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收尾得益的人

  随着先知的死亡,时间碎片陷入崩溃。

  蟒蛇身上的纹路碎裂,林安经历了整整六次轮回胶片般被剥离下来,掉进深不见底的水里,成了难以追溯的过去。

  世界陷入昏暗,他被纯粹的黑暗笼罩。

  这是一处无光的空间,他的肉眼和【上帝的独眼】视角失去作用。

  林安只能竖起法蒂玛之手的中指,一道道阴影在耳边嘀嘀咕咕。

  “你看到的越少,想到的越多。”

  这些话语大创世神手指使用的古代班图语,林安并不陌生,仔细辨认一番,猜测他进入了先知死后的世界。

  由于先知的记忆损毁严重,此地浑浑噩噩、光怪陆离。

  南洲祖灵类原型的特点是神秘者拥有祖先的记忆,省去了一些学习“柯默思”世界的时间,缺点是让人精神高度不稳定,且容易丧失本人原有的性格和想法。

  侧耳聆听,林安从中找到了一阵之音,勾人心魄的声音犹如神圣的赞美诗。

  是梅佐吗?

  林安打开【世界树】系统,确认了声音的来源正是外界的梅佐,便循着它走了过去。

  “当。”

  他的脚踢到了地上放的东西,似乎是个陶罐。

  林安蹲下身,将手伸进去触摸,里面放着三个鸡蛋和两疙瘩细腻的粉尘,梅佐悠扬声音不再歌唱,转而说道。

  “把白灰涂在脸上。”

  “好。”

  林安依言而行,用陶罐里的颜料在双眼外框画了圆,这使他能够看到物质世界之外的事物。

  光感恢复些许,仍是非常微弱。

  环顾四周,他置身于靛蓝色的天宇,如大海一般沉静,拥有自己的光、自己的色采——红色、蓝色、白色美得如同一幅浓艳的中世纪油画。

  目光所及之处,一道道白光倏忽即逝,林安利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块巨石,犹如一尊被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森林之神头像,守护着古老秘密。

  柔和的光在这尊巨型头像上凿刻出一对聪慧而冷漠的眼睛,被那永恒的阴影轻轻抚慰。

  林安向雕像的方向深处走去,耳边响起窸窸窣窣蟒蛇爬过的声音,还有叮叮当当的铃声,以及啪啦啪啦的翅膀扇动,风在絮语,他走进此起彼落的窃窃私语。

  很快,他来到了一片空地。

  万籁俱寂,一群瘦长的人影围成白色的圆圈,每个人的脸上佩戴面具,镶嵌着宝石。

  人影一动不动,安静得不可思议,伸着长长的脖子,各种各样的钻石和水晶在它们颀长的脖颈上闪闪发光。

  随着风时强时弱的变化,宝石的色彩时而璀璨夺目,时而黯淡无光。

  轻柔的铃声重新叮当作响,浅吟低唱的声音轻微回荡,森林里又起风了。

  不等林安仔细观察这些人的面具,一团蓝色的薄雾将它们遮蔽,以模糊不清的阴影朝他缓缓走来。

  林安知道这些东西叫“Minkisi”,由陶瓷、布料、木材制成的木质雕像,佩戴华丽的珠宝,并穿着打结的腰带,用以祭拜或代替死者被安葬,代表了灵魂在生者眼中的形象。

  它们没有定型,可以是任何一个死于任何时间点的鬼魂。

  是时候用到法蒂玛之手的第二个感官——触觉了。

  触觉所在的是小指部位,林安竖起这根手指,用它一一拂过人影的脸庞,直到在某个人的脸上触碰到了与众不同的凹陷。

  这是林安委托神圣铁匠芬兹制作的面具,米苏鲁则使用了唤醒的诺莫,在面具表面绘制了一系列纹路。

  这些符号以双关语或符号的形式出现,例如代表太阳的四个时刻是两端有圆圈的十字。

  它可以用作受困扰的灵魂的藏身之处,维持秩序。

  “你是谁?我又是谁?”

  感受到林安的抚摸,面前的人影自言自语。

  “我是【护林人】,你的名字叫扎伊。”林安诚恳地说,“请让我离开这里,我已经待得不耐烦了。”

  听到这两个词汇,人影顿时呼吸急促,猛地用手紧紧抓住林安,不停地摇晃他,极度痛苦的沉默通过肢体语言传递给了他。

  “我忘记了什么?告诉我,我忘记了什么?”

  “你忘记了过往,但不要紧,身为班图人的祖灵,我会指引你重新寻找生存的意义。”

  “祖灵……祖灵……”

  飘忽不定的亮光挤满黑夜,那些亮光在林安眼前飞速旋转,接着风势一变,人影松开了抓着林安的手,面具后空洞的眼窝里长出一束形似花蕊一样的黄色东西。

  他开口说话,声音难听又刺耳,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要让我见证新时代吗?”

  “错,是带领你创造一个新时代。”

  人影思索片刻,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林安跟在他的身后,天鹅绒般的浩渺星空深沉地呼吸,蹄踏声和脚步声轻柔回荡,却不止他们两个人。

  神秘而悠远的沉默被打破,空气变成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林安只听到什么东西突然开裂,一块块碎片汇聚成一股股声浪。

  不计其数的死人发出凄厉的哀号,夹杂着哀怨,呐喊,悲泣,懊悔,他们不绝于耳的哭诉,他们恐吓,他们背信弃义,他们永恒梦想。

  他们怒不可遏,一股脑地列出本该拥有的生活,如今却只能沦为不幸死亡、未被掩埋的亡魂,鸣冤叫屈,谎言和沉默像钉子一样钉入睡梦之中,他们的叹息意味深长。

  “那些声音在叫我回去。”人影的脚步顿住。

  他的头顶长出一束黄色的花朵,林安静静注视着熟悉的颜色,激情的话语涌上喉头,取代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淡漠评价。

  (

  “别理他们,你走你的路就行了。哪怕幽灵的教训令人受益匪浅,但死亡必须被遗忘,只有新生才能创造新旋律,创造新的故事,救赎新的生命,将苦难转变成奇迹。”

  人影沉默许久,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一边说一边摘下面具。

  “听你这么说,让我也想走在光明之下了。”

  一串串律动的紫色幽光向林安倾泻,他发现人影眼眶和头顶的黄花盛放,开满了整个脑袋,花团锦簇。

  “轰隆!”

  巨响传来,周围空间的能量如同多米诺骨牌似的崩塌,被“炸”得七零八落。

  冰冷的感觉流过,林安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次从时间碎片里醒来的兰布里奇大酒店办公室。

  和重复的时间不同,窗外不再阴雨连绵,而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我终于出来了。

  一阵温热柔软从身后立刻紧紧抱住林安,可乐果的咖啡味充斥鼻腔,让他不自觉地感到安心和舒适。

  “林,你回来了。”

  梅佐将脑袋埋进林安的腰,像只小狗似的蹭来蹭去。

  …………

  金萨沙的总统府,齐塞克迪睁开双眼。

  他的脸色煞白,头发一根根掉落在地,浓密的短发瞬间变成了程亮的光头。

  这是使用那个神秘术的后果。

  而他的神情也从沉静变为狂躁,用牙齿咬着笔杆,咯吱咯吱作响。

  “成功了……但我心中为何如此不安?”

  静默半晌,总统不再冥想,换了个端正的坐姿,左右手轮流上举,点着眉心,棕榈树的能量环绕周身,于他的每个要害部位凝实成了钉子、刀片或其他尖锐物体的形状。

  月光在墙面反射出波光粼粼的水纹,齐塞克迪将双手放在腹部。

  这里被一块澄净的镜子遮挡,玻璃代表死者灵魂居住的“另一个世界”,内部的倒影出现了女性的大致形象。

  “噗嗤!”

  等到女人的模样稳定之际,齐塞克迪猛地咬牙,浮空的尖锐物体尽数插入他的身躯,伤口流出的并非鲜红的血,而是带着淡淡香气的树脂。

  它们掉落在镜面上,描摹着女人的轮廓,犹如让灵魂复制自己的种子。

  她的面容和总统有三四分相似,和之前的女性形象又有微妙差异。

  没关系,大致的误差可以通过化妆解决。

  齐塞克迪用准备好的白色沉淀土涂抹在树脂的上面,形成一层保护膜,像是蛋壳似的,完全包裹住了那个形似鲜活的人类。

  完成了。

  他长舒一口气,刚想揭开新的女性身,谁料指尖刚碰到白色沉淀土时,一行蛛网般的裂痕“喀嚓”显现。

  “怎么回事?”

  裂纹爬满蛋壳表面,从头到底,还不够似的,竟然在办公室地毯上蔓延开来,直到布满房间,填充进每个犄角旮旯。

  “你是——”

  齐塞克迪瞳孔收缩,刚想说点什么,一条长满细绒毛的节肢动物大腿点在他的咽喉处。

  “嘘,别出声,这对你很不利。”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绵羊般温顺的声音响起,黑暗中,齐塞克迪看到对方笑脸盈盈,六只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的手脚立刻冰冷起来。

  齐赛克迪的神秘有个缺陷,必须在拥有男女两个分身的前提下才能最大限度地开发力量。

  两种分身合在一起时,他的性格暴躁易怒、冲动急切。

  他的战斗方式也会混乱不堪,截然不同的能量结合在一起时,绝不是一加一大于二的加法,只会互相拖了彼此的后腿。

  最关键的是,他没法通过分身躲过死劫了。

  毫无疑问,这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偏偏现在发难……

  “是【黑都】派你来杀我的吗?”对峙半晌,齐塞克迪咬牙切齿地问。

  “怎么说呢,我是受梅塔隆特先生委任的调查员;至于杀你么,则是‘阿方索三世’的委托。”那人回答。

  “红罂粟商会之主?”齐塞克迪万万没想到听见了这个名字,“他何至于此?”

  “为员工报仇雪恨,讨要说法,这不是个顶好的老板吗。”

  “……”

  “开个玩笑,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阿方索三世通过星辰占卜了你的命运,结果预见到你不久后的死亡,于是将其告诉了梅塔隆特先生。”

  “先生向来讲义气,不忍心你死去。既然阿方索三世的预言和‘新七罪魔主’有关,所以他认为只要把你驱逐出去,自然能规避应定的未来。”

  “可是,这却让阿方索三世不那么愉快了。”

  “我想不通的是,他明明和我无冤无仇,更没有利益冲突。”

  齐塞克迪咽喉处的鸡皮疙瘩已变成了过敏的麻疹,令他全身发痒,又没法伸手抓挠。

  那人发出毛骨悚然的笑声,阴测测地倾述。

  “‘预言家’之力取决于‘信仰’,命运之神给予了阿方索三世占卜的力量,所以他才能预言到你的死期,那么一旦他通过占卜的方式改变了你的死,就表明他从前所预知的死亡是错误的。”

  “这样一来,岂不是说明命运给予他的能力是无效吗?既然预知的能力自始无效,那么这个结局的改变也是不成立的。”

  “简单的逻辑题,你的幸存让他为难。”

  齐塞克迪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猛然间违和感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可阿方索三世为什么要查看我的死期?他和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是合作的盟友关系!”

  “谁知道呢?闲来无事?”

  “不……是你!只有可能是你!——为什么!”

  “是爱啊。”

  那人的七条腿互相摩擦,褪下沉淀土,拥抱似的环住齐塞克迪,将嘴唇凑到他的耳畔,往里面吹了口气,湿热滚烫。

  “因为我要得到‘林’的爱……让他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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