十二件,金鸡纳树皮二百七……】
价值远超两千万贯的金银铜锭让朱高煦攥紧了文册,目光忍不住看向了郑和的身后。
不同于南洋的香料,这些东西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你这些金银器件,与南国有什么关系?”
朱高煦压下激动询问郑和,郑和闻言不假思索道:“原本是要贸易交换,可南国国主袭击我师,奴婢无奈,只能反击自卫,这些金银大多都是缴获,价值应该在三千万贯以上。”
群臣看不到文册内容,因此只是清楚郑和带回金银,却从没想到郑和居然一口气带回价值三千万贯的金银。
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大明境内大部分金银矿场已经被朝廷收回国营,但即便如此,每年产出黄金也不过十几万两,白银最多不过二百万两,折色起来最多三百余万贯。
郑和这一次性带回的金银,便是大明全国十年的金银开采量,同时也是南国积攒二百多年的所有金银。
知道了这批金银的来源,朱高煦反而镇定了许多,甚至在他看来,印加帝国的人完全浪费了当地的矿产资源。
上千万人的印加帝国,两百多年的积攒居然只有三千万贯。
要知道西班牙和葡萄牙在美洲开采金银矿后的一百年里,几乎每年运回欧洲的金银矿价值都能折色为八百万贯永乐通宝。
在三百年时间里,欧洲各国前后从美洲掠夺三十五亿两白银,六千多万两黄金,这还没算上走私的数据。
可以说,印加帝国积攒了二百年的财富,不如十六世纪初期欧洲殖民者三年的开采量。
如果是大明前往美洲开采金银矿,朱高煦都不敢想象大明每年可以从美洲得到多少金银矿。
“走,金辂上说!”
想到美洲的矿山,朱高煦抓住郑和手腕,眼神示意他和杨展跟上,十分着急。
郑和与杨展见状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好在北京迁都,留在南京的官员已经不足三年前的一半,因此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几人便走到了金辂上。
屁股刚刚坐下,朱高煦就询问起了郑和在东洲和北洲的安排,同时询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金银矿。
这些贵金属即便放到后世都依然值钱,哪怕人类迈入太空都不会被淘汰,可以说是永久的硬通货。
这些东西,原本会成为欧洲的原始积累,但现在将会成为大明的原始积累。
想到这里,朱高煦不免想起了后世的那个梗,即慈禧赔的钱给后世十四亿人能分到多少……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慈禧赔的钱似乎是十二三亿两白银,而现在摆在朱高煦面前的,是三十多亿两白银和六千多万两黄金!
英国、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花费了三百多年才开采了这么多,而比较他们,大明有一个它们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庞大的人口市场。
尽管户部的《黄册》还没有交上来,但根据江西和广西的情况来看,大明今年起码有七千七八百万人。
与之相比,现在的欧洲正处于中世纪晚期,饥荒,瘟疫和战争无处不在,欧洲人口被显着地削弱,在大明人口用不了几年就突破八千万的时期,他们的人口却在七千万的标准线岌岌可危。
大明朝的人口数量,是当下西班牙等四个国家四到五倍,生产力就更不用多说。
从纺织到钢铁,大明朝都全方位的碾压整个欧洲,这样的“工业”实力是他们难以比拟的。
美洲的金银矿,朱高煦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弄到手上,哪怕攒在国库里不花都行。
“东洲宣慰司和北洲宣慰司的设立和制度都很不错,北洲宣慰司就派张纯去吧,我相信他能行。”
朱高煦定下了北洲宣慰使的人选,同时对于东洲宣慰使三年后的人选也有了想法。
“殿下,需要出使西洲吗?”
郑和突然开口询问,朱高煦听后本想答应,可想了想却还是摇头道:
“不必,现在的他们没有什么值得朝廷需要的东西。”
朱高煦这话倒不假,且不提前往欧洲一路上需要铺设补给站耗费时间,单说现在欧洲的物产,朱高煦还真的想不到有什么需要的。
或许夏尔马、约克夏猪不错,但这些物种完全不需要派遣舰队前往,只需要花几千上万贯,就可以雇佣阿拉伯的商人购买带回。
当下由大明所掌握的世界里,印度是人口市场,美洲是资源及人口市场,中东和东南亚同样是人口市场。
与欧洲相比,这些市场更近,更容易开发。
倒不如让欧洲各国在欧洲自娱自乐几十年,等他们打完才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天了。
“浙江那边,我稍许回去问问,现在新政推行,很容易就能迁徙几千上万人前往北洲和东洲。”
“不过这些过去的人,你们要注意一些,别让他们携带疾病,尤其是天花过去。”
“东洲和北洲的那些人没经历过这些疾病,很容易就会被感染致死,这也是我之前再三提醒你们的原因。”
当下朱高煦还准备扶持东洲三国来帮自己挖矿,可不准备把他们解决,到时候又得从昆仑洲抓人。
维持东洲的局面,获取足够的利益来开发中南半岛、东北和西北、南洋才是朱高煦想要的。
美洲很好,但毕竟太远,而且在没有进入工业化前,北平大平原的飓风就是农业杀手,只有西海岸的中央谷地适合农业开垦和生存。
对于这片大陆,朱高煦可以慢慢来,但对于三宣十慰和南洋、乃至南洲等地他就得加快动手。
整理了心情,朱高煦带着郑和他们前往长安门举行了又一场的国宴,随后令杨展将出海舰队分别交给各地船厂维护。
虽然下西洋不一定继续了,但这些舰队朱高煦依旧需要,毕竟南洋和小西洋、大明洋的航道还需要它们。
酒过三巡,朱高煦醉醺醺的回到了乾清宫躺下,同时也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郭琰。
郭琰服侍他更衣洗漱并躺下,用腿给他枕着,梳理那刚刚洗好擦干的头发。
“浙江的新政快结束了,这次你的动作小了很多……”
郭琰谈论着浙江的事情,朱高煦闭着眼睛应了一声:“留着它们,有用。”
他话不多,但却在回答。
“还有三个地方需要推行新政,等它们推行好,你就要做皇帝了?”
郭琰询问这个外人不敢询问的事情,朱高煦抓住了郭琰的手:“说实话,我还没好好想过,如何做好一个皇帝。”
“虽然在外人看来,我现在与皇帝无二异,但我清楚,我如果是皇帝,那必然是个不合格的皇帝。”
他此言不假,他的许多政策,都是在推翻皇帝天人感应的那套规则,这从长远来看,对天家弊大于利。
“我这些年清明都会回濠州,路上见到了许多新鲜的事物,也听到了许多新鲜的事情。”
郭琰答非所问,朱高煦却明白她想说什么。
“我经过的地方,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在赞颂你和陛下的,千百年后后人会评价你和陛下是不是好皇帝,但就现在来说,天下的百姓都觉得你们父子是好皇帝和最贤良的储君。”
“古往今来,畅谈均田者甚多,可唯有伱与陛下做到了这一切。”
郭琰给出自己的看法,朱高煦听后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我觉得我有些对不起爹。”
若说对不起,朱高煦对不起的人并不多,除了渤海一开始的将士们,便是徐皇后和朱棣。
徐皇后是他在躲避,朱棣则是因为不久后的即位。
历史上的永乐有二十二年,而如今看来,恐怕最久也不过永乐十六年了。
相比较心思缜密的徐皇后,性格直爽,大大咧咧的朱棣对于朱高煦来说更容易亲近。
兴许从当初他说要造反,朱棣选择憋屈的被他圈禁兀良哈秃城开始,他便把朱棣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而徐皇后则是很晚。
“陛下应该是骄傲,骄傲有你这样的一个儿子。”
郭琰为朱高煦梳理头发,安慰着他:“不管是太祖高皇帝,还是我爷爷,他们都看错了……”
“其实我看对了,我很早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当一个小小的渤海郡王。”
郭琰眼神明亮中带着几丝倾慕,这么些年来,她对朱高煦的喜欢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平淡,反而随着他做出一件件大事而更加浓烈。
“如果他们不逼我,我宁愿做一个小小的渤海郡王……”
朱高煦这句话是真的,他虽然外貌只有三十四岁,可心理却已经六十多了。
面对朝政,他也会感到疲倦,也想过过平淡舒坦的日子。
如果不是老朱用冯胜和傅友德的性命让自己知道什么是权力,如果不是朱允炆步步紧逼,不给自己留活路,如果不是历史上朱瞻基对自己所做种种……
如果不是这些,朱高煦根本就不会走上这条路,他会走上这条路,完全是被一个个人,一件件事给逼到这种地步的。
他不是没和朱允炆示好过,服软过,可他没给自己机会。
“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有走出应天府了,也有十五年没有执铁枪,骑快马,奋勇厮杀了。”
朱高煦声音中带着几丝唏嘘,皇帝固然好,可战场上那种热血澎湃的感觉他却难以忘记。
他瞧着自己的手,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对于兵法也更为深透,可他却再没有上战场的机会。
“我有些想吉林城了……”
呢喃一声,朱高煦缓缓放下了手,闭上眼睛缓缓睡了过去。
郭琰拿来枕头给他靠上,自己则是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这样的温存没有持续太久,不过三个时辰,朱高煦便被宫女叫醒,疲惫的穿着常服前往了春和殿。
他来到春和殿的时候还是卯时,虽然朱高煦不举行早朝,但架不住六部的这些尚书觉少,一大早就来春和殿找到了他。
“殿下,千岁……”
唱礼声响起,朱高煦昨夜的埋怨便荡然无存,他继续恢复平日的稳重,大步越过群臣,走上位置坐下。
“平身、赐座!”
熟练的话语再度说出来,朱高煦想看看夏原吉他们几个到底想干嘛。
“殿下,经过昨日一天一夜的核查,三宝太监带回的金银与货物数量确实和文册上相差不大。”
“此外,这份是浙江新政推行查抄文册,一共查出涉贿官员一百二十四人,胥吏一千七百五十六人,豪强富户八百余户。”
“查抄金六万四千余两,银一百七十五万三千余两,钱四百七十万余贯,宝钞一千三百二千余万贯,宅院……”
“新政推行中,有一万六千余名暴民阻碍,均被缉拿扣押。”
户部尚书郭资毕恭毕敬的将浙江新政推行情况禀告,主要说了查获金银的情况。
说实话,以浙江的体量,查获金银和涉事的官员只会比江西多,不该比江西少。
如果不是出于均衡新政派的想法,浙江这次起码要被朱高煦掘地三尺,而浙江乡绅富户的反抗力度也会比现在更大。
朱高煦提前两个月提醒,兴许大部分士绅豪强根本没办法联合官员胥吏修改文册。
现在被推出来的这群人,不过是给朱高煦一个交代罢了。
“七百余万贯,也不错了……”
朱高煦听后颔首,对夏原吉和郭资同时说道:“吏部和户部相互配合,此次涉事的暴民牵连父子三代,发配琉球府。”
“官员及豪强富户、胥吏,同样牵连父子三代,发配……北洲宣慰司。”
朱高煦虽然不想弄死浙西派,但不代表他会对这群豪强士绅和贪官污吏纵容。
发配北洲宣慰司,这兴许比杀了他们还难以接受。
要知道现在的大明洋航道还不健全,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二千八百多人起码能牵扯出两万人。
发配两万人前往北洲,最后能活下来多少真的很难说。
“臣等领命……”
夏原吉与郭资领命,朱高煦继续道:“现在国库之中还剩下多少存金和可用白银、铜钱?”
“此外,永乐通宝又发行了多少,有多少流通海外?”
朱高煦的两个经济问题提出,郭资不紧不慢道:
“黄金三百九十六万余两,白银三千二百六十余万,旧钱及铜锭折色约两千万贯左右。”
“永乐通宝发行至今,合计发行四千二百余万贯,由于面额不同,所以具体的枚数还得去铸币场查才行。”
“至于铜钱流通,基本都是在国内,但随着商人在小西洋和朝廷在东洋贸易,因此有不低于三百万贯流行海外。”
郭资开口解释,朱高煦点头道:“不用收紧,朝廷现在发现了不少铜矿,铜料充足。”
“这四千二百万永乐通宝背后,想必回收了不少钱吧?”
“回殿下,确实如此。”郭资汗颜道:
“过去十四年,回收旧钱近六千二百万贯,经过重铸后,仅的钱五千七百余万贯,少了五百万贯……”
“这么多?”听到消失了五百万贯,宋礼与金忠啧啧几声。
“旧钱市场如此,总归会有消耗,朝廷不担着,就只有百姓担着。”
朱高煦对宋礼与金忠不满道:“这担子太大,百姓担不动,只有让朝廷担着了。”
在朱高煦看来,十四年五百万贯并不多,最少比起日后海外的七八百万金银来说,五百万贯并不算多。
这些年市场上的假钱越来越少,被捣毁的假钱工坊也越来越多,渐渐鲜有人敢于铸造假钱。
等永乐通宝彻底占据市场,届时大明的经济环境会好上不少。
“既然朝廷有钱了,那么云南的改土归流也就加快进度吧,这次依旧是黔国公和曹国公挂帅,颖国公协从。”
“除此之外,镇远、建昌、宁远、陇川等侯伯爵一应参加,四川、湖广、贵州、广东、广西、交趾等六个都司兵马皆听从三位国公节制。”
朱高煦对不远处的班值太监开口,同时又对郭资道:
“拨五百万贯给三位国公,此战要打得漂亮,我不希望再看到叛乱土司。”
“臣领教令……”郭资爽快应下,毕竟现在国库里确实充裕。
“明年募吏员五万,教习十万,对湖广、福建、广东推行新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高煦终于将新政对向了剩下的三个布政使司。
不出意外的话,新政最迟在永乐十六年就会结束,朱高煦也会在那一年给朱棣一个满意的答卷。
“殿下,是否要对西北、西南、东北进行铁路勘察?”
工部尚书黄福突然站出来开口,在他看来朝廷现在确实有钱了,既然如此,那完全可以提前勘察另外三条铁路的路线。
要知道这三条不比两京铁路,不管从地理还是地势都难过两京铁路太多。
两京铁路的勘察都花了一年半,更别说这三条了。
“勘察可以,但修建还是等一等。”
朱高煦交代了一声黄福,又对兵部尚书金忠道:“铁道兵马司可以筹建了。”
“臣领教令……”
金忠作揖应下,朱高煦扫视众人一眼,满意点头:“无事便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夏原吉几人作揖告退,朱高煦也坐在位置上,安静看着他们离去。
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出了春和殿,在南京紫禁城内走动起来。
巅峰时文武近万,吏员数万的南京城,由于迁都而变得冷清了起来。
殿阁的大学士前往了北京,纪纲和陈瑛等人也是一样。
六部衙门和都察院北迁半数人,拖家带口近二十万。
虽然没有走出紫禁城,但昨日南京的情况朱高煦已经看了,确实比之前冷清了些。
不管是在文华殿前的广场上,还是在武英殿、奉天殿的广场上,能见到的兵马和官员数量都比曾经少了太多太多。
相比较外廷,内廷更加冷清,曾经的十几位妃嫔和上千名宫女,两千余名太监纷纷随朱棣前往了北京。
现在维护内廷的,是朝鲜国王李芳远上贡的三百朝鲜太监和五百朝鲜宫女。
不出意外,他们会在这冷清的南京宫城待一辈子。
南京的宫城会冷清,但南京城却不会。
现在的南京再怎么冷清,十几年后也会变回曾经的繁华,甚至超过。
迁都北京必须要走,而北京也是最合适修建铁路的国都。
南京有长江,西安太贫瘠,洛阳面积太小,开封无险可守,唯有北京才适合大明,而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也将成为北京面对海上的炮台。
只可惜,虽然各类条件都是北京占优,但是面对自己居住了十几年的南京城,朱高煦还是不免发出唏嘘。
“不知道我还能在这里住几年,日后是否又还会回来。”
走在城墙马道上,朱高煦脑中冒出这个念头,却又在片刻后被他笑着摇头清空。
“去了北京又如何?”朱高煦站在一处女墙,眺望着宫城外的皇城,心里有些难受。
“不过是又换了一处‘囚禁’我的地方罢了……”
念头落下,朱高煦转身继续在城头马道走动起来,背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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