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坐的火车是早班车,早上辰时末刻出发,也就是早上9点钟。
他这次很幸运地没有遇到晚点。
8个小时的车程除了刚开始的新鲜以外,就只剩下无聊。
苏轼全程都在盯着车外,看着沿途的风景。
除了到午餐时间,大家去了餐车,遇到了很多人,互相攀谈聊天之外。
有不少人会主动找到苏洵说话。
火车在这个时候都是有钱的大商人以及权贵专列,这是扩展人脉的好机会。
苏洵一家五口是一排,之前自然没有什么机会和别人交流。
现在到了餐车,一些商人看苏洵的样子就猜到他是一名官员,自然就尝试着过来套套近乎。
得知苏洵以前是从五品知州,现在正要进京听候选调,那些人就更加热情。
苏轼兄弟趁着这个机会自然与他们聊起了数理化,聊起了汴梁高中,也知道了如今大宋对理科愈发看重,甚至纳入科举。
这也更加激起苏轼兄弟对数理化的好奇之心。
时间很快就这样过去。
到下午申时末,酉时初,火车总算是抵达了汴梁。
“这就是汴梁开封城吗?”
下了火车,背着包袱,提着行李箱的苏家兄弟就震撼了。
傍晚时分,夕阳还未下山,在残阳的照耀下,汴梁城外那一栋栋高楼大厦,像是钢铁丛林般遮天蔽日。
相比于襄阳城零星几座楼房,汴梁此时已经是楼房林立,密密麻麻,延伸到了南城郊外。
火车站外各种自行车、黄包车的数量更是襄阳的不知道多少倍,而且甚至还有路灯,由电线杆铺设,照亮了每一条街道。
此时正是放学、下工的时刻,如今汴梁已经不止一个学校,从小学到高中,大大小小的有十多所。
主要以小学为主,然后就是五所初中,而高中则又新成立了一所,以前的汴梁高中改名为开封第一中学,新成立的则是二中,恰好在南城外。
他们看到很多跟自己同龄的人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上面印着开封二中的字样,一个笑逐颜开,骄傲自信地从火车站附近走过。
这些学生也值得骄傲。
汴梁高中是在景佑四年就已经开设,十六年过去,早已经培养出了很多人才,其中就有不少人参加科举,或者考入汴梁大学。
而作为新成立的二中,不管是教学质量还是生源质量都没有因多一所学校而下降,依旧非常严苛。
学校不管出身,只管成绩和能力,在整个汴梁只有两所高中的情况下,他们能够考进去,本身就代表了天之骄子,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即便以后考不上科举或者大学,毕业后就已经算是知识份子,去其它地方的小学初中当个老师,或者去工厂当管理人员和技术工人,亦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就如同后世建国初期,有个初中高中学历就已经是凤毛麟角的高级人才一样,在基础教育还没有普及的大宋,高中学历同样已经非常可观。
除了科举以外,那些贤良方正和吏考之类的特科,同样的分数,有初中或者高中以上的学历,往往就是择优录取的对象。
至于大学学历,不仅仅能在这些考试当中加分,在科举当中也很有含金量,相当受重视。
所以这些学生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苏轼看着那些同龄人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神色,他的老家眉州跟汴梁比起来,与乡下没什么区别。
那里没有自行车,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电线,连报纸都没有。
即便是坐火车沿途一路,除了少数像成都、襄阳、江浙这些商贸发达的城市有改变以外,他看到的也是与曾经的大宋没什么区别的县城、乡村。
但苏轼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
因为他在火车上开拓了视野,到了汴梁之后,更是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科技改变生活,读书改变命运,为中华之崛起而奋斗。’
苏轼想起了在火车上看到过的一份报纸。
那是前几天的大宋日报,火车上每天都会准备,上面赵骏为发展基础教育而写的文章还历历在目。
在这一刻,他知道了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好好读书,要做一个改变世界的人。
“走吧!”
苏洵初到汴梁,也非常震撼。
他上一次来还是六年前,当时从密州通判调任道州知州,来汴梁磨勘。
那个时候的汴梁已经有很大变化,但远不像现在这样令人震惊。
出了火车站,他们一家又坐着黄包车,趁着天色还未黑的空档向东城方向去。
苏涣现在就住在东城外。
他是天圣二年的进士,资历还算不错,但仕途一直不太顺,历史上此时还只是衢州知州,到公元1055年才当上利州路提刑官。
不过现在受到赵骏赏识,从祥符县令升到了开封府通判,后来又平调到了鄂州做知州,仕途畅通无阻。
结果即将卸任上调的功夫,就遇到了父亲病逝的事情,只能回家丁忧守孝。
守孝结束,刚回汴梁磨勘选调,被赵骏带走巡视天下。
靠着这两年镀金,跳过了正五品和从四品,连升两级,目前去了制敕司担任知司。
这是个三级机构,主官为正四品,主管草拟政令、诰敕等文书。
就是负责管理政制院那群帮忙整理文件的吏员,也负责写政制院的政令,类似于之前的知制诰。
所以苏涣也分到了一套房子,是那种回字结构的筒子楼,住的也都多是官府人员,相当于单位分配的房子。
以汴梁这寸土寸金,即便官员俸禄不低,想在城里买房子,还得不吃不喝攒好些年。
“清水塘街二十七号,就是这了。”
黄包车把苏洵一家送到了地方。
趁着苏洵给钱的功夫,苏轼下了车,抬起头打量。
这是一栋约七层高度的筒子楼。
在楼房外面还有一圈四四方方的围墙,正门的大门紧闭,旁边却有个小门。
小门的保安室里,两个保安正盯着他们。
如果放在后世,这种建筑非常多,很像九十年代到两千年时期,某个机关单位的家属大院。
但放在大宋,就让人觉得怪异。
习惯了那种几进几出的大宅邸,看到这种高楼,虽感觉确实高,却令人觉得有些压抑。
苏洵付了钱,提着行李带着家人到了门卫室,向里面的保安询问道:“这里是清水塘街二十七号吗?”
“是的,请问你找谁?”
保安很有礼貌,住在这里的都是官员,往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自然不能轻易得罪。
苏洵说道:“我是原鄂州知州苏洵,此次是进京磨勘调选,到了汴梁后天色晚了,就先来投奔我兄长,他叫苏涣,前段时间给我写信,说是现在住在清水塘街二十七号。”
“原来是苏敕司的兄弟,敕司刚散值,我现在上去帮你叫他。”
保安听到对方是某地知州,又是来找苏涣,不敢大意,便立即上去通报。
没过多久,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急急忙忙下来。
见到苏洵一家,连忙过来打招呼道:“叔父,婶娘,八娘,和仲,同叔。”
“不欺。”
“不欺兄长。”
几个人也跟年轻人打了声招呼。
这人正是苏涣的长子苏不欺。
苏洵有两个哥哥,他排行老三,老大苏澹也是进士,但可惜死得比较早,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没了。
所以苏涣和苏洵兄弟就更加注重情亲,即便两人都在外地为官,亦是时常写信。
“叔父,你怎么来了。”
苏不欺上去一边帮忙拿行李,一边说道:“父亲之前还在念叨着你们呢。”
苏洵笑道:“老待在家里也不行,此次该进京磨勘了。”
苏不欺一边带着他们上楼,一边又道:“你们是坐火车来的吧,那也该发个电报,我好去火车站接你们啊。”
“我们也能发电报吗?”
“可以的,就是比较贵。”
“不欺兄长,那电报怎么告诉别人消息呢?”
苏轼抬起头看着楼道,楼道并不狭窄,甚至很宽敞,宽敞到角落里还堆了很多蜂窝煤。
“就是告诉别人消息麻烦,才收费贵啊。”
苏不欺带着他们上了三楼,然后左转就是一条笔直的长廊。
长廊足足有一百余米,但却仅仅住了四户人家,就足以知道这里的屋舍比外面的楼房大得多。
“我也是听别人说,说是知院发明了拼音,总共有23个声母,24个韵母,电报机会有47根电线,每根电线就代表了不同的拼音,这样通过组合,就能发出想要知道的文字。”
苏不欺正说着,第二户家门口又钻出两个年轻人。
那是苏涣的次子苏不疑和幼子苏不危,两个人上来同样帮忙拿东西,紧接着苏涣的妻子杨氏也走出来,热情地打招呼。
众人寒暄几句,杨氏就连忙喊他们进屋。
苏轼苏辙第一次进这样的筒子楼,看外面觉得有些让人压抑,里面倒也不算特别狭窄。
就看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客厅,各类家具齐全,什么沙发、桌椅、柜子样样都有,窗户也是透明玻璃,能看到外面的夕阳。
再向左看,左侧是厕所和厨房。
向右看,右侧则是卧室,而客厅最里面还有扇门,通着外面一百多平的大阳台。
苏涣是正四品,放一路就是转运使级别,相当于后世地方最高主政官员。
住的地方虽然不是小别墅,却也是三百多平,自然非常豪华,或许唯一欠缺的就是收音机和电视机了。
不然放后世高低得是个老干部房。
此刻苏涣正坐在汴梁家具厂产的海绵沙发上看报纸,这么多年化学院自然不是吃干饭的,研制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可以说现在大宋最高层次的生活除了没有电气化产品以外,基本上跟后世建国初期没什么区别。
“明允来了,过来坐吧。”
苏涣收起报纸,坐在桌边对杨氏说道:“夫人,去泡茶,再让不欺出去一趟,跟杨嬷说一声,让她多买点菜回家。”
苏洵看到他并没有穿着传统的读书人长袍,而是一身立翻领有袋盖的四贴袋服装。
他四下扫视,有些疑惑地在苏涣身边坐下道:“二兄,怎么让姆姆去泡茶,家里也没个婢女仆人吗?”
“诶,叫女使,或者人力,不可叫婢女、奴仆,眼下家里确实就只有一个你姆姆带过来的女嬷,不过她不是奴仆,是家里雇佣的佣人。”
苏涣摆摆手,说道:“你的思想觉悟还是太低了,知院三令五申,不可使民为奴,人格平等,常居于家中,不可不听时政,也不可不了解朝廷的变化。”
“额”
苏洵自讨没趣。
还是苏轼好奇道:“伯父,你这衣裳。”
“这叫正装。”
苏涣低下头看了眼,然后笑道:“今年年初,朝廷改官服为朝服,只有大朝会或者正式场合才穿,在衙署办公,或者私底下就穿正装或者便服。”
“哦。”
苏轼挠挠头。
苏涣对苏洵说道:“明允,你此番进京是来磨勘选调的吧。”
“是的。”
苏洵点点头道:“为父亲守孝,加之八娘的事情,我已经五年没有出仕,此番多亏了知院,八娘的事了,我也该进京听调了。”
“嗯,你来得正是时候。”
苏涣说道:“朝廷现在正缺人,你是不知道,到处都缺官啊。之前打下幽燕,派了很多官去。现在又打下了西域,又派很多官去,各个部门都缺实干官员,知院以前就说你的才干远超于我,可惜一直在守孝,如今知道你来了,他肯定会很高兴,明日你先去吏部报道,之后再去审官院,我会跟知院提一句,看到时候知院见不见你。”
“多谢兄长。”
苏洵连连点头。
当年在祥符县县衙见到知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想起知院的欣赏,亦是心中激动。
“和仲、同叔。”
苏涣又看向苏轼兄弟。
俩兄弟还没满二十,没有取字,都是叫的小名,是苏轼的父亲苏洵在他们13岁和9岁时候分别取的。
“伯父!”
苏轼和苏辙连忙站起身。
“你们在家中读书,有没有学数理之道?”
苏涣问道。
“没有。”
苏轼和苏辙老老实实地摇头。
“那你们整日学什么?”
“学古今之文。”
“都是你们父亲在教你们吗?”
“是是母亲.”
“胡闹。”
苏涣拍了下桌子,看向苏洵,指着他生气道:“你这榆木脑袋,让你多看时政,怎么如此耽误孩子学习?”
到现在苏洵也知道数理化的重要性了,只好尴尬道:“父亲病逝,又有八娘的事情,与程家整日纠葛,担心八娘身体,哪还有心思管这些。”
“好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不管你选调个什么官,哪怕是去西域做知州,和仲跟同叔也得留在汴梁,去学校读书,好好学习数理之道。”
苏涣拍板道:“你是幸运遇见了知院,在数理之道还未纳入科举的时候中了进士,却不能觉得孩子以后也可以走你的老路,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若不通数术,谁会录取他们?你一天天就知道因循守旧,待在眉州不出来,这么下去和仲与同叔都要被你毁了,知道了吗?”
“是。”
苏洵不好反驳,只好应下。
“伯父。”
听到自己以后要常住汴梁,苏轼连忙开口。
苏涣扭过头,有些余怒未消地说道:“何事?”
“我想知道鲁迅先生是否也在汴梁?”
苏轼问道。
“听说是在。”
苏洵听到鲁迅,露出钦佩的表情道:“这位先生真是大才啊,经常在报纸上写文章,对大宋现状见微知著,常说民间疾苦,论民间之恶,就连知院都常引用先生的话。”
说着他又纳闷地看向苏轼道:“你问鲁迅先生做什么?”
“这”
苏轼迟疑了一下,说道:“就是觉得先生的话确实振聋发聩,令人发省,另外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看先生写的诗词,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一直活在他的影子里,好像那些诗词,应该是我写的一样.”
“哈哈哈哈哈。”
苏洵笑了起来,抚掌说道:“少年郎有才情是好事,却不可过于痴迷别人的作品,长此以往,就如你现在这般,诗词一道,当走出自己的思量,明白了吗?”
“侄儿明白。”
苏轼低下了头,又看向窗外,目光充满了茫然。
话虽如此。
只是这种活在鲁迅先生影子里的感觉,却依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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