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京城啊……”
十月初,南京城江东门码头上,第一次走出云南的江淮,面对着热闹而又繁华的码头,心中感受到了一种震撼。
在码头上,他看到了无数停留的船只和货物,也看到了数以百计的船夫们正在忙碌地搬运货物。
他看见许多在码头摆摊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也看到了一些商人协商生意。
在这里,即便是码头贩卖力气的力夫,也是穿着得体,不会像在村里一样,赤膊上身。
占地数百亩的码头被水泥抹平,干净整洁,还有专门打扫卫生的一些老妇。
江淮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境中。
跟着队伍,他继续往前走,看到了一些摊位,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物品。
他看到了一些小贩叫卖着他们的货品,还有许多人站在摊位面前挑选。
江淮也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看这些摊位上的东西。
他看到了一些精致的饰品,还有一些美丽的绸缎。
“掌事的这匹苏锦多少?”
“三贯一匹。”
顾客与掌事的交谈声,让江淮下意识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这次前来南京,他一共带了十五贯钱,几乎是家中能凑出的最大数额。
现在看来,这笔钱放在南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恐怕并不经花。
一瞬间,江淮的目光便从这些绫罗绸缎上挪开了。
“江生员,走了!”
“噢噢!”
不远处,身穿鸳鸯战袄的一名男子叫唤了一声,江淮这才从繁华中走出,连忙跟了上去。
秋闺已经结束,在昆明府参加乡试的他并没有考中举人,但他也不气馁。
百余名身穿鸳鸯战袄的兵卒将他们这群从云南走出的七十多名学子带出热闹繁华的江东门码头,来到江东门前。
江东门那高四丈余的城墙让这群从滇西之地走出的学子们忍不住仰起头来感叹,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引得许多来往的人轻笑,惹得众人脸红。
江东门前,数百名身披甲胄,背负火枪的兵卒检查了所有手续,确认没有问题后,便让武官带着江淮他们走入了江东门。
穿过长长的甬道,前方景色豁然开朗。
经过永乐年间的十一年承平,南京的人口日渐增长,就连曾经荒芜的外城,也铺设了宽阔的水泥官道。
官道两侧三丈还高的临街商铺整洁有序,来来往往的人群乌压压一片,在这里根本不需要叫卖,光是江东门进出的人流,就足够长街上的商铺们吃饱。
“四人一组,上车!”
前方,武官的叫嚷声将江淮拉回现实,定睛看去,原来是武官已经为他们这群学子租好了马车。
带有转向的四轮马车,无疑让从滇西来的学子们大开眼界。
四轮马车是前些年经过太学研究出来的一项技术,虽说杜仲胶不耐热,但用来包裹车轮并不成问题。
上了马车,上面的稳当让江淮感到新鲜,而他们这辆车的武官也开口道:“这四轮马车有减震器,日后你们进了中学就能学到。”
江淮并不知道减震器是什么,但今日的一切,都让他对未来五年的中学生活感到新鲜。
“我们也是三月初一入学吗?”
一名学子询问,武官闻言则是摇摇头:“你们最多能休息到元宵,元宵之后就得入学学习。”
“当然,这只是第一年才这样,过往你们的学习时间都是三月初到七月初,九月初到腊月末。”
说完这些,武官又与他们说了一些自己了解的中学需要注意事项,众人都认真听着。
简单来说,南京城有江宁、上元两所中学,每所占地数千亩,可容纳上万学子在其中学习生活。
由于占地面积太大,因此它们被安置在太学与大教场北部的外城空地上。
不过在前往这两所中学就读前,他们这些人都得前往内城的应天府衙门报道并登记。
“你们若是要参加科举的乡试,最好还是回昆明府参加,毕竟昆明府是中卷,难度不算大。”
武官提醒一声,但这一声却让江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马车穿过莫愁湖,两岸有许许多多的街坊和酒楼,不过由于十六楼的存在,这个时期的秦淮河还没有晚明那么浓重的胭脂气。
沿着三山门外大街来到三山门前,这里的城墙由青石垒砌,看上去更坚固,更厚重。
经过简单的检查,他们被放入三山门,走入内城之中。
穿过甬道,这里的繁华又比外城更上一层楼。
青石垒砌的街道上,来来往往许多身穿绫罗绸缎的行人。
一眼看去,身上没有一件便宜的成衣。
来到这里,江淮才知道王涣为什么说自己来到南京,便不会再想着齐家小娘子了。
看着那群皮肤白皙娇嫩,身穿绫罗绸缎,身上配饰五光十色的内城女子,光是肤色一说,便已经胜过江淮所见九成以上女子。
若是五官娇俏些,那便已经称得上是绝美。
“这些女子还算不得漂亮,趁着没有考中举人前,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十六楼看看,那里的女子才是真的美艳绝伦。”
武官啧啧几声,似乎有几分怀念,不过话音落下,他也不忘补充道:“当然,若是要说漂亮,那是得那些大家闺秀。”
“你们若是在中学取得成绩,参加科举能高中进士,那种才艺双绝的绝色便对你们不再是问题。”
武官这话所言非虚,大明文官数量常年保持在三万上下浮动,其中进士出身的官员数量也不过两千多人。
这两千多人起步就是正七品,稍微努力些,懂点眼色,找得到靠山,那就能触及正五品的门槛。
因此只要他们高中进士,那种有实力有背景的家族自然会上门提亲,不仅能帮助他们平步青云,还能让他们迎娶美娇娘,过上滋润日子。
正因诱惑如此,才会有那么多人把持不住,纷纷栽倒大染缸内。
十余辆马车内的学子们目不转睛的扫视街上,漂亮的女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江淮也在看,但在看之余,他脑中依旧是当初的齐家小娘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被人带到了应天府衙门之中,排队登记了信息后,便被马车送出了内城。
马车走出内城的时候,大部分学子都十分不舍。
尽管他们从未在内城生活过,但只是一路经历,便已经将他们的魂给勾了去。
虽然他们是滇西数万学子之中的佼佼者,但放眼整个大明,他们之中能被称为天才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即便不甘心,他们也一样被送往了江宁中学。
作为南京城两大中学之一,江宁中学被丈六围墙包围起来,大门宽二十丈,大门左右两侧分别是两尊高三丈的混凝土雕像。
两尊雕像头戴两汉高冠,身穿宽袍大袖,一人背负双手,意气风发,另一人手握毛笔与书册,眺望远方。
两尊雕像都是青年模样,而在他们中间则是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碑,上书【江宁中学】四个字。
在宽大的中学大门前,时常巡逻着百余名披甲兵卒,就连大学四周也有兵马司在巡视,十分安全。
乘坐马车进入大学之中,虽然与小学一样有操场、草地和教学大楼,但这里的建筑更多,各类景致也更多。
移植的各类花树,还有被精心修剪过的花园,以及随处可见的凉亭……
各类建筑引人注目,但好在现在的中学并没有什么学子。
南京的中学最早开办的是上元中学,但学子数量不算太多,只有不到两千人。
南直隶推行新政后,江宁中学才应运而生,但生源数量无法解决,毕竟想要南直隶的学子入学,起码得等到五年后。
因此,南京城两所中学才会从天下招募优等的新生,并且每个地方都有限制。
这些事情,在来南京城的路上,江淮他们已经都了解了。
在武官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中学的教习们,由他们带他们一行人前往了宿舍。
三丈高的三层楼排屋便是他们的宿舍,每栋楼有三十间宿舍,每个宿舍占地半分,居住四人,且有独立的厕所。
校内有两个大澡堂,每天夜间都会提供热水,另外每栋宿舍楼也会在冬季提供暖气。
这些各种条件,让人看花了眼睛,尤其是不知道暖气为何物的江淮等人还特意询问了一番。
“在江宁中学就读,你们都需要积攒学分。”
“每年两个学期,只会在期末进行考试,考试所得成绩,便是你们能积攒的学分。”
“每门学科最高一百分,有国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体育九门学科,最高九百分。”
“其中成绩分别是,甲等一百分,乙等八十分,丙等六十分,丁等四十分……”
“校内有南北东西四所大食堂,可以凭借学分购买食物,学分不足就只有自己掏钱,另外洗澡也是一样。”
“除了四大食堂,四大市铺,市铺内可以购买各类成衣、文具商品,也可以用学分购买,或者掏钱购买。”
走在前面,为江淮等人介绍江宁大学的教习一边说,一边介绍,江淮等人也纷纷记下他所说的一切。
对于家庭并不富裕的江淮来说,教习的话无疑让他缓了一口气。
“这里是北大食堂,我带伱们先进去看看,顺带吃一顿饭。”
“这顿饭是免费的,不用担心。”
“另外等会解散时,会给你们发学分的分票,你们自己收好,初入学每人只有五百分,这五百分花完,你们就得自己花钱购买饭菜了。”
教习的话说完,他们也来到了一处占地数亩的大楼门口。
走入其中,高两丈的挑高空间让人感到舒服,而头顶和大楼四面的采光则是靠玻璃传递自然光。
虽然在昆明府就已经瞧见过玻璃,但相比较大食堂内的玻璃,昆明府布政使司衙门的那几面玻璃简直寒酸到了极致。
由于朝廷的标准是明厨明卫,因此所有的菜都在学生面前处理,烹炒。
在厨房一旁挂着一块高五尺,宽两尺的木牌,上面记载着今日的饭菜,以及所需学分和价格。
“现在大食堂基本只有这一处开放,不过等学子陆续到来,其它几处也会陆续开放。”
教习转身解释着,江淮则是看着菜牌上的菜价。
【米饭—免费】
【羊肉炒—十文】
【炒白菜—五文】
【胡椒醋鲜虾……】
江淮扫了一眼,基本就是米饭免费,肉菜十文,素菜五文,一学分抵五文钱。
也就是说,如果九门都拿到满分的甲等,差不多就是四贯五分。
江淮简单心算了一番,如果要吃饭和买文具,那即便门门满分,那学分也是不够花的,最终还是得掏钱买。
不过不管怎么说,学分制度还是能解决贫困学子的大部分问题。
“好了,想吃什么随便点,这次是免费的。”
“另外不能浪费,没有吃完饭菜的,要扣十个学分,或者罚五十文。”
教习吩咐一声,便自己拿着餐盘开始去让师傅打饭菜了。
江淮倒也没有贪便宜,而是按照自己的胃口正常点餐,点了一碗米饭和一荤一素。
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多,毕竟大部分学子都家庭优渥,他们对一盘菜不会下筷太多次。
正因如此,吃完饭后被扣分的人不在少数。
教习也没有训斥他们,只是公事公办。
毕竟这群学子有足够的财富,即便学分扣完,他们也能出钱买饭吃。
他们吃不完丢到的饭菜,也能喂学校之中养的家禽和牲畜。
江宁中学内的物价比外面贵,没了学分,他们一旦掏钱,便能让中学收回一部分成本。
“好了,这是你们的学分票,好好收好。”
吃完饭,另一名教习驾驶马车,带来了一摞摞的学分。
一张为一分,五百张为一摞,因此对于没有扣分的人,直接发一摞就足够,被扣分的则是从中抽出学分。
忙碌一刻钟,学分尽数发完,教习们也给他们安排起了宿舍。
在他们的安排中,家境贫寒的居住在一栋,家境优渥的住在一栋,各栋之间不允许串门走动,宿舍楼之间常有兵马司巡逻,可以说互不打扰。
江淮与三个同样出身贫寒的室友相互认识后,便前往市铺购买被褥和文具。
花费十几个学分,他们各自将需要的东西置办好后,这才大包小包返回了宿舍,各自躺下疲惫睡去。
在他们躺下的同时,黄昏之下的江宁中学内,一辆马车也走走停停的在校园内四处游逛。
车上,朱高煦打量着江宁中学的情况,满意点头道:
“制度和环境都不错,到时候看看学分制度能否推行,如果可以的话,能解决大部分贫苦学子的问题。”
“殿下心怀贫苦,真乃慈悲。”坐在马车内的亦失哈拍着马匹,也只有他拍马屁,朱高煦才不会觉得生气。
“两所中学,预计今年入学多少人?”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下意识回答道:“按照文册来看,是一千七百六十四人,主要以四川、滇西和北边优秀学子为主。”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同时吩咐道:“学分制如果不错,可以向辽东、山东和渤海的中学进行推广,日后的中学开办也要按照这样的标准。”
相比较动辄数十万入学的小学学子数量,中学学子数量始终是偏少的。
哪怕中学已经推广数年,可当下全国中学学子数量也不过才三万多人。
只要大明洋三角贸易顺利,加上太学不断推动科技进步,那从中学的教育支出对于大明财政来说,也不过就是九牛一毛罢了。
“按照之前盘算的价格,这学分五年下来,基本上就是每个学子补贴十几贯,若是日后学子多了,恐怕也难以继续下去……”
亦失哈担心开口,朱高煦却笑道:“等中学学子多了,那个时候也能支撑起更高级的学府了,你不用担心这种事情。”
朱高煦培养的,可不是只知道读书的人,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将每年毕业的二三十万小学学子照单全收。
二三十万人选出一千七百多人,这群人基本都是百里挑一的存在。
培养他们之后,再从中挑选出更聪明的人。
这群人,不管是走入官场还是走入太学,都会比一般的学子要聪明许多,而朱高煦现在也只需要聪明人。
数量的问题已经解决,现在他就得解决质量的问题了。
治理一个大明朝,如何推行新政,如何抑制江南官商资本苗头,这些都是他需要担心在意的事情。
“五个月过去了,南直隶整体的新政推行情况如何了?”
朱高煦询问亦失哈,亦失哈也不假思索道:“简单的丈量后,当下南直隶人口数量较三十年前,增长了五百余万,现有一千五百七十一万七千余口,耕地则是八千八百二十四万六千余亩。”
“人口增长五百余万,耕地七百余万吗?”
朱高煦摸摸八字胡,并不觉得人口和耕地增长的少,毕竟明初的南直隶虽然耕地八千一百余万,但大部分耕地都是粗放式管理。
除此之外,这些年朝廷没少从南直隶迁徙出去人口,这个增长速度也不算夸张。
“这么看来,江东六府占据南直隶六成人口,这还真是……”
朱高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吟过后摇摇头:“想想办法,从江东六府迁徙些人口出去。”
“现在办吗?”亦失哈询问,但朱高煦却摇头道:
“再等等,等郑和他们返航,带回足够多的金鸡纳树皮再说。”
上次王任派人送回的金鸡纳树皮,除了部分留作研究,其余的都被朱高煦送给了沐春他们,带往了西南。
平广西土司少不了这玩意,自从装备火绳枪和加农炮以来,明军每年死伤人数依旧有数千上万人之多,并且七成以上都在南方。
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死伤,主要原因还是南洋和西南的瘴气。
平贵州还好,但平广西和云南、交趾、南洋等地,没有金鸡纳树皮,战线着实难以推进。
即便想要放火焚毁那些产生瘴气的树林,也需要多点放火,极易染上瘴气。
所以只有储备了足够数量的金鸡纳树皮,明军才有继续向南开拓的本钱,不然就会像朱祁镇三征麓川一样,正面战场没死多少人,气候环境弄死了数万民夫和兵马。
“笃笃!”
“进!”
忽的,马车车门被人敲响。
随着朱高煦的回应,车门被拉开,胡纶出现在了马车内。
他跪坐作揖,随后将怀中的一份塘报拿出递给了朱高煦。
“殿下,广西那边传来消息,解缙这厮果然忍不了寂寞,告了半个月假后,又以进京上疏的名义,离开了桂林府,现在正在往京城而来。”
“呵……”朱高煦听到后忍不住笑出声,摇了摇头后询问道:“他大概多久能到南京?”
“以他现在游山玩水的脚程,估计要到正旦前几天才能抵达南京。”
“届时不出意外的话,陛下也差不多南下抵达南京了。”
胡纶解释一遍,朱高煦闻言将那塘报递给胡纶,吩咐道:
“继续监视记录他的一举一动,同时让人想办法在纪纲那边煽风点火,这件事情让他们去做,你别去做。”
“是!”胡纶应下,随后见朱高煦没什么吩咐,这才起身走出马车,翻身上马离开。
在他走后,亦失哈这才开口道:“这次解缙犯的事情,估计已经足够累罪入狱了。”
“只要入了诏狱,纪纲绝对不会放过他。”
“嗯”朱高煦应了一声,饶有兴致的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
“你和孙铖说一声,到时候可以落井下石,但不要太过分。”
“不落井下石,他们会觉得我们心里有鬼,落井下石太厉害,他们又会忌恨我们。”
“杀是杀不绝的,尽力打压他们就足够。”
交代一声,朱高煦便一摆衣袖:
“走吧,回春和殿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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