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心灰意冷

  鲜血从颈间汩汩流下。

  元铿僵直着身体,瞪着双眼再也张不了嘴。

  “动手!”

  敖七率先拔出环首刀,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冲上前去。

  在他身后,一群赤甲军士兵如同浪潮一般,顷刻间便滚滚围上了元铿的马车。

  这次元铿东逃,只带了两个儿子和约莫十余个随从。

  随从看着冲上来的北雍军,早吓破了胆,不待敖七动手,便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秋风料峭。

  元铿的鲜血溅在马车上,一团污漕。

  他的尸休就那样前倾着,好片刻才慢慢地倒在车壁,头垂在窗口,鲜血流淌下来如同小溪。

  “啊——我的儿——”

  荥阳惠王元滔方才被裴獗踹翻在地,痛得惨呼出声,整个人几欲晕厥,半晌都爬不起来。

  听到桥那头的动静,这才意识到什么,慢慢回头去看,发出一道长长的尖叫。

  马车被敖七用力撬开,濮阳纵浑身是血地被人扶下来,大长公主看得双眼赤红,失仪般当众飞奔,用力扶住他。

  “纵儿,我可怜的纵儿……”

  濮阳纵面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声音更是有气无力。

  “阿母,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

  大长公主握住他的手腕,低头看去。

  左手食指和中指,从关节处齐齐断去,可见白骨,看得她脑子发晕,当即落下泪来。

  “都是阿母不好,阿母不该责罚你,不该让你去花溪村……”

  濮阳纵脑袋低垂着,将头靠在大长公主的肩膀上,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不怪阿母……花溪……除了吃的不好……其他……都很好……”

  “纵儿?”大长公主感觉到肩膀上的脑袋越来越重,紧张地唤他。

  濮阳纵想回应母亲,奈何但眼前发黑,慢慢地软跌下去,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纵儿!纵儿!”大长公主高声呐喊,“快,医官呢,医官呢。”

  一个拎着药箱的男子,飞一般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在营救之初,便有人从石观找来了大夫,可冯蕴看着他紧张为濮阳纵止血的样子,却皱了一下眉头。

  “殿下。”

  她慢慢走到大长公主的身边,声音淡淡地道:

  “将断指包好,速去找姚大夫,或许还有机会接上?”

  大长公主混沌的脑子像是撕开了一抹亮光,经冯蕴的提醒,突然变得清明。

  对啊!

  还有姚大夫。

  虽然她对短指可以接上存疑,可那个姚大夫医术高明,尤善外伤,这时去找他来治,再好不过……

  “快!快马去花溪村请姚大夫……不不不,我们即刻将郡王送到花溪村……”

  “殿下。”冯蕴看她乱了分寸,全然拿不定主意了,又建议道:“两头来去都耽误工夫。不如快马去请姚大夫到石观县?”

  石观县?

  大长公主眼睛一亮。

  双方到石观县会合,确实节约时间。

  她点点头,急切地道:“按王妃说的办,还不快去!”

  随从应声。

  冯蕴又告诉他:“记得对姚大夫说清原委,带足所需药品。”

  “小人明白。”随从急急翻上马背,吆喝一声,眨眼间已疾驰而去。

  大长公主这才转头,脸上浮现出苍白的笑容。

  “多谢王妃提醒。”

  冯蕴一笑,“殿下客气。我就出个嘴,不值当什么。”

  她越是谦逊有礼,大长公主越是觉得耳朵发烧。

  “方才我气急攻心,失了分寸……”

  她指的是方才跟裴獗发生的不愉快。

  冯蕴微微一笑,知道她介意的不是自己,而是裴獗的想法,笑容可掬地摇摇头。

  “小事,大王不会往心里去的,殿下先送郡王去吧。”

  大长公主朝她行了一礼,招呼侍从扶着虚弱的濮阳纵上了马车。

  通惠桥的人群,在陆续散开。

  冯蕴淡淡地瞥一眼四周,回到裴獗的身边。

  “你是故意激怒大长公主的?”

  裴獗嗯声,面色冷漠。

  “断根当真可接?”

  冯蕴微微一笑,“我也只是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究竟行不行,得问姚大夫了。”

  裴獗深深看她一眼,拉了拉她的胳膊,走到一侧。

  通惠桥上,十几个被反剪双手的元铿侍从被押解过来,荥阳惠王也在这时捂着胸口爬起来,恰好来得及看到元铿的尸体,被两个北雍军士兵抬着,放到了他的面前。

  “儿啊……”元滔整个人扑倒在元铿的身上,恸哭不止。

  王府来的随从,也跟着抹眼泪,如丧考妣。

  裴獗面无表情地走近。

  “惠王节哀。”

  荥阳惠王抬起头来,两只眼睛红肿不堪,整个人好似瞬间老了十岁。

  “你杀了我的儿子,是你,你杀了我的儿子……”他嘴唇止不住的颤抖,喃喃着,双手撑地,慢慢悠悠地站起来,然后用力扑向裴獗。

  “我跟你拼了……”

  裴獗一动不动。

  元滔的胳膊,已然落在了左仲的手上。

  他没有对这位荥阳惠王有半分礼数,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扭,便扯到身后。

  元滔再次软倒在地。

  “你杀了我吧……儿子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裴獗,你有种就杀了我……”

  他泪流满脸,一脸颓意,好似当真心存死志。

  裴獗沉默片刻,突然弯腰,双手重重地捏住他的肩膀。

  元滔当即变了脸色。

  裴獗再用力。

  他啊的一声痛呼,两条手臂无力的垂下,嘴唇不住的颤抖,磕磕巴巴地道:

  “痛痛痛,痛啊……雍怀王……饶……饶了我……”

  裴獗冷冷盯住他。

  直到元滔额头浮出一层冷汗,这才慢慢松开手,冷冷道:

  “这点痛都受不住,还想死?”

  元滔垂着眼皮,面如土色,“给我个痛快吧。求你。”

  裴獗接过纪佑递来的巾子,抿着嘴唇擦了擦手,慢声道:

  “押回安渡。”

  侍从应声:“喏。”

  北雍军军纪严密,现场鸦雀无声。

  冯蕴转身,刚准备上马车,就见敖七慢慢打马过来,

  一身甲胄的敖小将军英气十足,眉目间似乎添了些不同往日的严肃。

  “末将见过大王,王妃。”

  他一跃下马,朝裴獗和冯蕴一一行礼,周全而谨慎,一言一行,寻不到丝毫差错。

  这样的他也是曾经的敖政、裴獗,乃至冯蕴希望的样子。

  有距离,有界限,恪守本分。

  可当真看到敖七变成这样,冯蕴的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坦然。

  裴獗道:“今日你处置得宜,回头为你请功。”

  “多谢大王。”敖七抬手行礼,驻足片刻,又道:“天色已晚,二位是要返回花溪村吗?”

  从这里到花溪尚有不远的距离,来时已是疲惫,再星夜赶路,裴獗怕冯蕴吃不消。

  “今夜去石观落脚吧?”

  他侧目望着冯蕴,言辞间有询问之意。

  冯蕴颔首轻笑,“凭大王安排。”

  裴獗嗯声,又听敖七道:“那末将即刻护送二位前往石观。”

  说着,他便翻身上马。

  冯蕴看裴獗一眼。

  裴獗道:“你带人回营,我这边有左仲纪佑他们,不妨事。”

  敖七侧目看向冯蕴,迟疑一下。

  “我还是送阿舅一程吧。”

  一声阿舅破了僵局,也让裴獗无从拒绝。

  这边是赤甲军的驻地。

  于公,主帅过来,敖七迎来送往是礼数,于私,外甥送舅舅舅母一程,更是天经地义。

  三个人带了二十余轻骑,从通惠桥出发,慢慢赶往石观。

  在他们到达以前,敖七便差人去了驿站,将房屋收拾了出来。

  驿丞早早备好饭菜,出门相迎。

  在路上,敖七很是沉默。

  整个人看着也较往日从容,好似一夜间就换了个人似的……

  吃饭的时候,他突然举起杯。

  “以茶代酒,敬舅舅舅母。”

  冯蕴呼吸顿时一滞。

  她微笑着举杯回礼,没有多说什么。

  裴獗没有去拿杯子,静静回视,沉静的目光里,似有一抹锋利的寒芒隐隐闪动。

  “有事说事。”

  敖七从小敬畏阿舅,裴獗在他面前有天然的威慑力,换往日裴獗这般拉下脸,他早就紧张起来。

  兴许是真的长大了,他此刻,平静如许,唇角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阿舅,我的婚期定好了,腊月头,初八日。阿母说,在西京办也麻烦,不如就将婚宴定在安渡,还让我问问阿舅的意思。”

  冯蕴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一个刹那间,她从敖七的笑容里,读到了心灰意冷,自暴自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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