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的如何?”
看着还在考虑的蹇义,朱高煦知道他一旦答应要接手这件事,就代表他要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分割。
朝野上下许许多多的人夸赞蹇义,是因为蹇义并没有触犯他们的利益,而且蹇义也确实没有黑点。
可如果蹇义接手了四川新政试点这件事,那就代表他将会成为新政对南方推进的推手,他过往的许多好友都会离他而去。
做成了,他蹇义兴许会成为四川百姓感激涕零的清官,甚至会被人立庙祭奠,流传千古。
失败了,他蹇义在庙堂之上便再无立锥之地,从此人人喊打。
蹇义并不是朱高煦的老班底,因此他不确定如果失败了朱高煦会不会庇护自己,所以他的顾虑很多,只能试探询问。
“试点四川新政,殿下准备给臣多少支持,多少投入?”
蹇义这么问,心里必然是想做成这件事,因此朱高煦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
“新政一旦开启,四川赋税由你分配,我会从关外调派最少三千吏员配合你当差,并且让四川都司兵马配合你丈量田亩,清查人口。”
“庙堂之上的弹劾伱不用管,有我为你遮挡,你尽管放手去做这件事就行。”
“不过我要和你说好,四川的新政,最快也要七年时间才能宣告第一阶段结束,而开启时间在永乐四年三月,你需要即日启程四川,探清楚四川官场的情况。”
“一旦你接手了这件事,便要离开京城最少九年时间。”
“不过我也承诺,你若是回来,六部尚书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朱高煦与蹇义提前说好了他能给予的支持,以及蹇义能得到的收获。
如今的蹇义刚刚四十,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年轻了。
九年后他四十九岁,距离年过半百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他还能在六部尚书的位置上待多久,这个很难说,所以具体怎么衡量,还需要看他自己。
因此,朱高煦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而是直视正在思虑的蹇义。
过了片刻,蹇义缓缓起身,朝着朱高煦躬身作揖。
见此情况,朱高煦有些失望,以为蹇义想要请辞。
“臣,愿意担此重任。”
蹇义忽的应下这件差事,这让朱高煦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表情动容:
“四川百姓有你这样的乡亲,是他们的福气。”
“回去准备吧,最迟四月末就会有旨意下发。”
朱高煦给了蹇义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蹇义闻言也不多言,躬身作揖后便起身离开了武英殿。
相较于来时,离开时的他显得背影坦荡,少了些退让。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朱高煦看向亦失哈:“你举荐了一个不错的人。”
“奴婢惶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亦失哈摇头回礼,朱高煦也低头处理起了那堆积如山的奏疏。
时间流转,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蹇义也到了走马上任的日子。
许多曾经的同僚为他打抱不平,毕竟身为左侍郎的他俨然就是未来的吏部尚书,如今被调走四川,怎么看都像下放。
不过只有蹇义自己才清楚,他这一去,等四川新政一开,这群为他打抱不平的同僚也将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唾弃他。
不过这又如何呢,京城这庙堂的浑水太过,他不想掺和了。
一艘小船,他便前往了四川。
与此同时,伴随着选秀结束,东宫也新增二十二位奉仪。
由于郭琰已经怀孕六个月,东宫的这二十二位奉仪只能由当年陪嫁的两名郭府丫鬟,如今的两位奉仪教导规矩。
到了四月末,随着规矩立下,郭琰这边也就开始催促朱高煦翻牌子了。
“这二十二块牌子看殿下您自己心情,只要节制些,怎么翻都是无碍的。”
五月初的前寝宫里,挺着略微大肚子的郭琰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女官托着托盘,上面放着二十二块崭新牌子。
她正在劝旁边吃饭的朱高煦翻牌子,兴许是怀了孕,不自觉便觉得朱高煦不翻牌子是因为自己。
不过对此,每日处理政务的朱高煦却有些痛苦的看向了那堆牌子:“近来处理公务至亥时,每日寅正还得起床,休息的时间也不过三个半时辰,身心俱疲。”
“等忙过了这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再翻牌子吧。”
由于征南战事即将开始,六军都督府大小事务拖住了朱高煦不提,雨花台兴建的太学也即将竣工,故此朱高煦显得十分忙碌。
那堆牌子不是他不想翻,而是实在没有这个精力。
放下碗筷,朱高煦也刚好和郭琰交代道:“太学已经竣工,接下来的几个月我恐怕得去太学居住,你还有两个半月就要临盆了,万事小心些,却也不用太过担心。”
“吉林医院的这群女医官经验不用我说,你在吉林时也知道她们接生和产后护理做的如何,不论男女我都会很开心的,母子平安就好。”
朱高煦认真交代完所有,这才见郭琰笑脸盈盈的点头。
虽说因为怀孕,此时的她有些略微发胖,但在刻意控制下,倒也没有太过走样。
她虽说想让朱高煦翻牌子,但心底却并不想与旁人分享他。
正好趁着朱高煦这几个月要去太学,她可以生产过后好好锻炼一下,等朱高煦回来常住时再继续培养夫妻感情。
见状,朱高煦搂着她抚摸了一下后背,随后才在洗漱过后让亦失哈为自己收拾行装。
翌日,朱高煦便在百余名骑兵的护卫下前往了太学。
坐落在雨花台东南的太学占地二百亩,通体铺设水泥路,四周以二丈高,二尺厚的院墙围起来,内兴教学楼三所,每所高四层,有教室二十间,每间可容纳二百人。
教室结构是后世大学所有的阶梯教室,层高二丈,占地四分,空间足够二百多人共同学习。
除此之外,还有混凝土与生铁兴建的十所大食堂,每所可容纳二百学子用餐,保证了采光,还保证了遮风挡雨。
除了教学楼和大食堂外,还有占地三分的一进出小院五百座,每四个学子一座,可容纳两千人。
在这些之外,便是动手实验的实验室,每座占地二亩,一共三十座。
整体来说,此时的太学并不大,不过东南方向留有足够的空地,因此日后扩张十分方便。
至于教室,朱高煦并没有能教导三百多个学子的精力,所以他只能亲自教导那四十七个甲等学子,再由他们去教导那三百多个乙等学子。
进入太学之后,朱高煦便看到了许多来往的学子。
他们几乎是去年渤海那二万余学子中最为出色的那一批,不过由于渤海的人口基数太少,因此朱高煦也不确定他们之中有天赋的能有多少。
“希望能跟上我的进度吧……”
看着窗外的那些说说笑笑的渤海学子,车内的朱高煦叹了一口气。
他的身份注定给不了这群学子太多时间,从现在到朝政最为繁忙的十月只有五个月,自己需要在五个月的时间里讲完未来一年的课程,然后让甲等四十七名学子吃透传给剩下的三百余名乙等学子。
等到来年的二月中旬他又将来太学,将来年的课程在几个月时间内讲给第一批甲等学子,再继续由他们带队学习。
这样的情况,需要持续到第一批甲等四十七人学子完全吃透相关的知识,然后再由他们言传身教的带给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等以后的甲等学子。
这样的情况需要维持三年,三年后朱高煦就能解放开来,因为届时他所掌握的数理化知识都将留在太学,由他们代代传承下去。
毕业的甲等学子将会转攻课题,每一项课题被攻破,都代表大明生产力的进一步增长。
朱高煦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见到可作用于火车、农业上的蒸汽机,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他还真想见见。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处由兵卒拱卫的独立小院前。
朱高煦走下马车,在亦失哈的陪同下走进这处小院。
小院占地半亩,对于朱高煦个人来说已经很大了。
“教材都刊印好了吗?”
朱高煦满意的走了一圈,随后在中堂坐下,询问亦失哈准备工作。
“殿下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您想,现在就可以开始讲课。”
“不过……”亦失哈担忧的看着朱高煦:“您这么熬下去,奴婢担心您的身体。”
“老头子教不了,只能我来教了。”朱高煦无奈耸肩,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边处理奏疏,一边教学,因此他对亦失哈开口道:
“今日起,东宫的奏疏酌情分出三成转给武英殿,若是老头子问起来,就说我正在带着学子们研究威力更大更好的火器。”
朱高煦不可能说自己在研究蒸汽机,毕竟这玩意他心里没底。
因此想想了后,他倒不如说自己在研制火器,反正燧发枪还在辽东的军械局研究着,等郑和找到质量好的燧石带回,到时候燧发枪也可以提早装备部队了。
想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了院门,只见两名兵卒抱着厚厚一堆奏疏走了进来。
见此情况,朱高煦只能长叹一口气,随后安排道:“太学每日上课时间为辰时到午时,未时到酉时。”
“另外让人在这院子的书房多准备蜡烛,虽说老头子能为我分担不少,但每日卯时和酉时以后我还得处理奏疏。”
“是……”亦失哈看着担子沉重的朱高煦,尽管应下,眼里却满是担心。
坐了片刻,朱高煦便去了书房处理那一份份发来的奏疏。
这其中户部和六军都督府、吏部是最好处理的,比较难处理的是工部的奏疏。
除此之外,朱高煦还得对辽东、山东的奏疏进行单独处理,忙忙碌碌直到亥时才入眠。
次日天还没亮他就起身洗漱,将书房那不知何时又堆积起来的奏疏处理了一部分,然后才赶着前往了教学楼。
深吸一口气,当他推开教室大门的时候,里面坐着的四十七个学子便齐刷刷起身,目光激动的看着他。
朱高煦入南京不过两年半,对于这批五年前就读书的学子们来说,他们对于朱高煦并不陌生,毕竟他经常前往吉林的官学。
“殿下……”
学子们正准备唱礼,却被朱高煦伸手制止:“称呼教习就可以了。”
“是,教习……”
“教习……”
他们回应着朱高煦,朱高煦也拿出了一本书名为物理的书籍。
“打开物理书籍,今天从《什么是物理学》开始讲解……”
朱高煦拿出了炭笔在课堂木板上开始书写,下面的学子也纷纷开始记录笔记。
上课前便有人与他们说过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他们不仅要承担学习,还要负责传授知识。
在太学里,他们的衣食住行都不用担心,书本笔墨更不用多说。
他们全神贯注,书写的速度甚至能跟上朱高煦讲课的速度。
为了不耽误时间,他们在朱高煦讲完并书写记录后才开始提问,并根据朱高煦的解答,在笔记问题的旁边注释。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得到曾经渤海殿下,如今太子的亲手教学。
毕竟是从两万余人之中杀出的四十七人,怀着对朱高煦的尊敬,以及对新知识的渴望,这一日的课程进度达到了朱高煦都没能想到的进度。
从一开始的《什么是物理学》,再到《物理学与科学发展和技术进步的关系》,两个篇章十页的内容被朱高煦讲解过半。
物理学的出现,给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在今日之前,如果旁人问他们什么是物理,那他们只能面面相觑,回答不出什么东西。
可今日之后,旁人再询问他们什么是物理学,那他们将物理是什么大致说个清楚,甚至能从物理学说到科学、说到华夏四千多年以来的科学发展,以及各种技术进步。
当然,他们还没有学完第二篇章的所有技术进步内容,但书本在他们手中,他们已经能根据从课堂学到的东西,自己往后翻阅看出大概。
朱高煦所置办的官学、太学教材都是以文字配合插画而刊印的教材。
这种教材学习起来十分方便,并且白话的内容也方便学子自学。
当一天的课程结束,朱高煦看着那群没有离开教室,而是自己翻着书自习的学子们,他不由咋舌:“果然学霸就是学霸,哪怕是古代学霸也比我这种学普要强得多。”
“中学三年的教材,恐怕不到一年就能被他们吃透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就是总感觉有种挫败感……”
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朱高煦拿着教材就走出了教学楼。
许多乙等成绩毕业的学子早早在外等候,他们的开学时间比甲等学子要晚,甲等学子除了正月和二月外,几乎全年无休。
乙等学子不同,他们开学时间比甲等学子晚三个月,直到八月中旬才会开学。
他们不敢打扰朱高煦,只是隔着远远地仰望他,直到朱高煦坐上马车离开,他们才会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时间很快过去,翌日朱高煦继续教学,不过这次他要教的不是昨日的物理,而是《地理与生物》。
朱高煦所掌握的地理知识足够撑起一本教材,但他所掌握的生物知识不足够,因此他将两门学科放到了一起。
相较于物理,《地理与生物》的内容如故事书一般。
从《地球是如何形成的》,再到《地球如何诞生生命》,这一天的内容对于学子们来说,冲击力比物理更直观。
古人很早就在《浑天仪图注》中写道“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但当朱高煦将宇宙、银河系、太阳系、地球与太阳、月亮的关系相继说出后,学子们的世界观还是受到了冲击。
尤其是当朱高煦说出人是从单细胞逐渐演变而来时,这更是让认为女娲造人的学子们感受到了世界观的崩塌。
好在他们对朱高煦无条件的信任,对于他所讲述的知识也会在记载过后提问。
这些问题,朱高煦都会很好的解答,而且比起那些传说,这些解答无疑更具代表性。
为了让学子们相信,朱高煦甚至拿出了他命人制作的简易显微镜。
尽管达不到近代与后世那种百万分之一毫米的观察,但粗制的简易显微镜还是让学子们看到了肉眼所看不到的事物。
朱高煦不清楚这台显微镜能观测到的事物大小有多少倍,但想来应该不低于明末清初列文虎克的那台简易显微镜。
不得不说,显微镜的出现将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了学子们的视野中,他们第一次直观看到了微小动物和植物,以及从人体到植物纤维等各种东西的内部构造。
趁着这个时机,朱高煦也对他们讲解了“微生物”与“医学”的关系,不过在学子询问日后是否会学到微生物的时候,朱高煦只能哑然一笑:
“会学到,但篇章不会很多,因为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太少了,我也没有时间去研究,因此只有靠你们毕业之后的观察与记录了。”
“只要善于观察,善于记录,那这些知识将会一代代传承下去,终有一天我们的子孙会比我们掌握关于微生物的更多知识。”
“许多在这个时代被视为不治之症的疾病,将会在日后被攻克,成为随处都能医治的疾病。”
“不过具体能不能发展到这一步,还得看你们之中有没有人愿意迈出这一步。”
朱高煦笑着讲解,随后合上了课本:“好了,今天的课程到这里结束,你们也好好休息吧。”
“教习慢走……”
见朱高煦这么说,学子们齐刷刷起身,对朱高煦躬身作揖,恭送他离去。
见他们如此,朱高煦也心满意足的离开,他知道自己播下了种子,至于种子是否会发芽,何时会发芽,这得看他们自己了。
“教习?”
正当朱高煦从课堂离开的时候,南京城西安街坊内的一处宅院里传出了诧异之声,随后便是笑声。
“身为一国储君,居然放下朝政去带着一帮学生胡搞乱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中堂之中,还没换下常服的礼部尚书李至刚得到太学消息后,便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他不认为朱高煦能教出什么新意,只当是朱高煦为搏名声而作秀罢了。
“看看吧,那位能坚持多久,但愿不要成为笑料。”
另一处宅院内,作为大学士的杨士奇倒是没有嘲笑朱高煦,毕竟他和解缙在庙堂上吃了朱高煦不少亏。
即便是自视甚高的解缙也不敢说比朱高煦全才,因为他们真切的研究过辽东官学的教材。
尽管没能获取全部知识,但从部分知识来看,朱高煦兴许真的是一个数百年难出的全才。
杨士奇不认为朱高煦会为了所谓名声去作秀,在他看来,朱高煦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
“你说,若是太子把辽东的那些东西搬上科举,那我江左学子还能应付科举吗?”
杨士奇闭目养神,下意识询问了府邸的管事。
管事闻言愣了愣,随后答道:“辽东的那些东西,除了《算术》之外,其余似乎都难登大雅之堂,想要上科举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确实不容易,不过对于那位来说却很容易。”杨士奇瞥了一眼管事:“别忘了那位的身份。”
管事这时才反应过来,朱高煦的身份是太子,并且还是实权太子,可以说是半个皇帝。
加上朱高煦与皇帝的关系可谓亲密无间,因此想要挑拨他们关系也十分困难。
一旦他们父子决定要把这些东西拿到科举上,那即便群臣阻碍也不太可能实现。
现在整个朝野都知道,辽东官学收容了十数万学子,这数量仅次于南直隶、浙江和江西三地的官学。
一旦这十数万学子学成,到时候庙堂恐怕就要变天了。
“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辽东的教材都拿到手里,让江左的官学也将它们作为教材实施下去。”
杨士奇闭目养神,可管事想了想后却摇头道:“恐怕其它几位学士不会同意。”
“哼!”听到管事这么说,杨士奇冷哼一声:“为官为人若是不会变通,那就只会遭来横祸,被周遭所抛弃。”
“低调做事,才能活得长久。”杨士奇说着说着感叹起来:
“只要活得长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实现……”
《明太宗实录》:“二年五月庚申,上遣太子办太学。”
《渤海纪事本末》:“五月初,上办太学于雨花台,亲为教习,诸学子视其为古今奇才,集合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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