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枕戈待旦

  “快快快!都快些通过,进入城门就都安全了!”

  “注意自家的娃娃,不要落下!”

  “石锅什么的都丢下,入了城里有铁锅给你们。”

  “诸部头人都听好,粮食统一征收,入了鸡西关后,每人每日发二斤粮食,不要担心没饭吃!”

  “哔哔——”

  黄昏之际,鸡西堡的城门被上万女真百姓拥堵着,渤海军指挥他们排队依次进入城门后的吉林湾。

  虽然只有上万人,但他们拉拽驼运着数千辆牛马挽车,驱赶着上万只羊。

  鸡西堡虽然有六座石堡,但城门却只有一处,故而所有人拥堵在城门口。

  吵闹声,木哨声,牛羊哞叫声连绵不绝,吵得人头疼。

  在这样的嘈杂的环境下,鸡西堡内的门楼之中却聚集着带着部众南逃的二十四部头人。

  他们现在十分紧张,时不时看向坐在主位的朱高煦。

  面对他们的紧张,朱高煦不紧不慢道:“现如今刚刚开春,各部都没有粮食,吉林城也没有。”

  “不过,孤说这话并不是要赶你们走,而是把当下的困难与你们说清楚。”

  “兀良哈举兵万众而来,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围城多久。”

  “你们依靠你们的牛羊是熬不过去的,所以孤会给你们的部众按照每日二斤粮食,你们则是每日一斤肉、三斤粮食。”

  “作为交换,孤希望你们能按照牛羊马匹的价值与孤交换粮食。”

  “除此之外,你们二十四部也要出男丁来配合守城,当然孤也不会让你们的人站在第一线,他们只需要在战兵之后打打下手就足够,真到了需要他们拼命的时候,恐怕不用孤说,你们也该明白。”

  朱高煦提出了自己庇护二十四部的条件,对此二十四部纷纷松了一口气。

  按照他们的经历,这种投奔人的情况,一般都要被吞并。

  如今渤海王只需要他们出牛羊马匹来等价交换粮食,并且不让他们的男丁冲在第一线,这样的做法可以说十分仁善。

  “我们愿意遵从殿下的规矩……”

  二十四部头人用女真语喊着,亦失哈也及时为朱高煦翻译。

  “既然谈好了,就让他们去吉林城吧,除二十四部头人及他们的家人外,其余部众都在城外扎营,另外让人调些木柴给他们。”

  朱高煦不可能让二十四部的人进城,毕竟明末女真蒙古人是怎么攻破沈阳城的,他可比谁都清楚。

  见朱高煦吩咐,亦失哈也应下,起身带领二十四部头人向吉林城而去。

  不多时,鸡西堡背后进入吉林湾的部众也被他们带走,不过其中每户都留下了一个男丁来帮助守城。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天色彻底黑下,城外的女真人还有数千人,而林粟也带着自己麾下的二百人来到了鸡西堡。

  “殿下!”

  林粟穿着胸甲而来,见到朱高煦后立马作揖:“末将劝了弗提斤等六城多次,但他们不愿意来。”

  “不用管他们,他们没事。”朱高煦扶起林粟,并不在意六城之地的情况。

  六城并非那么好攻破,如果这么容易攻破,也不可能坚持到土木堡之变后才惨遭屠戮了。

  脱欢带着几万人都没能彻底拿下六城,何况兀良哈这万余人。

  兀良哈和鞑靼、瓦剌两部的实力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说是墙头草都算赞扬兀良哈了,实际上他们的战力也就马匪的水平。

  就兀良哈这点人想要拿下六城,未免有些痴人说梦。

  正因如此,六城的各城大汗才不愿意南下投靠吉林城。

  不过饶是如此,朱高煦也得到了二十四部的投靠。

  这二十四部人但凡被困在吉林城十天半个月,那他们也就不得不归顺自己了。

  关外女真人的脆弱是汉人无法想象的,耽搁了这十天半个月的春耕,那他们就没了吃食,哪怕想用毛皮换粮食,一时间也难以找来足够的毛皮。

  耽搁越久,朱高煦吃下他们的几率就越大,到最后很有可能朱高煦还没开口,他们就自己开口归附自己了。

  想到这里,站在城墙上的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甬道之中那涌入的无数女真人。

  这些女真人,都将在这一战后成为自己的臣民。

  “殿下!”

  林粟刚刚抵达不久,张纯也甲胄完备的走了过来。

  来到朱高煦面前,他脸色凝重的作揖道:“如您的预料一般,那六百多军户大多都是民户编入军户的,只有八十几个人在之前是山东的军户。”

  “八十几个人……”朱高煦沉思,他算了算自己的本钱,可以说能打仗的也就那一千九百多人,即便加上在学院读书的那一千多女真人,也不过三千五六百罢了。

  这么点人想要守好鸡西堡,确实有些困难,不过胜算依旧很大。

  “女真诸部的男丁有多少,都算好了吗?”

  朱高煦转头看向亦失哈,他闻言也走到女墙旁边往下对统计人数的吏目询问。

  不多时,他便转身走了回来作揖道:“目前已经有一千四百二十七男丁留下,算上城外还没有进城的,起码能有两千诸部女真参战,加上西阳哈部一千男丁,差不多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足够了。”听到手头可以使用的普通男丁都多达三千人后,朱高煦心中安定不少。

  如果不是担心这批女真人反水,加上城中甲胄不足,他都有意让这些女真人披甲跟随作战。

  “城中甲胄,发给书院读书的那一千女真人,以及城中那刚到的六百多军户。”

  “这样算来,我们披甲之士也能有三千五六百人,加上另外三千扈从,守城足矣。”

  朱高煦说出己方情况来为诸将打气,听到他的话后,众人也纷纷松了一口气。

  “行了,都去休息吧,兀良哈人还得对付六城,我们还能有些时间。”

  “明日将所有男丁编练,虽然时间短,但练了总比没练好。”

  摆摆手,朱高煦示意诸将退去休息,他自己也往一处箭楼走去。

  瞧这他的背影,林粟、张纯几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便纷纷散去了。

  不过他们没有按照朱高煦的话去休息,而是继续忙碌守城所需的檑木滚石等物资。

  至亥时,城外数千人与他们的牲畜总算进入吉林湾,并在子时前抵达了吉林城。

  这本该是朱高煦新婚之夜的夜晚,最后却成了他一人睡在箭楼的木床上。

  亦失哈彻夜未眠,只为统计好所有人口与粮食、牲畜数量。

  不止是他,许多人也未能按照朱高煦所说的休息,多是辗转反侧。

  次日天还未亮,朱高煦便穿着胸甲起身。

  只是比起他,许多人起的更早,他才刚刚走出箭楼,便见到了堆满物资的城头和石堡。

  檑木、滚石、铁锅柴火和一桶桶等待煮沸的江水,这些都是守城所用的简单手段。

  昨夜一些木匠还加工制作了狼牙拍和刀车,一种用来守城墙,一种用来守城门。

  尽管一夜只赶制出了十来具,对于延绵一里又三百步的鸡西堡杯水车薪,但这也让朱高煦看到了大家对于守城的决心。

  “殿下,您起床了?”

  张纯的声音从城墙之下的鸡西堡内响起,朱高煦扶在女墙上往下看去,只见张纯正在带人熬煮造饭,旁边还有人在炖羊骨。

  “弄一碗来尝尝。”

  朱高煦没说什么多的话,只是让张纯给自己也弄一碗早饭,张纯闻言咧嘴一笑,点头表示知道了。

  见状,朱高煦也转身开始巡视城墙。

  一里又三百步的城墙堆满了物资,那宽两丈的马道上有一半被堆满了物资,许多女真男丁依靠在女墙背后睡觉。

  或许是清晨太冷,他们睡梦中都紧紧拉着那兽皮衣。

  “殿下!”

  张纯的声音响起,朱高煦回头便见他端着木盘走来,上面还摆放着一碗羊汤泡饭和一块拳头大小的煮羊肉。

  见到这样的早饭,朱高煦下意识便反问:“这羊肉和这汤饭是人人都有?”

  “不是……”张纯摇头:“羊肉只有兄弟们才有,汤饭倒是人人都有。”

  “这么吃,城里的粮食能撑几天?”朱高煦有些担忧,但张纯听后却将木盘放在女墙上,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文册。

  “殿下,这是昨晚亦掌印登记造册的粮册,所有粮肉加一起能撑二十天。”

  张纯递了过来,朱高煦也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吉林城的粮食不够,这点朱高煦早就知道,即便前几日算账时,亦失哈也说过城中粮食只够吃一个月。

  当时他不以为意,因为辽东都司还会在之后送来粮食,可当下伴随着大量女真人口涌入吉林卫,加上他们所带粮食并不多,因此这个时间从一个月下降到了二十天。

  “二十天……”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确定二十天内,跑回辽东的周定能否带回辽东援兵。

  按照大军日行五十里来算,即便从开原、三万两卫调兵前来,也需要最少十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吉林城。

  要是再加上周定返回的四五天,那起码要十四五天才有可能等来援兵。

  换做往日,朱高煦可以相信这个时间,但现如今朱棣节制三都司兵马北巡,眼下极有可能在全宁卫或者彻彻儿山。

  这两个地方距离吉林卫近一千里,中间还有巨大的辽泽所阻碍,算上绕路的距离,差不多近一千五百里路程。

  每日五十里的速度,即便朱棣得知消息来援,也起码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通晓一切的朱高煦抬头,与张纯那充满希望的眼神对视。

  他清楚,张纯以为只要守十五天就足够,不止是他,许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朱高煦本想告诉他们真实的情况,可他转念一想,或许这样的期待反而能让吉林城守的更久些。

  “不过万人入寇罢了,我们没粮食,他们也不多,撑到他们走就好……”

  朱高煦自我安慰着,同时将文册递回给了张纯,自己端起已经凉了许多的汤饭大口吃了起来。

  那拳头大小的羊肉,也被他用随身的割肉刀给切割吃了下去。

  味道不是很好吃,但足够填饱肚子。

  “稍许你选一千女真人和二百兄弟随我上哈达岭山,兀良哈若是在这鸡西堡吃了亏,他必然要想着翻过哈达岭山,从背后夹击我们。”

  “是!”

  朱高煦吩咐,张纯也咧着嘴应下。

  见他应下,朱高煦眼神示意旁边那群缩在女墙背后的女真人:“让人从府库里取些粗布,给他们发身衣裳。”

  “额……是。”张纯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应下了。

  熟知他为人的朱高煦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摆手示意他去把自己交代的事情都给办了。

  张纯作揖退下,不多时就选出了千余名二十四部女真男人和二百渤海军。

  带着他们,朱高煦沿着小路上了哈达岭。

  哈达岭虽然并不高大,但坡度大,土壤多,即便干燥的情况下也很容易打滑,更别说这随时下雨的四月了。

  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雨,但上山的路上还是有些泥泞。

  便是朱高煦自己,走起来也多少有些吃力,倒是他回头看了看队伍,不管是渤海军还是那一千女真人,他们都健步如飞,即便背上背负甲胄与工具,却依旧谈笑着赶路。

  这样的山地行军,倒是让朱高煦那焦虑的心情放松不少。

  带着他们,朱高煦花费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登顶,可见哈达岭山的攀爬难度并不算低。

  虽然临近鸡西堡这段山岭不算高,但也足够常年在漠东草原上的兀良哈喝一壶了。

  朱高煦不相信他们能穿着甲胄攀爬哈达岭,更不相信在攀爬过后他们还有力气和渤海军交手。

  不过虽然蒙古人爬山不行,但他们可以一段段的爬,爬一段休息一段,以此来保存体力。

  因此,朱高煦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上了哈达岭后,他先是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才开始指挥张纯他们砍伐树木。

  在这个时代的吉林,所有山林之中的树木大多都是生长六七丈高,人腰宽的大树。

  这样的树木砍倒之后削干净枝树冠,而后将它滚到两颗大树背后卡住,继而用锄头把土刨到树干后。

  待填平之后,再度滚下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又再度用土堆平。

  如此一点点的垒砌,很快就垒出了一排排高丈许的平台。

  直至黄昏,朱高煦带着人在哈达岭西边的山坡上弄出了几十个这样的平台,并让人用修剪的枝干敲成一堵木墙,只留下可以射箭的孔洞。

  如此一来,这几十个木垒土砌的平台就可以充当几十个箭楼,居高临下的对试图想从西坡上来的兀良哈兵马放箭。

  不仅如此,为了不给兀良哈人留掩体,朱高煦带人将木台之下三十步的树木全部砍伐锯断,将一段段重达百斤的树墩放置在平台上,以作檑木使用。

  待天色彻底暗下,朱高煦终于带人完成了一切。

  六十二个木台呈扇形在西坡一里余长的半山腰上散开,借助地势,只需要一千人就能挡住上万人的进攻。

  “你和二百兄弟带着四百扈从留守这里,我回去后叫人背粮食上山,你记得让他们自己给木台搭个棚子,未来二十天,您们都得驻守在这里了,没有我的军令不得下山。”

  “您放心!”

  做完了一切,点着火把的朱高煦与张纯交代着,此刻他们脸上都是泥点子,但没有谁笑话谁。

  稍许,朱高煦带人摸黑点着火把下山,等他下山回到鸡西堡时,鸡西堡的肉香味也开始飘来。

  所有人都咽着口水,但他们也知道羊肉不是他们每天都能吃到的。

  朱高煦叫人找来了林粟,让他派五百扈从背负铁锅和烹煮好的十头羊,以及二百石米上了哈达岭。

  由于回来时朱高煦他们将山路扩宽了些,因此背负这些东西上去并不是难事。

  晚饭过后,许多人都疲惫睡下,一日夜的构筑城防,已经让鸡西堡的城防足够坚固。

  现在的众人只想躺下,安静的休息一会儿。

  当然,也有不少人想到了接下来的大战,不由的躲在角落啜泣。

  这样的人,多半是南边来的那六百多军户。

  他们之中许多人在此前都生活在承平的山东腹地,如今刚刚迁移到吉林卫这样的穷乡僻壤,就遭遇了战事,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这样的压力下,许多人想要哭倒也正常。

  相比较下,早就来到吉林卫的其它军户与兵卒,还有那生活更为艰苦的女真人们反倒是很坦然。

  在关外生活的人,从不讲究什么未来,毕竟他们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保证不了,更何谈理想?

  站在箭楼上,朱高煦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

  军队承平容易被击垮,但民族承平就容易被征服。

  一个王朝的结果如何,需要看的都是它的政治走向。

  如今的大明朝还维持着朱元璋的政治理念,既不主动出兵,但积极平叛,不耗费钱粮,但也不吝啬钱粮。

  古往今来,能像老朱这样一边打一边富裕的时期,也只有唐太宗李世民的贞观之治了,哪怕是朱棣的永乐之治,也不过是在征战的同时,勉强维持着洪武年间的经济情况。

  若是历史上没有靖难之役,而是直接过渡到自家老爹,恐怕大明朝会出现在一个洪永盛世,而非那所谓的永乐之治。

  当然,不管是洪武之治还是永乐之治,总归比那掺了水分的仁宣之治要好得多得多。

  朱高煦在冬季的时候按照吉林城的人口增长来推算过,如果永乐年间的人口是六千万,那到宣德元年,大明朝起码应该有八千人口,到了正统元年应该有九千余万。

  哪怕丢弃了交趾,也应该保持在八千万左右的人口。

  这样多的人口,本该可以用来开疆拓土,可朱瞻基却选择了缩边。

  “好圣孙……”

  朱高煦呢喃着这三个字,脸上露出嗤笑。

  这大明朝,只有由他来接手,才能渡过封建王朝八十年开始土地兼并的难关,才能让洪武与永乐成为盛世的基础。

  盛世,就得在他朱高煦的手上开创。

  区区一个兀良哈,又能耐他如何!

  眺望北方,朱高煦似乎已经看到了兀良哈的营垒,但他有底气将兀良哈挡在鸡西堡的城下。

  “额啊!!!”

  朱高煦还在眺望,可北边却已经成了一副人间炼狱。

  许多不愿意南下的中小部落被哈剌兀带兵沦陷,女人被抓来发泄兽欲,高于马车的男人被杀死,所有娃娃被充作奴隶。

  大火从嫩江南岸一直往吉林城蔓延,除了少量石堡,其余寨堡不管是有人还是没人,都被大火焚烧一空。

  火光照亮了天空,在被焚毁寨堡的不远处,兀良哈人搭起了帐篷。

  最底层的兀良哈人正在屠宰抢来的牛羊作为食物,高兴的在篝火堆旁舞蹈。

  中层的军官和高层的台吉们则是抓来了不少女人,不管漂不漂亮,他们将这些海西女真女人压在身下,肆意发泄着兽欲。

  在营地最大的帐篷里,哈剌兀与其它兀良哈贵族一样,身下躺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女真人。

  她已经麻木,但哈剌兀不管不顾。

  靡靡之音传出帐外,但帐外却跪着一个千户:“托温、弗思木、弗提斤、考郎古、乞列迷、莽吉塔……”

  “这些城池都在守城,我们的人没有攻城,只是烧毁了他们田地里的粮食。”

  “前军的哨骑已经打探了消息,我们距离吉林城还有五十里,明天黄昏时分就能抵达。”

  “不过吉林城被哈达岭和松花江包围,想要进入吉林湾,必须先攻陷卡在松花江和哈达岭的鸡西堡。”

  这千户汇报着自己探查而来的情报,不多时帐内的靡靡之音中也传来了哈剌兀的声音:

  “不过是一个石堡,不用在意,等我明天看到了它的模样,它就会臣服在我的脚下。”

  “去,传令所有人,明天出发,在黄昏前抵达鸡西堡。”

  “是!”千户点头应下,随后离开了帐篷前。

  这一夜,所有兀良哈人都在狂欢,但他们都知道,拿下吉林城才是他们此行最大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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