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授黔国公沐春平夷将军,节制四川、云南、广西、湖广、四川行都司等五个都司,即日发兵,征讨贵州不臣土司!”
“臣,领旨谢恩……”
四月中旬,伴随着自南京而来的传旨太监宣传旨意,云南昆明府黔国公内的沐春毕恭毕敬的接过圣旨,领旨谢恩。
“黔国公,殿下的意思很清楚,早些把贵州的土司解决,如此朝廷才能省下力气去治理广西、云南的土司。”
“此次平夷,朝廷已经在重庆、乌蒙、桂林、常德等府各囤粮五十万石,合计二百万石,另各置新钱二十万贯,合计八十万贯。”
“殿下说了,这笔钱粮都用于平夷,早早改土归流结束,剩下的钱粮都用于犒赏各军。”
“具体怎么花,都看您自己……”
传旨太监明目张胆的暗示沐春,沐春虽然讨厌,却不得不让沐晟将一个人头大小的箱子端上来。
传旨太监接过,贪婪的将其打开,只见其中摆满了银子,粗略一看估计不下于五百两。
“呵呵,那就提前祝贺黔国公马到功成了……”
“承公公吉言。”
二人客套一番,不多时那传旨太监便离去了。
在他走后不久,西厂也将贵州的情报送抵了黔国公府。
刚刚从八百大甸领兵返回不久的沐春仔细打量着情报上的内容,贵州土司袭荫的统计数目是二百二十五家,其中还有接受改土归流的文职土官六十五家。
除去改土归流的六十五家,也就是说需要沐春收拾的土司是一百六十家。
俗语说百年的朝廷,千年的土司……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夸张,但却是现实存在的事实。
安、田、杨、宋四大土司在贵州统治的历史远长于册封他们的王朝。
汉唐宋元这些王朝都灰飞烟灭了,可他们这群土司家族还屹立不倒,而安、田、杨、宋四大土司家族的这一排名也是以他们统治历史长短来的。
水西的安家是贵州历史最悠久的土司家族,时间可以直接追溯到三国时期。
在诸葛亮平定南中的战事中,安家先祖罗氏首领帮助诸葛亮战胜南中豪强,故此被诸葛亮册封为罗甸国王。
到了北宋初期,罗甸国王主色攻陷了矩州,宋太祖赵匡胤予以敕书,让其世袭矩州刺史。
到了元世祖忽必烈时期,罗甸国主阿榨内附,受封水西安抚使,得到了数十年的太平发展。
直到大明建立,水西土司和水东土司共同归顺大明,朱元璋在两大土司的之地设置了贵州宣慰司。
当时的水西宣慰使霭翠为贵州正宣慰司,改汉姓为安,历史上就称为“水西安氏”,正式成为贵州土司王。
霭翠这个人并不出名,但如果提起他的妻子,那恐怕许多人都耳熟能详。
他的遗孀被称为奢香夫人,不过已经在洪武二十九去世,如今水西安氏的掌事人是她的儿子安的。
安的这个人沐春很了解,因为他手下的马场是常年上贡水西马,而这也代表他有一定数量的山地骑兵。
不过他这個人平日里行事诚恳,加上其母奢香夫人的教导,因此一直是比较有大局观的。
他虽然不愿意接受改土归流,可也不愿意起兵跟随其他土司作乱。
一旦其它土司露出颓势或被镇压,那安的定然会接受改土归流的招抚,所以沐春没把他放在眼里。
“令杨文率四川都司六卫兵马在长江两岸布防,不要让土司大军跨过长江,同时勒令他不得追击。”
沐春先对四川都司做出安排,一旁的沐晟见状连忙让人记下。
布置了贵州西北地区的防线后,沐春有根据资料开始继续布置。
按照时间来算,四州田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隋朝。
隋文帝时期,田氏田宗显被授予黔中刺史,其家族在隋朝和唐朝、两宋时期捞足了政治资本,故此发展的最为壮大,所占据的土地也是最为肥沃、最为广袤。
虽说田氏被明玉珍和朱元璋拆分成了思南田氏和思州田氏,可其麾下依旧有百万之民,数万兵将,是沐春最为关注的土司。
“请镇远侯以平洞蛮的借口前往常德,并调动湖广都司兵马在辰州一带屯兵,等我将令出兵。”
“是!”
沐春开口,沐晟记录,不仅如此,沐春还让人拿来地图,将需要重点防御的关隘城池给圈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沐春又根据情报开始了对播州杨家的布置。
播州杨家的历史从唐末开始,虽说已经少民土司化,但他们依旧自称出自弘农杨氏,如今已经传下五百三十一年。
播州杨氏人才辈出,在南宋末年,土司杨价和他儿子杨文的镇守下,蒙古大军几次入侵播州而不得,屡在播州折戟。
直到蒙古灭亡南宋,播州都未被攻下,因此元朝对于播州也是以招抚为主。
单论实力和性格来说,田家和杨家是这次贵州全境改土归流的最大刺头,尤其是修建了不少工事,将播州经营固若金汤的杨氏更为棘手。
虽说自己手中有攻城炮,但贵州道路崎岖,因此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杨氏还是有些困难的。
“杨氏由我亲自领云南都司、四川行都司兵马屯兵重庆,担任主攻。”
沐春把硬骨头留给自己,这让沐晟有些迟疑,不由开口道:“这么一来,我们的兵恐怕……”
“什么我们的兵?”沐春皱眉,很不满自己弟弟的这话。
“景茂,太祖高皇帝当年对你的疼爱,你都忘却了?”
沐春不喜质问,沐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头:“我一时口误,希望大哥原谅。”
“下不为例。”沐春被沐晟一句话扰乱了心思,不得不重新花费时间复盘战场。
对于贵州四大土司中剩下的宋氏土司,其从唐代开始长期统治贵州水东地区,也是最早从中原迁入贵州的汉族移民之一。
宋氏很重视文教,当下的家主宋斌更是喜好读书,喜近文士,厌恶那些没有文化,只知道舞刀弄棒的土司,其中就包括播州杨氏。
宋氏与安氏关系紧密,元朝时就联手举兵起义,结果遭到播州杨家的镇压。
宋氏和杨氏同为汉人,但宋氏一直鄙夷杨氏在元朝当顺民,仇恨杨氏阻挠自己起义。
在这种局面下,沐春要先对付谁就很明显了。
“宋氏和安氏不会帮助杨氏,田氏如今内斗严重,可以暂时不理他们。”
“届时何福领兵包围贵州西南,曹国公领兵包围东南,杨文、顾成各自领兵包围西北和东北,而我与瞿能领兵从重庆开拔,直奔播州。”
“等田氏反应过来,我已经拿下播州的杨昇,届时三路并进,曹国公李景隆与镇远侯顾成配合我三方围剿,田氏败亡不过转瞬之间。”
“一旦杨氏和田氏败亡,安氏的安的必然会有意投降,一旦安氏投降,宋氏的宋斌也独木难支。”
沐春看着地图,口中畅快的将四大土司解决。
这种话如果放在旁人口中,沐晟一定会觉得在吹牛皮,但是放在自家大哥身上,他反倒觉得是应该。
毕竟对于自家大哥来说,所谓贵州四大土司也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罢了。
只要朝廷给的支持足够大,平定贵州要不了多少时间。
“打下贵州容易,如何治理才是问题……”
沐春摸着自己的短须沉思,沐晟却道:“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吧?”
“不管归不归我们管,向朝廷提出建议总归是臣子的本分。”沐春说罢,抬头看向沐晟:
“你将我的安排分别发给各地都司,让各地都司兵马开始集结,令各地布政使司招募民夫。”
“各地兵马以我为主,没有我的将令,谁也不得擅动一步。”
此刻的沐春颇有黔宁王沐英的风范,沐晟点头应下后,沐春也开口道:“曹国公那边我亲自手书一份过去,便不用你跑了。”
“是……”沐晟应下,沐春也起身往书房走了去。
他才前往了八百大甸征战回来,现在还十分疲惫。
一想到再过几个月就要对贵州土司动兵,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休息。
瞧着他离开,沐晟眼底透露出崇拜,但更多的是妒忌。
只是妒忌归妒忌,只要沐春还在一天,他就依然是沐家老二,也只有沐春在,沐家才能稳坐云南。
沐晟虽然带兵打仗不如沐春,但政治上的嗅觉却并不低。
“汉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沐晟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侧头询问刚才旁听完一切的黔国公府护卫。
护卫闻言作揖:“汉王府倒是没有什么举动,汉王来昆明这三年很少出府活动,即便偶尔出府,也只是前往就近的寺庙、道观上香。”
“他倒是懂得藏拙。”听到朱高炽的举动,沐晟并不认为朱高炽是世人眼中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
毕竟有朱高煦那样的弟弟,当大哥的但凡没点脑子,下场恐怕不会比李建成好到哪里去。
他如今能活着,还能活的这么滋润,除了朱棣的庇护,朱高煦的轻视以外,也有他自己的本事。
“继续盯着,日后如果朝廷要对云南着手,那必然是要从汉王府开始。”
沐晟吩咐一句,王府护卫也点头退下。
在他离开后,沐晟也起身去操办对贵州改土归流的消息事宜。
此后数日,整个昆明城都有兵马往来,滇西和滇南的各地兵马都在这里聚集过后前往了乌蒙府和曲靖府。
这样的情况,自然瞒不过汉王府的眼线。
“他人呢?”
“王妃,殿下他在看书……”
“真看书还是假看书,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当吵闹声传来,汉王府前寝宫侧殿的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就是四五个站在一旁低着头的舞女,以及着急忙慌擦嘴巴的大黑胖子。
“你又躲着偷吃了?!”
张氏气急败坏的走了上来,朱高炽闻言却连忙摆手:“我还没开始呢!”
“没开始,你先擦擦你嘴巴上的油,收拾收拾桌上的饭菜!”
张氏所说的偷吃显然不是朱高炽理解的偷吃,一听说的是吃的东西,朱高炽双手一摊:“饿啊,没办法。”
此刻的他比起在南京时的白净样子黑了太多太多,不过身体倒是健康了不少。
“我少了你三餐了?”张氏看着一片狼藉的桌上,心痛道:
“伱再继续吃下去,我看我再过几年就要守活寡了。”
“诶诶诶,可不敢胡说。”朱高炽一听这话,立马擦了擦手,上前搂住了张氏的肩膀。
“我就是偶尔吃点,你看看我来到云南之后都瘦了十几斤了,王府的医生也说我没事,你看看你,你着什么急啊……”
“废话,你死了又不是他们守寡!”
张氏气急败坏的说着,朱高炽也是被怼的没脾气,好声好气的劝了劝张氏,这才让她消了脾气。
“对了,瞻基呢?”
朱高炽四处看了看,没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让他有些好奇。
“你还好意思说!”一听到朱瞻基,张氏脾气就上了头,怼着朱高炽骂道:
“我让你少带他出去,你偏不信,他现在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恶习,每日在昆明城里找人斗蛐蛐,你说说你……”
张氏的骂,朱高炽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旁边有人在唱戏。
好不容易等张氏骂完了,殿外也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爹、娘!我回来了!”
伴随着声音响起,一个八九岁模样大,身高尚不及成人腰间的小黑胖子出现在了前寝宫内。
虽然皮肤黢黑,长相憨厚,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始终闪烁着道不明的东西。
他的身穿一袭蓝色的圆领袍,袍子的领口干净整齐,袖口却满是灰尘。
他手里拿着一个竹编的蛐蛐笼子,看上去十分爱护。
“儿啊,你这又跑哪去了啊?”
一见到朱瞻基,张氏立马舍了朱高炽,一路快走过来蹲下,白皙的双手揉捏着朱瞻基的黢黑胖脸。
“我斗蛐蛐去了,反正学业都完成了,斗蛐蛐也没事吧?”
朱瞻基展示着自己的宝贝蛐蛐,张氏看后转头瞪了朱高炽一眼,朱高炽只能哼唧着假装没事发生。
过了片刻,他又反应了过来,觉得张氏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来急匆匆找自己,故而询问道:
“你这急匆匆的来找我,就为了这事情啊?”
“什么叫就这事情?”张氏牵着朱瞻基的手起身,同时看着朱高炽道:“昆明城里兵马调动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平贵州宣慰司的事情嘛,和我们又没关系。”朱高炽随便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插在袖中,稳坐钓鱼台。
“万一朝廷征调诸王,让你们率领护卫去参战呢?”张氏说出她的担心,朱高炽却乐了。
“你觉得老二能让我上战场啊?”朱高炽乐呵呵的说道:
“要是贵州的事情严重到这种程度,老二能让爹去北征?”
“要是贵州事态真的严重,恐怕现在就是我爹在南京城理事,老二亲自带兵来西南平叛了。”
他乐呵呵的开口,张氏却道:“老二也没在南边打过仗啊……”
“没打过不代表不能打。”朱高炽撇了撇嘴,似乎有几分羡慕嫉妒。
“老二这些年又是上疏平倭,又是看山点矿,还在漠东挫败兀良哈,指挥王瑄他们对西南开疆拓土,指挥杨展下西洋……”
“现在别说他能在西南打仗,你就算说老二能生孩子我都不觉得奇怪。”
“闭上你的嘴。”听着朱高炽肆无忌惮的调侃朱高煦,张氏被吓得不轻,可朱高炽却乐呵呵道:
“老二可没那么小心眼,他要真的小心眼,我能活到现在?”
他倒是看的清楚,就是那话让张氏十分无奈。
“我听说老三已经入京去看望娘了,你不去?”
张氏还是希望朱高炽在南京所刷刷存在感,尤其是和大侄子朱瞻壑搞好点关系,避免日后朱瞻壑对他们感到不舒服。
“我现在就算想去也去不了了啊。”朱高炽哭笑不得:
“这贵州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西南十几万大军都调过去了,我现在除了走南边的安南,也没有其它路可以回南京啊。”
“再说了,安南那边也不太平,我听说最近长山的十几万蛮人入寇,傅让正带着兵马去围剿他们呢。”
“这要是围剿成功了还好,要是失败了,那我岂不是送上门的肉,等着被吃啊。”
朱高炽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挪窝,张氏也对他死心了,摆摆手:“行,您什么都看得透彻,是我叨扰您兴致了,我走。”
张氏说罢转身就拉着朱瞻基离开,朱高炽瞧见他们走了,连忙起身摆摆手:“来来来,吹起来,唱起来……”
在他的吆喝声中,乐女们开始吹拉弹唱,他自己则是坐回位置,继续吃着那一盘盘美食。
事实证明,张氏的担心是存在的,因为汉王府内的西厂探子确实不少。
至少他们这次的对话就被人一字不落的记录发往了南京城,在四月末送到了朱高煦的手上。
“老大倒是过得滋润。”
手拿西厂送来的情报,坐在前寝宫用膳的朱高煦瞬间觉得面前饭菜食之无味。
西厂给他的记录太详细了,详细到老大每天睡了几个乐女,吃了几盘饭菜,菜谱是什么,出王府又去勾搭了哪家女子等等……
这么一看,他的日子比朱高煦可滋润太多了,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玩女人。
“再滋润的日子,也还不是在你眼皮子底下。”
郭琰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照顾了徐皇后许久的他,终于在朱高燧夫妻的到来后卸下了几分担子。
“老三他们怎么样了?”
见郭琰这么说,朱高煦也正好询问起了朱高燧的事情。
朱高燧他们是今早抵达的京城,不过当时朱高煦在组织朝会,朝会过后他又返回了春和殿和群臣议事。
忙碌了一个上午后,他终于能坐下吃口热饭,所以才没能见到朱高燧。
“倒是老实乖巧了许多,按照妹妹的说法,自从被你打过,丢到了大教场后,他整个人都老实了,就是……”
郭琰说着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朱高煦却好奇:“想到什么,这么高兴?”
“就是…就是妹妹说,老三时不时就觉得当年被你打的位置有点疼……”
郭琰哭笑不得,朱高煦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初打朱高燧还是留了力气的,不然他真的担心自己一脚就能把朱高燧给踹死。
“反正他们来了,娘亲也高兴了些,嘴里还说如果大哥他们能来就……”
似乎意识到说错话,郭琰连忙闭上了嘴。
倒是朱高煦听后颔首,并没有生气,反而接上道:“贵州在打仗,安南也发生了叛乱,等这些事情过去后,再让老大他们一家子来南京陪陪娘亲吧。”
现在的朱高煦根本不担心朱高炽一家子有威胁自己的可能,因此让徐皇后见见朱高炽那一大家子,也算朱高煦所能为徐皇后做的一件事情了。
“母亲的病情有好转吗?”想到徐皇后是在历史上永乐五年病逝的,换算过来也就是如今的永乐七年,故此朱高煦不免觉得心头压抑。
“好很多了,虽然身体在变差,但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
郭琰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朱高煦听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当下终止了话题。
“对了,壑儿呢?”
吃完了饭,朱高煦才反应过来朱瞻壑这小子一天不见了。
“他这些日子都在乾清宫听娘讲故事。”郭琰笑眯眯的看着朱高煦,这让朱高煦有了不好的预感:“讲的什么故事?”
“就是讲了当年殿下在北平的威武事迹,以及是如何被娘亲收拾,被爹包庇的。”
郭琰笑着笑着又安静起来:“娘还说,也不知道高皇帝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把你这样的野孩子给驯服。”
“这个啊……”朱高煦尴尬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心想老朱哪里驯化了自己,明明是自己把前身给消除了。
换了个人,这性格可不就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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