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家国难掌

  “眼下,黄河得以疏通,束水冲沙也见成效,黄河自建文二年以来从未决口,因此移民彰德、卫辉、开封、归德都是可以的。”

  “北平的话,考虑到迁都问题,因此移民主要还是在靠太行山的保定、真定,而将运河两岸留给日后的江南移民。”

  春和殿内,孙铖与朱高煦说着他的一路所见所闻,以及河南和北平情况。

  朱高煦一边听,一边让人寻来了大明的沙盘。

  在沙盘上,可以看出明初的河南、北平各县距离较远,不如江南稠密。

  永乐开朝的时候,朱高煦曾经命人重新编撰《元史》,而这本《元史》历经四年,在永乐四年冬月编撰成功,朱高煦当时便翻看过。

  在《元史》至正年间的记载中,至正二十八年间,河南曾十七次遭灾,加之战乱,居民十亡七八,以至于“淮以北鞠为茂草”,大部分地区荒无人烟。

  由于人口剧减,朱元璋在拿下河南后,将十二个州改为县,将六十个县合并管理,就连当时两宋时人口稠密的开封府也由上府降为下府,可见河南情况多么糟糕。

  相比较之下,当时受战乱较轻、水旱蝗灾较少、人口集中的山西就成为了向外移民的首选,其次便是山东。

  不过由于山东支撑起了东北地区的移民,加上新政已经开始推行,山东百姓安居乐业,再去扰乱反倒容易出事,而山西人口过于稠密,百姓负担过重,必须由朝廷来合理调整当地生产资料结构才行。

  “太原府、平阳府和潞、泽、辽、沁、汾五州人口稠密、交通方便,完全可以迁徙百万山西之民前往北平、河南。”

  “臣估计,大概需要一次性从关外调五万头驯化耕牛,十五万匹挽马,以及每年从江南调动五百万石口粮。”

  “如此维持两年,移民能开垦不少于五百万亩耕地。”

  所谓五百万亩,这还是孙铖往少来说,毕竟山西的荒地往前数一百年都是肥沃的耕地,只要把杂草处理,那完全就是上好的耕地,头年开垦,冬季冻死一批虫卵,来年就能播种作物。

  有耕牛、挽马的帮助,他们恢复生产也只需要两年。

  “一口气迁徙这么多,恐怕有些困难。”

  朱高煦看着地形沉吟开口道:“这样吧,今年和明年河南和北直隶的田赋与军屯自留。”

  “等四月过后学子抵达各地,新政开始就发动百姓移民。”

  “一开始先鼓励他们主动移民,派军队护送,如果效果不好,再强制移民。”

  “此外,不仅是山西需要移民,其它地方也需要。”

  “关中的陇西之地我看过《黄册》,色目人占当地六成人口,这未免过多了,并且不容易管理。”

  “这次移民,让陕西布政司强行从陇西之地迁徙二十万色目人进入河南生活,由朝廷发放耕牛和挽马、农具及口粮。”

  “你挑选些人,派得力的帮手从铸币厂带四十万贯前往当地,从他们手中购买田地和牲畜,同时让陕西布政司从西安、延安、凤翔等府迁徙百姓进入陇西,就地安置。”

  朱高煦可是记得延安府百姓困苦的事情,由于缺乏水源,这里也是晚明爆发起义最多的地方。

  从西安、延安、凤翔迁徙百姓前往陇西,不仅可以改变当地民族结构,还能减轻延安负担,这也是一大善政。

  “是!”

  孙铖毕恭毕敬的作揖应下,朱高煦见状也提起了贵州的事情。

  “今日庙堂之上贵州的事情你听到了吧,有了解吗?”

  “听到了,臣这些年一直与四川的学子通信,去年陛下有意在贵州设置三司的时候,臣便已经关注贵州了。”孙铖回答道。

  “朝臣们说贵州口数不下四百万,而朝廷则是要迁移贵州百姓外出。”

  “臣以为,迁出容易,迁入困难。”孙铖继续道:

  “从贵州山区迁徙百姓前往四川,开垦两宋时的荒地,这很容易,但只是如此,还不足以改变贵州情况。”

  “贵州的情况,依旧是少民多而汉民寡,没有足够的汉民支撑当地卫所。”

  “因此臣觉得,殿下想说的,莫不是迁移百姓进入贵州?”

  孙铖很早就关注了自家殿下的移民政策,尤其是将靖难罪臣扩大并迁徙云南滇西一带的事情,更是朱高煦移民手段的高明一棋。

  南北榜分卷中,中卷为什么反对的人少,多是以反对北卷居多?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滇西的那批靖难罪臣吗?

  朱高煦给了这群罪臣子孙科举的机会,而这些罪臣大部分与现在庙堂上的群臣沾亲带故,可以说中卷完全有利于这群滇西罪民。

  事实也是如此,上次的科举中,中卷三十名进士里,有十四名来自云南,十名来自四川,交趾与广西各有三名。

  在云南的十六名进士里,又有十二名分别由大理、永昌、南甸、陇川四个府均分。

  如果仔细去查,这十二人基本都是靖难罪臣的后人。

  他们中了进士后,全家脱了罪籍,如今已经在南京安家了。

  不过罪籍并非那么好脱的,朱高煦规定的脱罪籍只限父母、兄弟、妹嫂与子侄。

  或许在后世人来看,这已经囊括了一个家庭,但在大明这個以家族为主的时代,被发配的大部分都是以家族形式发配。

  也就是说,一个家族想要脱罪,起码得出十几个乃至几十个进士才行。

  当然,除了这个脱罪籍的方式,朱高煦还给了当地罪民其他脱罪籍的方式。

  例如开办私塾,教出一名进士的话,那整个进士可以帮助一名教习全家脱罪籍。

  这条政策的设立,让滇西在过去八年时间里,私塾数量从原本的七家,一口气增加到九十二家,文风兴盛。

  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才导致了云南居然能在科举上占据中卷魁首。

  云南的移民政策,是很值得贵州、广西、交趾学习效仿的,毕竟三地和云南一样都是汉少土多的地区。

  交趾可以不着急,但贵州必须进一步,这样才能和云南一起来影响广西,进而影响交趾。

  孙铖理解朱高煦的做法,可现在却没有那么多大罪名安插,也没有机会弄几十万识字人口发配贵州。

  “纪纲、胡纶、陈瑛已经在操办了,虽然不可能有先前那么多,但波及上万不成问题。”

  “除此之外,赋税和户籍问题也是问题。”

  朱高煦缓缓开口,孙铖也眼前一亮。

  他麾下可是有不少前往税务司的官员,往来书信中,他也得知了江南赋税和户籍的问题。

  这些问题,可是都可以拿出来做文章的。

  如果自家殿下心狠一点,波及个几十万人完全不成问题,不过那样的话,自家殿下恐怕就会被天下儒生所针对了。

  “殿下准备从什么方向着手?”

  “盐茶铁课。”朱高煦不假思索的回应了孙铖,目光也看向了殿门。

  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而下一秒殿门口也传来了唱礼声:“殿下,吏部尚书夏原吉求见。”

  “宣!”

  朱高煦回应一声,亦失哈也连忙示意殿内太监抬来椅子。

  只是几个呼吸,换上了官员常服的夏原吉便走入殿中,并与朱高煦作揖后入座。

  来到春和殿就能入座,这已经是六部官员都知道的事情了。

  相比较喜欢让人下跪的那些皇帝,朱高煦起码在行动上是比较尊重大部分官员的。

  “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我想对盐铁茶课进行检查,同时好好清理清理它们和沿海私盐。”

  朱高煦开门见山,而夏原吉听后也皱眉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事情有些棘手。

  在洪武年间,大明的财政收入之中,盐税收入至少占据货币税收系统的一半。

  由于百姓都要用盐,这种货物从来不用担心销量,因此在历朝历代都对食盐这种商品实行强力管控,而且对从生产食盐到最后的销售都有明确规定,大明也不例外。

  早在至正年间,朱元璋就设立了盐法用以增加税收,以便获得充足的军饷,支撑自己争夺天下。

  朱元璋设有专门生产食盐的灶户,为了保证食盐的产量,大明对于这些灶户的管理十分严格,一旦入籍,子孙后代不允许脱离户籍,每代人必须出一户来专门生产食盐。

  他们生产的食盐只能卖给官府,并且严禁私自买卖,至于待遇的话,则是根据时间推移而逐渐下降。

  洪武初期灶户的待遇是比较好的,刚开始产盐一引给米一石。

  到了洪武十七年,将工本米折钞二贯,而钞价又大幅度下降,灶户生活入不敷出。

  到了洪武二十七年,由于朱高煦建议暂缓发行宝钞并开始回收,因此灶户门的待遇改回发米一石,并优免杂役。

  这种另类的管理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食盐的产量,但是却给灶户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而且也严重打击了这些灶户的生产积极性。

  毕竟制一引盐需要大量的煤炭和木炭、柴火,而这些东西在江南价格不菲,一石米的价格根本不足以支撑制作一引盐。

  在朱高煦看来,老朱的盐课、盐运制度十分不错,只需要稍加改动并继续保留开中法就足够。

  “我想先接手盐课司和盐运司,然后改灶户为民户,专门招募制盐工人来生产食盐。”

  朱高煦想要将生产源头把握住,只要他掌握了制盐场,知道每年生产出多少盐,然后再加大打击私盐力度,那盐税收入也将继续提高。

  “盐引的制度不错,但数量得改改了,按照当今天下人数酌情增加。”

  朱高煦说着自己的看法,夏原吉听后则是作揖道:“若是如此,那需要雇佣的工人恐怕不小于五万人。”

  “五万人分散在地上上,倒也不算多,不过生产盐的地方得仔细挑选。”朱高煦说道:

  “制盐以晒盐为主,沿海都可以,若是以熬煮,那北方必须要用煤炭,南方则是可以用柴火制盐。”

  “这件事情,你和孙铖交接一下,现在新政各省率先施行。”

  他话音落下便准备摆手,可夏原吉却道:“殿下,臣有一事要与您说。”

  “说吧。”朱高煦好奇夏原吉会说什么,却不曾想夏原吉开口道:“如今新政地区的教习、胥吏、官员、里长、粮长等数量已经多达三十七万六千余人,每年支出俸禄折色为八百七十余万贯,而朝廷全年折色不过二千九百余万贯。”

  “今年新政一口气推行三省,臣与户部官员们算过,俸禄支出会进一步达到一千二百八十余万贯,占据朝廷赋税折色的四成。”

  “若是按照这种待遇继续下去,臣以为新政最多再推行陕西及陕西行都司,随后便无法推行下去了,毕竟天下兵马俸禄在九百余万贯左右,其余地区俸禄则是在五百万贯左右。”

  夏原吉虽然是吏部尚书,但户部的许多事情也由他帮持着,因此他才能如此了解户部情况,才会为郭资前来提醒朱高煦。

  不过面对他的说法,朱高煦却轻笑道:“我可没说要让这二十几万人都成为胥吏。”

  “您的意思是……”夏原吉小心翼翼询问,朱高煦也开口道:“若是真的招募这二十几万人,那每个省起码会有五万胥吏,你想想朝廷需要那么多胥吏和教习吗?”

  朱高煦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后继续说道:

  “这二十几万人里,朝廷只需要十万,其中八万负责四个地区的新政,剩余两万负责检查盐课、盐运司,接管制盐场。”

  说出结果后,朱高煦也无奈道:“没有压力,大部分学子都觉得毕业就海阔天空,可以混吃等死了。”

  “若只是如此还好,可就去年都察院弹劾审问来看,去年被处置的新政胥吏、教习数量高达四千六百余人。”

  “这是否是说明,他们根本就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差事?”

  “给他们一些动力,另外再改改胥吏和教习的规矩。”

  “从即日,胥吏任期三年结束后,由都察院展开京察,对天下新政胥吏进行考核,察举。”

  “能者向上,破例拔擢为官员,弱者被裁汰,想要继续担任胥吏,就返回原籍地参与官学补考。”

  “至于在任期间为非作歹,贪赃枉法的,则是与家人一同发配奴儿干城、黑水城等地。”

  “除此之外,从明年开始,只有成绩乙等以上的可以担任胥吏与教习,甲等进入太学研学。”

  朱高煦给新政学子定下了规矩,而这规矩不可谓不难。

  单拿毕业考成绩乙等来说,前几日毕业的二十四万六千余考生中,只有不到三万人的成绩达到乙等,而甲等更是只有两千七百余人。

  这样的难度,丝毫不比科举差。

  “那丙、丁二等的学子该如何去向?”

  孙铖很清楚这群人的数量有多么庞大,因此紧张询问起了朱高煦。

  朱高煦闻言则是看向了亦失哈,亦失哈也主动开口道:

  “参军也不失为一条出路,毕竟新政这次推行过后,卫所就要被裁汰,只保留编制,不保留军屯田和军籍了。”

  “当下北直隶、河南、山西的屯田兵多达二十万,战兵仅有十万。”

  “裁汰这二十万屯田兵后,各省还需要募兵八万,河南两万,山西、北平各三万。”

  “这八万兵卒,殿下准备从学子之中招募,最低参军三年,三年后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如果要离开军队,军队根据其官职而发放三倍的俸禄作为退伍费。”

  亦失哈说罢,孙铖点了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觉得新政学子会觉得当兵耻辱,毕竟这些年随着战兵待遇的不断提高,战兵几乎也是一份让家人光荣的差事。

  尽管现在没有了入伍田和抚恤田,但十贯的入伍费和一百贯的抚恤金都算是不少的财富。

  官学子弟每日上午下午各三节课,其中下午的最后两节课就是马术和骑射、短兵训练,因此他们本事并不算差。

  单说上次的科举中,关外学子基本都在骑射和举石中取得不错的得分,反倒是江南学子成绩都不算理想。

  正因如此,近两年来江南马匹价格飙涨,许多私塾和富户都在买马给自家学生、孩子练习骑射。

  “除了参军,还有兵马司可以让他们就职。”

  朱高煦开口提醒孙铖,并对夏原吉开口说道:“五城兵马司的模式,可以搬到下面一千四百多个县上,每个县设一百到一千不等的兵马司兵卒。”

  “兵马司兵卒除了不配备火绳枪外,其余都和战兵一样标配。”

  各县县城此刻基本由屯兵驻守,可随着新政施行,屯兵除了在边疆和少民繁多的地区还需要以外,内地根本就不需要屯兵,取而代之,数量稀少但精锐的兵马司兵卒就可以上场了。

  “臣需要回去算算才能知道。”夏原吉没有贸然同意兵马司的推行,而是准备看看大明能不能在取消内地屯兵后,在内地供养起足够的兵马司。

  “具体的,你们两个一起商量商量,天色不早了,我要是还不去乾清宫,稍许乾清宫就得派人来催我了。”

  朱高煦起身送客,夏原吉几人也纷纷起身,跟着朱高煦走出了东宫。

  在朱高煦带着亦失哈上了金辂后,夏原吉才对孙铖作揖:“孙侍郎如果没有事情,不如与我前往府上商量一下户部和吏部的事情?”

  “谢夏尚书邀约……”孙铖知道夏原吉是东宫的人,自然不会抗拒什么。

  很快,他们二人走出了宫城,而朱高煦也乘坐金辂抵达了乾清宫。

  距离大朝会结束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他看似没在春和殿待多久,但实际上现在已经过了午膳的时间。

  “你来晚了。”

  隔着老远瞧见朱高煦,朱棣靠在椅子上,不满的招呼了一声。

  朱高煦没理会这老头,目光一直放在朱棣身旁的那人身上。

  那是徐皇后,可如今的她看上去十分消瘦,体重恐怕连七十斤都没有。

  尽管她只是坐着,朱高煦却都能感受到她的疲惫和虚弱。

  趁着没走进殿内,朱高煦轻声询问:“安南有进展吗?”

  “没有……”亦失哈小声回应,声音透露着一种绝望。

  “知道了。”

  朱高煦的目光黯淡几分,声音也透着一股失落。

  他走进了殿内,对殿内主位的朱棣和徐皇后作揖:“儿臣来晚了,望父亲和母亲恕罪。”

  “快入座吧,你来的不凑巧,高燧刚刚出宫去了。”

  徐皇后十分消瘦,可目光却依旧慈祥,声音沙哑却带着温柔。

  听着她的声音,朱高煦脑中始终会出现前身被她照顾,以及自己在渤海与她通信的画面,鼻头一酸。

  “是……”他声音突然沙哑了起来,朱棣见状立马咳嗽道:

  “好了好了,让乐班来表演两首曲子,这殿里连点正旦新春的气氛都没有。”

  “是!”王彦闻言,急忙让人召来了乐班。

  很快,随着乐班入殿,朱高煦谱写的那些曲子也开始演奏起来。

  郭琰牵着朱瞻壑的手从侧殿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抱着三四岁孩子,长相俏丽,眼神妩媚的妃子。

  那是与朱高煦共处过一段时间的张奉仪,她怀里抱着的便是四岁的朱瞻圻。

  说起来,朱高煦已经一年多没和她见面了,这种时候理应和她聊聊,不过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朱高煦着实没有心情与她交流感情。

  他沉着眸光许久没有开口,目光时不时看向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朱棣和徐皇后,也想到了远在云南的朱高炽一家子。

  过了片刻,他回头对郭琰开口道:“伱给大嫂写封信,说贵州的战事马上结束,让她与大哥带着瞻基他们来趟南京吧。”

  闻言,郭琰愣了愣,但很快将目光放到了身材消瘦的徐皇后身上,随后回头与朱高煦对视的同时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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