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我父亲派你们来干什么?”
存心殿内,朱高煦让孙铖在承运殿应付二十二部女真人,自己则是来到了此地,接见从北平赶来的几名小将。
站在朱高煦面前,第一次见朱高煦的几名小将显然有些惊讶于他的魁梧,因此过了片刻,为首的那人才作揖道:“燕山中卫百户官孟瑛,见过殿下。”
“孟瑛?”朱高煦来了兴趣,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孟瑛应该是开国将领孟善的儿子,不过孟善因为是徐达北伐到山东时才投靠的将领,身份敏感下,他并没有得到表现的机会。
靖难之役中,孟善果断选择了跟随朱棣,虽然他没有参与到南下作战,但他死守保定四年,以几千人防御住了南军数万人的猛攻,所以在靖难成功的论功中,孟善受封侯爵。
相比较孟善只有守城的功劳,孟瑛可以说是靖难之役中为数不多能够异军突起的军二代。
保定之战,他率骑兵五千增援保定,在城外击破南军都督韩统率的数万名南军。
朱棣北征时,他多次负责粮饷运输,其中永乐十二年,如果不是他率兵驰援九龙口,那朱瞻基恐怕要像他那大儿子一样,被九龙口的瓦剌伏兵给俘虏了。
他治军严格,永乐十二年后基本都是他在训练五军都督府的在京兵马,坐镇广东时,广东也十分安泰,因此朱高炽将他派往了交趾。
在镇守交趾的文臣武将中,以张辅、孟瑛和黄福在任期间最为太平。
只可惜,孟瑛的大哥,庶长子孟贤参与了朱高燧密谋毒杀朱棣的案子,因此孟瑛也遭受牵连,被剥夺爵位不说,交趾也失去了合适的镇守人选。
不然以孟瑛能够活到正统十一年的身体情况来看,在他坐镇下,黎利恐怕得在蓝山打一辈子游击。
“我记得你,你是孟善的嫡长子对吧?伱还有个大哥叫孟贤。”
朱高煦开口询问,孟瑛也有些诧异,毕竟他父亲不过是一个千户官,而自己只是一个百户官。
像他父子这样的人,在燕府三护卫中足有十余对,而且自己父子也没有太大的功勋,没想到这位功勋卓越的渤海王居然记得自己。
“末将惭愧,未曾建立功勋,却要让殿下挂念。”
孟瑛羞愧回礼,而朱高煦也看了看他的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这样的年纪能担任百户官已经很不容易了,显然孟瑛没有像他谦虚的那样平凡。
“先说我父亲让你来做什么吧。”朱高煦说着,同时对殿内的两名班值吏目开口道:“去给他们几人准备只炖羊,别寒了远道而来的心。”
“多谢殿下……”孟瑛几人作揖表示感谢,那吏目也去让庖厨准备菜肴去了。
起身后,孟瑛这才上前与朱高煦说起了朱棣派他前来的原因。
“燕王殿下感到时局紧迫,加上世子与三殿下还受困京城,因此想装疯来骗取朝廷的可怜,将世子与三殿下救回北平。”
“因为担心殿下您经受不住打击,因此特意派末将几人前来告知。”
孟瑛解释完了,朱高煦也心里了然。
果然,在自己的造反威胁下,朱棣不得不提前准备救出朱高炽与朱高燧。
原本建文元年才发生的装疯卖傻,现在足足提前了四个多月。
对于朱棣还想着救回朱高炽与朱高燧,朱高煦心里有些遗憾,但他也不在意自己的那两兄弟。
说不好听些,朱棣现在的兵权还没自己的多,唯一比自己多的就是他在北平、大宁有大量中基层将领和兵卒支持。
这点也是他起兵靖难之后,北平、大宁许多城池关隘不战而降的原因。
就拿自己的十七叔朱权来说,他麾下的三护卫是陈亨在负责,而大宁兵权也在卜万、刘真、陈亨三人手中。
只要陈亨点头,大宁三分之一的军队立马就会投靠朱棣,这样的优势是朱高煦不存在的。
和朱棣相比,朱高煦的弟兄太少了,如果朱允炆要将傅让他们替换,那根本花费不了什么力气,但想要换朱棣的人,他们就得下大功夫了。
这点从历史上朱允炆从洪武三十一年十月动手,直到建文元年七月都还没彻底换完朱棣的旧部就能看出。
如果朱棣能提前到四五月起兵,那无疑对自己是有利的。
自己刚刚招收了女真八卫,他们的军饷仅粮食就达到了每个月两万石左右,从十月到来年七月才起兵的话,自己得支出十八万石。
可若是提前两个月起兵,自己就能节省下四万石粮食。
四万石粮食,足够五万兵马军吃一个半月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放心告诉父亲,我这边不会妄动,另外若是天下有变,我可牵制辽东与大宁。”
朱高煦开口就是牵制辽东与大宁两个都司,这让孟瑛几人感到意外。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中,渤海不过一万六千军户,按照边塞三战七屯,顶多也只有五六千兵马才对。
这么看来,自家这位二殿下的本钱应该比表面上的还大。
想到这里,孟瑛也没有过多耽搁朱高煦时间,而是作揖回礼,带着众人退出了存心殿。
殿内吏目跟了上去,为他们安排住宿与吃食。
朱高煦坐在殿内,心里想的则是怎么练兵。
锦衣卫不可能在六城掺沙子,这也是朱高煦选择六城人,练女真兵的原因。
六城之地距离吉林城不过三百里,一旦突发了什么意外,他们能很快支援吉林城。
如果是大军南下,六城之地的兵马也比黑水城和安东城快太多,仅次于走水路的肇州城。
“黑水城的兵马,看样子得提前调往六城之地……”
朱高煦沉吟作想,约过了两刻钟的时间,他便再度听到了脚步声。
待他抬头,走进殿内的是负责招待二十二部女真人的孙铖。
“如何?都招待好了吗?”
“招待好了,都已经醉酒送回驿馆休息去了。”
朱高煦询问,孙铖也擦了擦汗,同时将手中拿着的文册递了上来:“这是下官算出来的八卫所需,您请过目。”
接过文册,朱高煦翻阅着看了看。
孙铖是按照渤海军的配置给女真八卫配置甲胄兵器的,军饷则是按照黑水城那边的待遇进行配给的,因此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
算下来,女真八卫如果补齐到两万四千人,那每个月的军饷是七千五百贯,粮食二万九千六百石。
他们所需的甲胄是两万四千套,兵器各类也一应配给。
以当下三场的产量,赶在明年开春前让渤海全军近五万人装备铁甲不成问题,唯一欠缺的就是粮食。
“下官算了算,府库之中的粮食算上南边未运抵和秋收收获的大概粮食,顶多能支撑到四月。”
“殿下,若是届时朝廷克扣粮草,那我们……”
孙铖没有多说,朱高煦却知道他要说什么,因此他想了想后才开口道:“你让人用马船多捕鱼,所有人的口粮,每人每日减少半斤,给百姓们说明情况,他们会理解的。”
朱高煦这话倒没说错,在他的散播下,渤海的许多军民已经知道了关内削藩的事情,因此许多人都在担心这削藩会削到渤海头上。
如今渤海军民十四万有余,基本都已经习惯了吃大锅饭。
即便朝廷削藩,将渤海境内开垦的田地均分给渤海军民,那也不过每人七八亩罢了,而且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刚开垦的熟田。
渤海军民之中都有将口粮省下来的习惯,可那点省下来的粮食,可帮不了他们撑到明年秋收。
朝廷一旦断了渤海的粮食,不用朱高煦开口,渤海军民自己就要造反。
长城以北的不一定都是蒙古人,谁去了谁就是蒙古人,这是简单的地理和经济问题。
在渤海的情况还达不到自给自足的情况时,一旦没有了外来帮扶,渤海军民就一定会化身为金军入关,这是无解的。
除非让渤海自给自足,百姓不靠外界也能安居乐业,那样自然就丧失了向外的动力。
朱高煦已经告诉了渤海军民自己所面对的窘境,因此口粮减少半斤后,众人不会埋怨他,只会埋怨朝廷。
等这样的埋怨积压到朱允炆要对自己动手的时候,那自己就可以点燃它,利用它来靖难。
“殿下,下官算出来了。”
朱高煦看向孙铖,这才发现他拿着随身携带的巴掌算盘敲敲打打,并收起算盘说道:“若是每人每日减少半斤,那应该能让渤海军民撑到五月中旬。”
“足够了。”朱高煦颔首,他可以笃定朱棣不会拖到七月才起兵靖难。
有自己的提醒,加上朱允炆用兵来强行削除周藩的举动,朱棣就算是再傻,也不会拖到他手下只有八百人才靖难。
现在朱棣想的,应该是先把朱高炽和朱高燧给安全救出,为此他做什么都可以,也包括刚才孟瑛所说的装疯卖傻。
“老头,何必为难自己……”
朱高煦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都没有过有孩子的感受,因此他理解不了朱元璋和朱棣那种护犊子的心理。
对于孙铖,朱高煦也只是交代道:“把事情藏好,私下任命孟章为安东中卫指挥使,陈昶为肇州中卫指挥使,徐晟为长春中卫指挥使,王义为吉林中卫指挥使。”
“让他们准备精通海西女真语的人手,十月初一前必须抵达六城之地,各自训练其左右二卫的兵马。”
“是!”孙铖应下,并在朱高煦的目送中离开了存心殿。
在他走后,朱高煦也起身想着后院走去。
他去到了前寝宫,也见到了在前寝宫中刺绣的郭琰。
她瞧见朱高煦来了,眼中透露着询问,显然是在关心南下的郭英。
“武定侯无碍……”朱高煦与她说了郭英南下后的处境,基本上是交出了兵权,半退休般的闲置在家中。
闻言,郭琰也松了一口气:“阿爷没事就好。”
“他是没事了,不过我们或许会有事。”朱高煦看着郭琰,而郭琰也大概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毕竟朱橚的事情在这段时间的渤海四城可以说传得沸沸扬扬。
郭琰不知道这是朱高煦在推波助澜,因此她只是抓住朱高煦的手,安抚着说道:“臣妾嫁给了殿下,自然就是殿下的人,若是殿下为了自保而做出什么,臣妾也可以体谅和理解。”
郭琰和朱高煦毕竟是枕边人,许多事情想要瞒过她并不容易。
“别想太多。”朱高煦拍了拍她的手:“我去城外的育苗田看看,你少做些刺绣,我穿不了那么多。”
“日后总会穿到的。”郭琰笑着低头,继续为朱高煦的衣服刺绣起来。
朱高煦瞧着她的样子,也没再干扰她,转身走出了殿外。
在他走后不久,两名婢女也返回了殿内,脸上忧虑:“王妃,您真的不告诉老侯爷吗?”
“哪有妻子害自己丈夫的。”郭琰低着头,含笑刺绣,比起刚来吉林城那时成熟了太多。
“可万一殿下要……”婢女说到一半有些害怕,连忙憋住,婉转道:“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那我就跟他一起死。”郭琰不假思索的回答,并且抬头看向她们二人:“到了那个时候,我会提前安排人带你们去南边的。”
“奴婢不走……”两个婢女跪下,脸上倔强。
其实她们心里明白,她们是被朱高煦碰过的人,如果朱高煦出了事,她们也活不了。
“那就好好安生着,别给殿下添麻烦了。”
郭琰低下头,继续为朱高煦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止是她,许多人都因为朱允炆武力削藩的事情而在私底下为朱高煦做这事,这其中便有被朱高煦早早派出去的亦失哈。
经过弗达哈的从中斡旋,亦失哈带着百余人走过了前元东宁府的地界,以行商的身份走抚顺进入辽东,直奔南边的辽南而去。
八月二十,经过二十天的长途跋涉,亦失哈他们总算在复州遇到了总督辽南军屯一事的傅让。
“你来晚了,你要是提前一天来,还能见到杨展他们几个,今早他们去北边的复州都察屯田一事去了。”
复州指挥使衙门内,傅让为远道而来的亦失哈倒了一杯水。
亦失哈接过后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巴:“以后总有机会遇到的,倒是你这屯田弄得不错,我一路南下,这沿路的军屯田比起四年前我们北上时多出了一倍有余。”
亦失哈在试探傅让是否还能信任,尽管朱高煦相信傅让,但亦失哈还是得为他兜底。
傅让对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了解程度不比亦失哈少,因此听见了亦失哈的话后,他就知道亦失哈在试探自己。
不过比起当年在京城时的他,现在的他沉稳了太多,甚至有了几分傅友德的感觉。
“我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让辽南四州在短短几个月就耕地翻一倍,更别提这里的畜力比起渤海少太多了。”
“那些军屯田,七成是之前的四卫指挥使开垦的,我接手辽南从三月到现在,一共才开垦了十二万亩。”
傅让阐述着辽南的情况,亦失哈也好奇询问:“这辽南四州有多少屯田?”
“算上这个几个月开垦的,差不多有八十七万亩。”傅让不假思索的回答,接下来亦失哈也又询问了其它问题,问得傅让都忍不住苦笑:“你这厮,我二人才一年不见,你就当我是罪犯盘问。”
“特殊时候,没办法……你也不是不知道。”亦失哈笑容苦涩,傅让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削藩的事情,因此拍了拍亦失哈的肩膀。
“前些日子,杨彬手下的商人经过了辽南……”傅让说着杨彬的困境,与他北运的钱粮数量。
那钱粮数量远低于朱高煦与亦失哈的预期,因此听到傅让的话后,亦失哈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只是不等他纠结,傅让又压低了声音:“我使了些手段,从储备仓中调了三万余石给车队,运抵吉林城后应该还有十五万石。”
“你这厮好大胆子。”亦失哈诧异看向他,毕竟卫所的储备仓管理十分严苛,如果被人查出来,傅让恐怕会被处以重刑。
“放心,秋收还有一个月不到,届时很快就能补满,甚至我还能用些手段,填补些给你们。”
傅让对于卫所的制度十分了解,洪武年间已经有不少卫所军官从储备仓下手了,不然储备仓每年造册的粮食也不会从洪武二十七年后越来越少。
他抓的那个漏洞,与所有卫所军官抓的漏洞一样,如果他都被发现,那卫所制也该大换血了。
“你自己小心些吧。”亦失哈算是相信了傅让,因此也开始将朱高煦吩咐带给他的话低声交代了起来。
这内容一开始傅让还没当回事,只是他越听到后面就越觉得不对劲。
只是听完之后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早就看出朱高煦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更别提现在朱允炆都在南边磨刀针对他了。
对于朱允炆,傅让只有厌恶,没有一点为臣的感觉。
但凡朱允炆有能力,朱棡也不会争储,进而也不会导致自己一家卷入那争储的局面。
颖国公的爵位,至今还空悬着。
傅让最想做的,就是有朝一日继承这个位置。
朱允炆在,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但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他自己动兵削藩,还把朱橚直接发配云南蒙化那样的蛮荒偏远之地。
加上他抬高文臣,合并州县卫所的政策,近来傅让没少听到辽东都司下派的武官抱怨。
但凡他能施展出一些能力,傅让也不会如此轻视他。
以他现在的政策来看,自家父亲与自己一家着实太冤了。
“殿下说了,近来他恐怕就会对你们动手,不出意外你们会被调往西北或南边。”
亦失哈交代着朱高煦的话,傅让也颔首表示认同。
朱允炆本来就想把他们调往南边,只是那个时候高皇帝还在,所以他才惺惺作态的留着自己这群人在大宁和辽东。
现在他大权在握,又准备对诸藩下手,自己这群留在辽东和大宁的人肯定不受待见,调往南方是正常的。
“恐怕是先调往南方,然后再在削藩之后给我们冠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官职吧。”
傅让直言不讳的说着,同时也对亦失哈交代:“我们被调往南边后,恐怕很难与辽东联系上了。”
“旁人我不知道,我与杨展、林粟三人是值得信任的,届时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那一步,我只能保证我自己会策应他。”
“这就足够了。”亦失哈松了一口气,随后便与傅让说起了写信给傅让三位哥哥的事情。
“信件不能送早也不能送迟,过早会让事情暴露,过晚会起不到作用。”
“放心,我比你懂这些。”傅让轻笑:“送信容易坏事,我这些日子会选几个得力的人,让他们亲自走一趟的。”
“算算时日,他们入冬前出发,差不多可以赶在五六月将话带到云南。”
“这样更好。”亦失哈颔首,然后松了一口气:“话带到了,我的事情也就做完了,明日还得返回吉林,不然容易坏事。”
“好!”傅让没有久留亦失哈,毕竟他这里实际上也不安全。
渤海还有遍地女真话作为甄别锦衣卫的手段,可辽南四州可没有这种手段。
加上傅让他自己又是流官,才到辽南四州不久,因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身边人有没有锦衣卫。
亦失哈交代了事情,早走早好,待久了恐怕会被人发现。
想到这里,傅让也起身准备为亦失哈安排住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衙门外响起。
亦失哈连忙起身躲到了角落,傅让也端正了自己,拿起一本书充作掩饰。
不多时,一名指挥使带着几名千户官焦急着走进了衙门内。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傅让假装生气,皱眉质问众人,却不想那指挥使快步走到了傅让身旁,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惶恐。
“佥事,北平那边传来消息,燕王殿下疯了……”
《明太宗实录》:“八月初,王内自危,佯狂称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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