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大明贺!”
“为大明贺……”
腊月十五,随着长安门上的喝彩声响起,下东洋舰队在长安门内外就位入宴。
尽管这样的宴席已经举行了无数次,可对朱高煦来说,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感觉,而这次的感觉更是厚重无比。
陈瑄的返回,代表大明率先一步征服了太平洋航道,只有这样的壮举,才能让太平洋冠以大明洋的称呼。
尽管在朱高煦的预期里,陈瑄他们应该走南赤道暖流,然后再走东澳大利亚暖流,在澳大利亚停靠一段时间,但既然能确定北赤道暖流也十分安全,那就没有必要执拗南赤道暖流。
现在的大明没有力量开拓澳大利亚,唐朝和元朝的例子就在眼前,唯有一点点实控过去,才能保证这块土地能被汉人长期占据,成为汉家自古以来。
朱高煦不用着急,他还有几十年时间,可以一点点的慢慢来。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对金台上的朱棣作揖:
“父亲,儿臣祝贺父亲证实“浑天说”。”
“臣等恭贺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朱高煦主动开口,群臣纷纷对朱棣拍起了马屁。
自解缙案后,江南能对皇权形成的阻力越来越小,有南直隶和江西作为前车之鉴,浙西派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该做。
一时间,庙堂之上的嘈杂声减轻了不少,而朱高煦也在考虑是否要放过浙西派。
他这么想有他的考量,随着江东与江西两派遭受打击,江南式微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作为后起之秀的新政派得益于北卷和中卷的题目简单而大量挤进庙堂,这放在眼下来看不是什么大事,但放在十几年后就不行了。
新政派一家独大,这不利于日后朱高煦控制庙堂。
因此,只要浙西派老实接受新政,那朱高煦还可以准许他们存活下去。
不过这个的存活前提是浙江胥吏必须更替,不然以这群虫豸治理浙江,朝廷永远无法真正将浙江治理好。
“今日是一个好日子,下东洋返回,代表着朝廷与东洲航道自此通畅。”
“除此之外,广西改土归流也在如火如荼进行,江西新政推行渐入佳境……”
坐在金台上,朱棣举杯回应了群臣,末了才道:
“我爹还在世时,便派我大哥懿文太子前往北方考察洛阳与长安,只是因为我大哥福薄而终。”
“新朝开始后,我便选北平为北京,而今北京已经彻底完工,北京城足以容纳数十万百姓及官员。”
“故此,我决意明年开始迁都事宜,同时效仿我父亲,行两京制……”
朱棣借口朱元璋来施行两京制度,而这也是有迹可循的。
朱元璋在洪武元年便将开封设为大明北京,将应天府设为南京,只不过由于后来朱元璋渐渐心向洛阳和长安,遂在洪武十一年撤销了开封北京的封号。
虽然这套两京制没有真正实行,但十一年时间已经不久,用作借口也不会被诟病。
“陛下,此事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下……”
群臣之中,几名御史起身作揖询问,同时引经据典道:
“两汉隋唐虽然有五都之称,但五都主要是大城池,而非京畿,也非直隶。”
“况且,五都距离不过千余里,而国朝南京到北京却足足有近二千里。”
“唐有东都西都,无非因为关中无法养活百姓,所以才需要时常出巡东都,可国朝南京富饶,反倒是北京才贫瘠,迁都于理不合啊……”
几名御史说的头头是道,朱棣却听得十分头疼。
“朝廷当下的敌人在北方,偏居江南,不是长久之事,况且我爹也说过,江南地薄,当另择国都。”
朱棣搬出了朱元璋,这下御史们无话可说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江南体量太大,必须要留着南京来控制江南直隶州、府城池,朱棣都不准备保留南京这个编制。
“朝廷前往北京遥远,那南京四周直隶州也不好管辖,不若设三司如何?”
突然有人开口建议,朱棣与朱高煦一听立马黑线。
老朱之所以把南直隶拆成十几个直隶州府,为的就是方便控制南直隶,要是真的设一个三司来管辖,那以后这地方一定会团结起来和朝廷争锋相对。
中枢和地方的争斗从秦朝开始就已经存在,只有十几个直隶州府的南直隶,才是一个合格的钱袋子。
“南直隶州府一样归属京城直辖,此事不容再议!”
朱棣终止了这个话题,将明年迁都定为主调。
群臣见状,仍然想要争取,但却在朱高煦和朱棣的目光中无奈落座。
一个小插曲结束,国宴也继续起了流程。
直到黄昏暮鼓作响,国宴才缓缓散去,而朱棣与朱高煦也乘坐步舆返回了乾清宫。
两父子下了步舆,走入乾清宫内,感受到殿内的暖意后,朱棣才开口道:
“明年我先带六部左侍郎和各衙门半数班子前往北京,你继续留守南京,等北京步入正轨,你再北上。”
“这群老蛮子还想让南直隶设三司,还真是贼心不死……”
朱棣对朝臣提出南直隶设三司触动很大,一旦有了三司就等同南直隶和京城之间多了一个衙门,这是朱棣不容许的情况。
“南京不能裁撤,日后等北方稍定,朝廷的重心必然还得回到江南来,毕竟朝廷日后的方向以南方为主。”
朱高煦说出自己的看法,朱棣闻言皱眉:“你还要迁回来?”
“不是迁都回来,而是皇帝应该时常巡视南京,尤其是在火车运行后。”
朱高煦解释道:“届时两京铁路竣工,来往两京也不过三五天时间,而且火车平稳,除了中间经过黄河、长江需要换乘船只,火车上也可以处理政务。”
“届时南方为重便来南京,北方与西北为重就前往北京,两不耽误。”
在朱高煦看来,大明日后的疆域必然会很大,两京制算是基础,如果大明日后对西域开拓,或者西北遭遇战事,那等铁路修到西安后,说不定西安也要被封为西京。
“铁路这事情短时间恐怕难以看到,你去太学询问进度没有?”
朱棣坐在金台上,想到了那日看到的火车,不免询问朱高煦。
“看到了,热效率大概提升到5%左右了,有了不小的进步。”
朱高煦解释着,可朱棣却头疼道:“你那些词我记不住,你就告诉我能载多少人,一天能走多远就行。”
“是……”朱高煦想了想,说了个大概:
“现在的热效率,大概能载百余人,满载日行一百六十里左右。”
“想要达到日行七百里,载人五六百,最少需要十年时间。”
“不过铁路的勘察和铺设倒是可以提前进行,尤其是两京铁路。”
朱高煦可不会等着蒸汽机车可以运行了再铺设铁路,现在开始做准备的话,两京铁路估计也就七八年就能铺设好,等蒸汽机车出来,估计两京铁路都能延伸进入东北,或者向西北进发了。
“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这次去北京,主要就是找地方弄我的行宫。”
“等行宫差不多,你也就即位吧……”
朱棣忐忑说着这句话,不过这次朱高煦没有再拒绝,而是点了点头:“儿臣领旨……”
朱高煦已经没有了拒绝的理由,朱棣的行宫最起码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修建好,两三年时间足够朱高煦收拾江西和浙江。
同时,广西和云南的改土归流也应该进行差不多了,剩下的就只有湖广和福建、广东需要推行新政。
以三省不足千万的人口,完全可以一次性将新政推行彻底,而且大明洋贸易也步入正轨,朝廷的财政也将大大宽裕。
“行了,元宵过后我就北上了,伱回你的春和殿吧。”
朱棣捋了捋大胡子,朱高煦见状也有些郁闷,他以为朱棣叫他来乾清宫会有很多话要说,却不想就这几句话。
“那儿臣告退……”
春和殿事情确实多,加上筹建铁路需要做很多前期准备,所以朱高煦确实没有太多心思逗留乾清宫。
不多时,他便乘坐步舆离开了乾清宫,并让亦失哈召郭资、黄福、金忠三人前往春和殿。
由于文华殿距离东宫比乾清宫更近,因此当朱高煦下步舆走入春和殿的时候,郭资、黄福、金忠三人已经在殿内等候。
“殿下千岁……”
“赐座!”
见朱高煦走入殿内,三人躬身作揖,朱高煦也回应一声赐座,而后脱下身上的狐裘大衣,走向自己的位置坐下。
待他坐下,三人也才先后入座。
“召你们前来,主要就是和你们讨论一些事情。”
“太学的蒸汽机车,你们昨日应该已经与亦失哈去看过了吧,有何感想?”
三人分别掌管户部、工部、兵部,与朱高煦所需的钱、人、兵马都有关系,因此他们三人昨日看完火车后,经过亦失哈稍微提点,心里早就有了猜测。
“殿下是准备,提前铺设铁路?”
黄福作揖询问,朱高煦颔首道:“朝廷要迁都,但并非说皇帝就要定在一处地方不能行动,两京铁路可以将南方物资源源不断运往北方,重要性不言而喻。”
“倘若七八年后火车可以日行六七百里,那从南京前往北京也不过三日时间罢了。”
“铺设铁路需要勘察地形,还要囤积铁料,制造铁轨,并且还要派兵保护,因此我才召你们前来。”
话音落下,朱高煦对黄福道:“国朝官营铁场,每年产铁几何,能囤多少?”
“约五万七千吨,若是不铸造火炮,每年可囤两万吨。”
黄福不假思索的回应,朱高煦闻言算了算两京铁路大概需要的铁料。
两京铁路从北京与通州之间作为起点,以长江北部的江浦为终点,其它的与后世清朝的“津浦铁路”路线差不多,全程约一千七百里。
以每里需要九十吨铁料来算,这条铁路最少需要十五万三千吨铁料,是大明朝两年半还多的总产,每年囤两万吨,最少需要七年半。
这么算下来,只要不生产军工,那似乎七年半就能修建好这条铁路。
但对于朱高煦来说,这条铁路只是开始,加上蒸汽机的抽水功能已经能满足矿场的需求,因此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煤炭、铁矿的扩大生产。
“工部和都督府商量,将蒸汽抽水机拿去矿场实验,看看它能让矿场效率提升多少。”
“除此之外,北直隶、山西、河南、山东、南直隶等地的煤矿、铁矿和火药场扩大生产,要保证每年最少增加一万吨铁料的产能。”
朱高煦只是说出个大概,黄福便皱眉道:“若是如此,起码要再招募两万工人,每年开支不会少于三十万贯,户部那边……”
黄福一开口,郭资便尴尬起身作揖道:“殿下,虽说下东洋舰队返回,可黄金不能流通市场,东洲货物则是没有太多市场,这次获利的也不过二百八十余万贯。”
“臣昨日返回府中便算了铁路的造价,每里约三千四百贯,若是按照两京一千七百里路算,起码六百三十万贯。”
“若是再算上扩大铁料募工的工价,即便按照七年竣工来看,朝廷七年间也需要投入近一千四百万贯,每年不低于二百万贯。”
“以户部当下情况,着实难以负担……”
郭资说出困境,朱高煦却道:“户部增加的大头,主要就是工价和铁料价格,虽然投入七百余万贯,但七年后朝廷产铁能达到十二万吨。”
“届时,我便不会再继续扩大产能,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朱高煦给出保证,十二万吨铁料的产能,已经足够大明应付日后的铁路建设了,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足够。
话音落下,他又看向兵部尚书金忠:“两京铁路一千七百里,按照每里设一小旗,起码需要一万七千人才能保证铁路安全。”
“这一万七千人你可以慢慢招募,哪里先铺设铁路,哪里就设置岗哨,同时还要配马匹给他们夜间巡视。”
“臣领教令!”金忠倒没那么多话,兵部本来没有指挥权,只有调兵权。
自从节制天下兵马司后,兵部手中便有近二十万守城兵马司,现在增加一万七千铁道兵倒也没什么,反正不用他出钱。
“殿下,这些兵马军饷……”
郭资小心询问,朱高煦揉揉眉心:“按照十五贯发放。”
郭资一听,便知道又是二三十万贯的支出,心里不免觉得大明朝的户部尚书真是难当。
“你回去算好后,将朝廷的开支收入在正旦前交给我阅览,同时工部派人前往太学学习铁路知识,明年三月开始勘察选址,我会把路线告诉你们。”
“等铁路勘察差不多,届时再讨论动工的事情。”
朱高煦话音落下,便示意三人可以离开了。
三人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作揖离开,而户部的文册也没有让朱高煦等太久。
赶在除夕前,郭资将朝廷的开支、收入、库存,以及《黄册》、《鱼鳞图册》都交到了朱高煦的案头。
【是岁天下口数七千五百七十二万六千四百二十七,田亩六亿六千四百二十五万七千三百一十六亩七分】
【是岁田赋五千二百五十四万六千七百石余七十二斤五两三钱,金银矿课及商税、关税、杂项折色后共入八百七十六万九千二百四十七贯八分】
【是岁……】
简单看了看人口和田亩、财政情况,朱高煦便心里有了大概的底气。
过去两年时间里,朝廷开销一直没降下来,反倒是吃了不少老朱留下的老本。
当下户部还有库存的二百余万两黄金,以及一千七百多万贯新钱和待铸新钱,各地常平仓和粮仓内储存粮食已经不足三千万石。
刨除不能动用的黄金,将新钱和粮食折色后,大概还有二千九百余万贯。
这看似很多,但对于大明朝如今的体系来说,却根本不够看。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明年的开支是梳理黄河、吴淞江、黄浦江、运河的二百万贯,以及广西战事的百万贯,还有军队饷银、官吏、教习俸禄、工人工钱的二千六百余万贯。
当然,五军都督府还有军屯籽粮,但经过改革,现在军屯籽粮每年折色后价值不过三百万贯,大明收入合计三千二百万贯。
也就是说,明年的固定开支就已经达到了二千九百万贯,只要稍微有些动作,朝廷就得寅吃卯粮了。
翻看了文册后,朱高煦不免揉了揉眉头,旁边的亦失哈也开口道:
“若是郑和他们赶回来及时,兴许可以缓解燃眉之急。”
“话是如此……”朱高煦颔首,随后又摇头道:
“他们与南国的战事不知道进行如何,万一被拖住,那就有些糟糕了。”
“看样子,明年不能有什么大动静,起码要攒下三百万贯来应对后年的浙江新政,铁路修建。”
“此外,云南的改土归流也得看情况往后推迟……”
将财政情况梳理过后,朱高煦不得不放慢了自己的步调。
他拿起黄册看了看,其中工人单独开了一页,天下官营工匠合计六十四万七千余人,匠籍二百六十七万余人。
可以说,大明的工人比例已经突破了人口总数的4%,但如果算上隐匿人口,估计还在3%左右徘徊。
这倒也不奇怪,大明朝还没有进入工业时代,需要的工人并不算多。
只不过随着蒸汽机开始走向矿场,以及火车开始沟通地方,再加上太学的一些新产品不断提供新需求,最后在农业又得以突破的话,大明未来几十年就能走完历史上几百年的路程。
朱高煦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接下来的几十年就是按部就班就足够。
想到这里,他合上了文册,起身走出了春和殿。
亦失哈跟上了他的脚步,双方穿梭在东宫之中,也碰到了放学回来,带着弟弟妹妹们玩耍的朱瞻壑。
朱高煦没有打扰,只是隔着远远地看了会,便走到了东宫的一处长廊坐下。
他坐在这里发呆,同时放松精神。
只是不等他放松一会,急促的脚步声便在不远处响起,胡纶脸色难看的从远处快走而来。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有发生了大事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朱高煦隔着老远便见到了他的表情,但依旧稳重坐在原地,等待胡纶走到了他的面前才开口:“不用行礼了,说事吧。”
“是!”胡纶作揖回礼,脸色铁青的开口道:
“殿下,臣看守不力,那解缙……”
“怎么了?”朱高煦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却见胡纶低下头:
“刚才被人发现死在了诏狱外的积雪中,那纪纲说是解缙接受不了流配交趾充军的结局,自己找地方冻死的……”
胡纶的话,让朱高煦缓缓攥紧了手。
他并不是因为解缙的死而生气,而是为了自己的教令被人违背而生气。
解缙该死,就连朱高煦都向把他千刀万剐,可问题他不应该现在死,至少现在他在朱高煦这里还有价值。
况且将他发配交趾充为军户,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羞辱,而今解缙死在了雪堆里,这就代表有人对自己的教令不服,毕竟以解缙的胆量,他根本不可能自杀。
“有的人不听话,那就好好查查,给他点教训,好教他知道,什么是君臣父子……”
朱高煦起身瞥了一眼胡纶,胡纶闻言连忙作揖:“臣明白!”
“殿下,若是现在动手,那浙西……”亦失哈迟疑开口。
“浙西暂时不用管,他们已经不成气候,暂时打压一下纪纲,稍后再让他与浙西厮杀也不错。”
朱高煦解释过后,便对胡纶交代道:“给他点教训就行,他还有用。”
“臣领教!”胡纶应下,朱高煦见状便转身向春和殿走去。
亦失哈跟上了他的脚步,胡纶则是站在原地,直到朱高煦走远,他才阴沉着脸走出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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