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不能再一个人孤独地战斗

  人在大宋,无法无天正文卷第一百零五章不能再一个人孤独地战斗翌日,马家两个进士被抓的消息,轰动整个汴梁。

  韩综当天就得到了消息,彻底慌了。

  马元和马仲甫可不是什么小人物,论出身是马家嫡系,论科举是进士出身,论职务一个是监察御史,一个是三司判官。

  宋代的刑不上大夫其实不是指门荫入仕或者那种同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的官员。

  因为这种官员宋代抓的不少。

  宋太祖赵匡胤在位的十七年之内,处死的大小官员约有四千余人。

  到了宋仁宗时期,虽然不怎么杀官员,但也有除名、勒停、冲替、差替、放罢、削职、贬降、落职等几种方式惩罚贪官污吏。

  可里面有个共同点就是即便对官员严惩,一般惩罚的也都是门荫、同进士出身等官场地位较低的官吏。

  而一二三甲进士以及豪门出身的官员,往往都不会严惩。

  即便朝野非议,被迫惩罚也只是象征性,基本上贬职几个月,最多一年半载,就又会被赵祯这厮给提上来。

  这种现象在赵匡胤时代还不算特别突出,所以赵匡胤时代吏治最好。

  到了赵光义时代略有宽松,接着就是宋真宗晚期和宋仁宗赵祯时期,达到了顶峰,自此大宋彻底刑不上大夫。

  但现在却出现了不一样的情况。

  豪门出身,且还是进士及第的马家两个进士,就这样被抓了?

  那自己呢?

  韩综一时慌乱,他自问在开封府干了那么多年,干了不少脏事坏事,要是赵骏查到他头上,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当马元和马仲甫落马的消息传过来后,韩综就急急忙忙,直奔韩亿府邸。

  韩亿家财虽不比吕家,但也坐拥豪宅,韩综到了府邸门口,也不管门口奴仆、府内侍女一路叫着“二郎”“小衙内”之类的话,径直到了后院。

  此刻韩亿才刚刚回家,赵骏是在抄了开封府后的第四天又抄了马家,中午抄的,下午韩综就得到了消息,来找韩亿。

  所以这个时候韩亿才从枢密院散值没多久,他人正在自己后院的衣物间,在丫鬟的帮助下,将身上的朝服换成一身常服,正整理衣冠间,门外就听到一声“父亲!”

  韩亿没有回头,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样子慢条斯理地继续打理衣领,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韩综又喊了一句:“父亲,大事不好了。”

  “在府邸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我告诉你多少次,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到底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韩亿略有些不满,依旧在整理发鬓。

  韩综愁眉苦脸道:“马元和马仲甫刚刚被皇城司的人抓走了。”

  韩亿的动作一下子僵住,随后沉默片刻,手放下来,对身边丫鬟道:“你们出去吧。”

  “是。”

  两个丫鬟欠身退了出去。

  “父亲,怎么办?”

  韩综上前说道:“我也没想到那赵骏竟如此猖狂,连马家的人都抓了,我怕迟早会抓到我头上。”

  “唉。”

  韩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大树落叶纷飞,相比于赵骏那间简陋的两进出小院,韩亿宅邸占地七八亩,院中参天大树十余株,花圃草地红绿争奇斗艳,徐徐微风带来淡淡桂花清香。

  后院一侧有假山池塘,韩亿走到池塘边的亭中,坐到了亭边的椅子上,看着旁边池塘里游弋的金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父亲。”

  韩综跟了过来,低着头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韩亿没有回应,只是在思索。

  韩综又问了两遍,见他始终没说话,就只好等着。

  过了一会儿,韩亿忽然说道:“仲文。”

  韩综忙道:“父亲。”

  “这些年你在开封府也拿了不少,若是现在交上去,向官家请罪,或许能从轻发落。”

  韩亿说道。

  韩综刹那间脸色惨白,哭丧着脸道:“父亲这是要拿儿子当弃子啊。”

  韩亿摇摇头:“我不想这么做,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看官家的行动。伱知道吗?若是以前,官家绝不可能给皇城司如此权柄。”

  韩综默然道:“那又如何?难道官家真的是想对我们动手了吗?若是如此的话,找借口罢我们的官职不就行了?”

  “但官家没有这么做,为父就在想,这或许是有一些别的缘由。”

  韩亿又思考了许久,最终叹道:“罢了罢了,再试探一下官家吧。你看能不能联动马元和马仲甫的那些同僚,还有马家门生故吏,再上书找官家闹一闹,若是官家愿意松口,这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韩综说道:“仅仅找这些人怕是不够吧,这些天御史台和谏院闹得还不够吗?也许我们应该找吕相他们,官家给皇城司权柄,现在皇城司拿了马元跟马仲甫,这是要杀士大夫啊。”

  “你想做什么?”

  韩亿问。

  “艺祖受命之三年,于太庙寝殿之夹室立碑,碑上誓词三行,一云:‘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中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二云:‘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三云:‘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韩综面沉如水道:“官家这么做,是要背祖宗之法。我以为必须联络满朝诸公,请吕相、王相以及所有在朝官员,共同向官家请愿。即便二马有渎职之处,也应该由大理寺审判,而非皇城司!”

  根据陆游的《避暑漫抄》记载,这事就是宋朝不杀士大夫的来源,赵匡胤时代确实立碑说不杀士大夫。但他本人其实没有遵守,杀了不少贪官污吏。

  可经过赵光义、赵恒、赵祯三朝士大夫们的努力,终于把赵恒和赵祯忽悠瘸了,让他们对士大夫越来越好。

  基本上除了兵权和高级官员任免权以外,其余什么权力都归了士大夫。所以现在赵祯给了皇城司权柄,就是在抢夺士大夫的权力,这已经让满朝士大夫很不满。

  但这事终归是没有刻在太祖石碑里,因此再怎么闹腾,在皇权的压制下,勉强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

  可一旦开杀士大夫先河,那士大夫们就得炸锅。

  毕竟谁都希望自己贪赃枉法、干尽坏事之后不被清算,即便只是个贬官,那也好过被杀掉啊。

  所以一旦马元和马仲甫这两个士大夫被杀,必然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韩综觉得可以鼓动所有士大夫联合起来,给赵祯施压,即便不能马上逼皇帝撤了皇城司,也应该让皇城司把人移交给大理寺审判,只要大理寺接了这个案子,官官相护,那什么事不都好说了?

  但让韩综没有想到的是,韩亿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糊涂,官家最嫉恨结党营私者,若是满朝官员一齐反对,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韩综固执道:“法不责众,不管怎么样,这事关天下士大夫生死,我就不信,每个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

  “行了,你先按照我说的做,先试探官家,万不能行此事。”

  韩亿还算有理智。

  大宋士大夫能够得到优待,是因为士大夫并不团结,所以皇帝愿意给他们优待,换取他们互相内斗,以此稳固皇权。

  如果一旦所有士大夫联合起来,官家恐怕就会感到恐惧了,一旦让他觉得皇权有威胁,那再好的人,也会举起手中的屠刀。

  毕竟官家的位置是皇帝,而皇帝的立场就是政权忧虑。韩综想不明白,作为副枢相的韩亿必须明白这一点。

  因此现在不管是三相三参,还是三司使、枢密院等其余高级官员,都少有结盟,都是三三两两。二三十多个高级官员,结成七八个团伙互相敌对,这才能让皇帝放心。

  现在要真按韩综所言,那即便是皇帝并不想拿韩家开刀,怕也得拿韩家开刀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韩亿不想走这招险棋,所以绝不会答应韩综。

  “记住,伴君如伴虎。官家即便再宽仁,那也是一头老虎,有些事情,可以去听,可以去看,但决不能去做,明白了没有?”

  韩亿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儿子一遍。

  韩综无奈道:“是,孩儿知道了。”

  “你这些日子,就回来住吧。”

  韩亿想了想,“即便赵骏再猖狂,只要官家没开口,想来他应该也不会来老夫府上拿人。”

  “是。”

  韩综应下。

  当即韩家这边就开始运作起来,派人四处联络马家的门生故吏,以及马元和马仲甫的好友,让他们继续上书。

  这些都是朝堂比较常规的手段,宋朝言官当道,很多高级官员门下都有言官,靠这些人相互攻击撕咬,后来的庆历新政、王安石变法,都有他们参与的身影。

  只是就在韩家继续用老套路继续折腾的时候,景祐三年九月一日,昨天才抓了二马的赵骏,此刻却并没有急着审问他们,而是去了范仲淹家。

  赵骏在范仲淹家待到下午才离开。

  等到了晚间,范仲淹府邸却是热闹起来,以往赵骏来的时候,府邸都没什么人,除了几个雇佣的佣人和官家以外,就是范家自己带的两个老仆。

  但今天范府张灯结彩,到了下午天色渐渐暗淡。一辆辆轿子停在了范府门外,一个个青年官员走下轿子进入府邸。

  老范请客吃饭,他特意准备了一张大桌子,上面放着火锅,用兔肉做主料,当时叫“拨霞供”。

  秘书丞余靖、太子中允尹洙、工部郎中吴遵路、馆阁校勘欧阳修、蔡襄、龙图阁直学士李紘、集贤校理王质、史馆检讨王洙、知谏院富弼等十余名好友前来捧场。

  由于权知开封府丁度被罢免降职,调任外地知州,赵祯被迫又让老范暂时上来稳定局面,所以大家都以为今日的宴会是为了庆祝范仲淹官复原职。

  但没想到大家说为他庆祝的时候,范仲淹却说今日并不是为了庆祝自己又回到开封府而设宴,令人纳闷。

  “希文公,恭喜恭喜,这次我带了两瓶酒,庆贺你官复原职。”

  “今日是有别的事情,并非庆贺。”

  “是吗?那也无妨,反正也是要喝酒的,不能浪费了我这几瓶陈年花雕。”

  “先坐下吧。”

  “希文公,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哟,这几块腊鱼腊肉可是好东西啊,安道兄,你怎么知道我好这口?”

  “那是,这可是我珍藏的,特意祝贺你回开封府。”

  “今天召大家来不是为庆贺,是有别的事情,不过先里面坐吧。”

  范仲淹招呼着众人。

  大家每个人都好奇既然今天不是庆贺又是做什么?

  突然召集众人,难道又打算干大事了?

  不过既然老范没在迎客的时候说,那自然是先把好奇心按捺不住,等着他揭晓答案。

  很快众人一一到齐,等最后一个史馆检讨王洙到了之后,总算是开席。

  一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范仲淹的座位上,摆着一层厚厚的纸张,足有两三尺高,难怪要放在座位上。

  “希文公,这些是什么?”

  欧阳修好奇道:“莫非是你新刊印的诗词集?准备与我等分项一番?”

  范仲淹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今日召集诸位,确实是有一些事。是有一些话想对诸位说,有一些问题想问大家。”

  众人互相对视,神情颇为纳闷,富弼就问道:“什么话要如此隆重,特意召集我等来相谈?”

  范仲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些纸张,他将这摞厚厚的纸张放在了桌案上,对众人说道:“你们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那位高人吗?”

  “这与那位高人有关吗?”

  尹洙问。

  “嗯。”

  范仲淹沉吟着说道:“那位高人曾经问我,我希望的是什么。”

  “哦?希文公怎么回答的?”

  众人来了兴趣。

  范仲淹依旧没有立即回答,等过了几秒钟,他在心里已经组织好了语言。

  然后环顾四周,严肃认真地对大家说道:“我告诉他,我希望的是人间再无苦难,国家昌盛苍生安康。只愿“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若不能为良相,也要为良医,治病救人,拯救黎民百姓。”

  “好!好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欧阳修立即拍案叫绝道:“此等大志向,才是我辈应有之风!我当以希文公为前路指引,一生向着这大愿踟蹰而行,哪怕再艰难,也不改其心!”

  “永叔能有此心,我甚是欣慰。”

  范仲淹沉声道:“高人跟我说,要想完成大愿,并不能依靠我或者他。”

  “那我们应该依靠谁?”

  “我们!”

  “我们?”

  众人颇为诧异。

  “不错。”

  范仲淹指了指众人道:“我们需要一批志同道合的伙伴,要有同样的抱负和理想,要有甘于奋斗的精神,不怕牺牲的斗志,所以今日召集诸位,是想问问,你们有这样的理想和斗志吗?”

  他说完之后,目光真挚而又炯炯地看着他们,认真地等待着众人的回答。

  赵骏现在的处境其实不太妙。

  他以为到了大宋之后,已经通过讲课,让皇帝包括诸位相公在内,有了远大的抱负和志向。

  到头来才发现,他们根本没有改其心。

  有的只是流于表面的说辞,他们只是想利用赵骏后世的知识,做到提高生产力而已。

  他们腐朽落后,顽固守旧,不会接受社会进步的制度改革,不希望自身利益受损,更不会接受皇权以及士大夫大权旁落的现实。

  他们依旧想成为压迫在人民百姓头上的大山。

  按照伟人所说,他们就是一群保守的利益集团,他们不会希望自己的既得利益被破坏。

  所以他们千方百计会阻挠赵骏,会不惜一切代价防止社会制度进步。

  而要想扳倒这座大山。

  赵骏发现仅仅依靠自己,远远不够。

  因为对方的力量很强大,他们依旧牢牢把持着这个时代的权力,甚至还想拉拢他,同化他,腐蚀他。

  至少赵骏现在单纯的一个人在战斗,不管是开封府,还是对马家韩家动手,都只是在没有威胁到皇权和士大夫阶级的时候,一次次妥协而已。

  当有一天赵骏真的要革他们命的时候,那赵骏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灰飞。

  所以他不能再一个人战斗。

  他需要更多的同伴。

  哪怕这些同伴也并不会完全接受新时代的思想。

  但仅仅是比原来的旧有保守利益集团更进一步,那就已经是天大的进步。

  毕竟五位伟大导师的思想是具有开拓性、卓越性以及远见性。

  如果放在后世,自然是先进的。

  可放在大宋,那就是领先百年是天才,领先千年就是妖孽,天才与疯子只在一念之间。

  所以赵骏没办法立即传播导师们的思想,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也不能迈得太大,他只能一步一步来。

  如今也只是在旧有社会制度下,艰难厮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掌握更多的权力,拿到更多的社会资源,从而提升自己的话语权。

  但伟大导师曾经说过,要造就一大批人,这些人是革命的先锋队。这些人具有政治远见。这些人充满着斗争精神和牺牲精神。这些人是胸怀坦白的,忠诚的,积极的,与正直的。

  这些人不谋私利,唯一的为着民族与社会的解放。这些人不怕困难,在困难面前总是坚定的,勇敢向前的。

  这些人不是狂妄分子,也不是风头主义者,而是脚踏实地富于实际精神的人们。中国要有一大群这样的先锋分子,中国革命的任务就能够顺利的解决。

  等到有一天,赵骏在旧有制度下拿到更多东西,造就了一批这样的人,哪怕只是每隔十年甚至二十年,造就一批在原有思想上更进步的人,那么对于华夏的未来,都充满了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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